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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43章 你要記得我(三)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六]

    等我從我媽媽住的那個五星級的酒店酒足飯飽還提著一個抹茶蛋糕回學校時,看見了玉樹臨風的端木澤花火小札。

    我嚇了一跳:「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也是一臉的疑惑:「不是你在qq上叫我來的嗎?」

    正當我們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時候,心怡從他的身後幽幽地冒了出來,我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過,眼神哀怨,臉色蒼白。

    她直直的看著我,目光中有無限失望。

    電光火石之間,我明白了,那個在qq上把端木澤叫過來的人,是她。

    三方對立,我尷尬得眼睛不知道要看向哪裡,端木澤無辜的看看我,又看看心怡,始終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心怡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小瑾,你知不知道,我最難以忍受的,不是背叛,而是欺騙,你這樣愚弄我……」

    沒等她說完我就截住了她:「心怡,我沒有……」

    可是我發現,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我們彼此再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最後打破僵局的是端木澤,他終於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他拍拍心怡的肩膀:「不要怪蘇瑾,都是我不好。」

    心怡再也沒有說什麼,她笑一笑,轉身走了。

    我大腦裡一片空白,失魂落魄的轉身進了公寓,推開宿舍的門,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一般。

    其實我帶著蛋糕回來,是想跟心怡商量一件事,我媽媽這次回來是想要我跟她一起走的,我想問問心怡,我要怎麼辦。

    哭著哭著端木澤的電話打進來了,我這才想起來他還在門口,我努力壓抑住情緒,可是電話一接通我就忍不住開始哭。

    他輕輕的歎一口氣:「小瑾,出來吧,我陪你去找她。」

    說是找心怡,可是我們根本沒有目的,在行人如織的街頭穿行很久之後,端木澤忽然說:「昨天我閒著沒事的時候在家裡清理相冊,無意中看到一張舊照片,我小時候六七歲的時候跟一個小女孩的合影,她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

    我怔怔的,沒有說話。

    他繼續說:「我記得那個女孩子是我爸爸的病人,她因為目睹一起車禍,驚嚇過度,一直不肯開口說話。整整一年的時間都在我爸爸那裡接受治療,我經常跟她一起玩,她總是穿白色的衣服和裙子,後來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

    他終於轉過臉來看著我,眼神裡那些溫柔和繾綣讓我幾乎招架不住,他握著我的手:「小瑾,這些年裡,你在哪裡,要我過了這麼久才找到你。」

    他這句話說出來一點都不讓我覺得肉麻,可是不對,我搖頭:「不是我,那個女孩子,不是我。」

    那個右眼眼角有顆淚痣的女孩子,是心怡。

    我要怎麼才能說得清楚,這些年來,我對她好,是因為內疚,我對她好,是因為我覺得虧欠她。

    而虧欠她懂得,遠遠不是錢所能夠衡量。

    我六歲那一年,母親發現了父親在外面的女人,盛怒之下提出離婚。當時我們一家三口都在父親的車裡,越說越激動的媽媽顯露出了潑辣本色,對著父親又打又罵,我瑟縮在車的後面,不敢出一點聲音。

    那是一個下著大雨的天氣,整個城市都被雨水淹沒,能見度很低,一邊開車一邊抵擋著妻子凌厲的進攻的父親,沒有看到突然走出來的那個女人。

    那天是她女兒生日,她只是出來幫她小小的女兒買一個蛋糕,匆忙之中沒有看清楚紅綠燈,她沒想到會命喪於車輪之下。

    我親眼看見鮮血在雨水中氳開,那種漫天漫地的紅色刺瞎了我的眼睛,往後好多年,那種殷紅都是我夢境的底色。

    而我第一次見到孫心怡,就是在醫院花火小札。

    我在走廊的這頭看著她小小的,懵懂的面孔,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躺在一張冰冷的床上,蓋著一張白布,手腳不會動了,眼淚不會流了。

    [七]

    我好不容易把這件拚命壓在心裡好多年的事情坦白給了端木澤聽,我面前這個男孩子,他的眼睛裡那種疼惜不是偽裝的。

    他死死的握住我的手,那雙手溫暖而寬厚,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喃喃自語的說:「可能真的是命,我們後來成為同學,她沒有看到過我,所以不認識我,她的樣子跟一年前沒有多大的改變,那一刻我跟自己說,我家欠她的,我來還。」

    其實說「還」,我又拿什麼來還,無非是盡微薄之力保護她,在物質方面拚命的滿足她,我內心是那樣窮凶極惡的想要讓她幸福,而然我所能做的一切,都不能換回她的媽媽。

    我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叫蘇瑾,你願不願意跟我做朋友?」

    她看著我,笑容清新芬芳,牙齒雪白:「好啊。」

    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可是我自己卻違背了這番初衷,無論我有心還是無意,這傷害,確實已經構成了。

    我趴在端木澤的肩膀上哭得聲嘶力竭時,媽媽的電話再次在我手機屏幕上亮了。

    酒店的房間地下鋪著厚實的地毯,空氣裡有咖啡的芬芳,桌上擺著一束白色馬蹄蓮,媽媽看著元神出竅的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說:「我本來想去拜祭一個故人,但是遠遠的看到一個女孩子在墓前,所以我就沒有上前打擾。」

    我遽然之間驚醒過來,很快明白她指的這個故人是心怡的母親,而墓前的那個女孩子當然就是心怡。

    媽媽毫不理會目瞪口呆的我,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知道你當初因為那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但是這些年,你做的也夠多了。」

    我摀住臉,眼淚自指縫大顆濺落,不不不,怎麼會足夠,做再多,都不夠。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下著大雨的日子,爭吵起來的父母,撞上那個倉皇的女人,她直直的倒下去。

    其實在車撞上去之前,我已經看到了她,但是我嚇傻了,我的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些年來,我無數次從夢裡驚醒的原因都是因為看到一張張皇失措的面孔,她的眼神像是質問我「為什麼你不喊?」

    一說起這些,我的世界就如同下起傾盆大雨,淚水滂沱。

    媽媽握住我的手,拍打著我的背部,我整個人因為哽咽而一直在顫抖,她輕聲的說:「小瑾,離開這個地方,忘記這些,這是最好的方法。」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誠懇的臉,茫然不知所措。

    是這樣嗎?

    離開這個地方,真的能忘記這些事情?忘記這些傷害和彌補?忘記那些貫穿我整個童年和少年的面容?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是我願意試試。

    所以在離開酒店的時候,我對媽媽點點頭:「好。」

    我安慰自己,我並不是偉大到用我的離開去成全心怡和端木澤,我不是他們之間的障礙,他們不會因為我這個人的存在與否而有任何的遲疑,我只是為了自己活得更率真和灑脫,離開這裡我就能重生。

    至於別人,他們會怎麼樣,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知道我心裡有一個人,無論歲月變遷,他會一直在。

    就像一冊裝幀精美的書,我把它包起來,放在書架的最高層,再也不去翻起,書架蒙塵落漆,我知道它在那裡。

    這就夠了。

    [八]

    我跟媽媽一起離開,沒有向心怡和端木澤告別,像是一出黑白默劇,我用沉默退場。

    只是,到最後我還是撒了個慌。

    端木澤翻出來的舊照片裡那個穿白衣服的女孩子,並不是心怡。

    自6歲後,除白色之外我不穿任何其他顏色,很難說清楚是為什麼,就像我固執的相信把右眼眼角那顆淚痣點掉我以後就不會再流淚。

    那一年我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跟任何人說話,端木澤的爸爸是我的醫生,我每天定時去接受治療。我記得他家有一個跟我差不多的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比我還好看。

    我們有時在一起玩,但是他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因為我從來不開頭跟他說話。

    不不不,其實我應該是有說過的,在一年之後,我結束治療的那天,他生病了,我去他房間裡看他,他在睡覺。

    那個時候,我好像是說了一句話。

    我叫蘇瑾。

    你要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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