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十八章 顧家往事知多少 文 / 來來貓
新人胸前都戴著朵大紅花,男方中山裝、女方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呢子外套,唇上厚厚的口紅無論往哪一蹭都是個鮮明的紅印,臉上也用胭脂塗得紅紅的,還用眉筆畫著又長又黑的眉小花精的現代生活。
最後在自家庭院裡擺上幾桌酒,席面上勉強做到有雞有鴨有魚,院子外甩上幾串長長的電光鞭炮,隨著那震耳欲聾「辟里啪啦」的響聲,青煙裊裊,紅碎亂飛。大家互敬著白酒和香檳,說這些吉祥話兒、送上紅包吃上一頓。沒有婚紗、沒有化妝師、沒有什麼婚慶公司有人隨身錄像,只是新人在像館裡頭挨頭照上一張大頭照、領上一本蓋上章的小本本,這就是那個時代的婚禮。
新人本是同學,男方是本地望族;新娘家裡底蘊雖差些,可家裡出了個當官的,在大家眼裡也還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有心抱孫的老人們稍微攛掇攛掇,在那個時代家教甚嚴的年輕人們思想還不像今天這麼叛逆,也還聽著婚姻由父母做主那一套,再加上本來互相間就有著些好感、便半推半就、順理成章地這麼走到一起了。
新娘是紅色家庭出身的,堅信著唯物主義,也一直以為她所選擇的伴侶在人生觀、世界觀上完全和她一致。可是,直到婚後,她才發現,在外面同樣這樣政治面貌表態的丈夫,或者說他的家庭,在自己家裡依然保留著相當的「封建殘餘」。
他們供奉祖靈,虔誠地早晚三柱香;在掩人耳目封存的藏書樓裡收著很多講述風水、玄學的書;而最讓她無法容忍的是——這些書她的丈夫現在還在偷偷地讀著!她憤怒了,她覺得這是對她自小被教導的、瘋狂的紅色理念的背叛!
她不喜歡這些,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與他在法律上已經是一對光榮的革命夫妻,在外人眼中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曾見過一些與他們境況相似的夫妻,當其中一方將對方舉報、並且劃清界限斷絕關係之後,在事業上固然得到陞遷,可是,每當午夜夢迴、品嚐孤獨的時候,又是否逃得過良心的啃咬?即使,他的教育、目前的形式也告訴他——他的選擇沒錯。
這個時候十年動亂已經將近尾聲,各地人們迫切地呼籲撥亂反正,她那當高官長輩身下的那張椅子也越來越岌岌可危小花精的現代生活。在生活的不順、事業的煩心以及當時各種思潮的衝擊下,她越來越為自己原來一貫堅持的理念感到迷茫:究竟什麼是對、而什麼又是錯?
那天,同樣是這麼一個暴雨的夜晚,她終於和丈夫吵架了。不管她到底想表達、發洩的是什麼、還包含了哪些情感都不重要,現在想來,這場混亂的導火線是——他們沒有孩子。結縭數載,老人早就盼孫子了,可因為她一直下不了決心,以種種借口推托,當別家的孩子可以打醬油之後,她的肚皮依舊毫無動靜。
在那個瘋狂壓抑的一夜後,她忽然感到一種無可敘說的恨。她恨她的丈夫,恨他用偽裝的面具騙了她,騙了她的好感,來到這個家後,才發現這並不是她想要的良人。她也恨,而今世事不順,生活重重壓力、高官親戚的位子不穩、各種思潮湧動,忽然又感覺到,她長久以來的堅持是否是錯誤?
在孤守一夜痛哭之後,她找到了一種報復的方法:那就是讓她的丈夫難過。她不會用自己做賭注,也不會在丈夫家人身上動手腳——畢竟她也是個大家閨秀,太喪心病狂的事兒她也做不出來。她唯一做到、也盡情宣洩了她的瘋狂的辦法就是:將她丈夫所有心愛的、祖傳的那些有關玄學、風水的書付之一炬。
可惜她嫁到這家裡這麼多年,因為不喜歡這些一直沒有對這個家裡的、她眼中的「封建愚昧」有所瞭解。
她不知道點園坐落的地點是一處隱靈穴,當初建立的時候有高人將地下水脈與城外四十里地的上古深潭——雷池龍潭相溝通。點園的池子看似平凡無奇,實際上是定期將雷池龍王廟自動淨化天地過程中積壓下的廢棄糟粕轉送入江河的關鍵樞紐。一切糟粕通過地下水脈經點園池子的轉運、貯存,再將這些糟粕排入不遠的江中,讓它們在江河入海的流動中慢慢分解、進一步徹底淨化。
而顧家在此地第一代建園定居的家主,其正妻就是雷潭龍王廟的女巫,也是最後一位在這個國家末世皇朝中擁有世俗皇家正式冊封的女巫。顧家世代居於此,每代嫡系血脈的真正使命,就是這個水脈輸送樞紐的守護人。
因為她不相信這些,將一切唯物外的存在貶斥於神神道道、封建迷信而深惡痛絕,所以她丈夫從不曾告訴她這個。自然,也不曾告訴過她,那水脈樞紐就在花房深處的藏書閣下,更加不曾告訴她,身為顧家人,若沒有盡好守護之責,顧家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天方黎明,正是最為漆黑的時候,她舉著油燈,那火苗如豆,罩在燈芯上不安翻滾躍動;輕提裙裾,緩步走入了這座鼎立在花園深處的藏書閣。灑潑燈油,燈座傾倒,一切動作是這麼輕巧,任一豆火光舔拭著油面書籍,發出歡快的畢剝聲,飛快壯大——那速度甚至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原本只想燒掉幾本勾引她丈夫誤入歧途的「魔書」,小小地用激烈手段報復一下,只想讓她丈夫幡然省悟、歧路回頭。卻不曾想,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顧家供奉的祖靈首先趕到,在她驚訝、恐慌得不能動彈的面前顯出身形、率領著被火光引來的眾人奮力救火!可惜,那火實在太大了,警察、消防車永遠如電影中那般最後時刻才姍姍來遲。
那一把火,燒掉了無數從那個年代先祖傳下來的珍貴書籍,書籍成灰,如黑色的蝶,漫天飛舞,攜捲著滾滾紅蓮,撲滿了整座藏書閣。燒斷了那支著斷龍石的千年龍脊金線楠木,在機關巨石的轟鳴聲中,數百年不曾倒下的石欄將地下水道徹底地封閉。
除此之外,顧家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祖靈們為了控制火勢蔓延,消盡全力,大部分都在她眼前隕落,消散如煙。她的丈夫、顧家此代的嫡長子業已執掌守護人之位,因守護不利、受天道所譴責,和所有其他在園中居住的顧家男性血脈一般,陽壽盡折,其中能活得最久的,也僅餘五年壽命而已。
因為地下水脈封閉,自此,雷潭龍王所積壓下的糟粕盡數被堵於此,不得入江河。久而久之,此地必生機靈氣俱斷絕而為死地,且會日益擴大;普通人不會瞭解其中利害,而剩餘的顧家人也無力重開水道。
為此,剩下的顧家歷代祖靈以當初的龍王廟女巫為首,全體以自身消散為代價,將陣勢逆轉,布下將顧園與世半隔絕的玄陰奪玉養靈局,攪亂天機、緩慢抽取園內女性生機來淨化每年依然源源不絕送來的糟粕,一直……至今。
災後,她被診斷出由於壓力太大,患上輕度精神分裂症住進了醫院。在這個時候,她的丈夫、年輕的顧家家主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對妻子的包容,以及身為男人的擔當;並一力扛下了所有的責任。
五年後,當這位令人敬佩的男人離去時,不但已經精神病院接回了妻子,和妻子坦白了一切,還留下了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子。可惜,今後的顧園再也不適合女性生活,如果說此後真的再有女性入住顧園,也許,那就是作為「供品」為陣勢提供能量的存在了。
丈夫去後,她雖然已經明瞭這些存在,可她依然對這些保持著牴觸和厭惡的態度。她願意守著兒子,將自己的餘生用以彌補對顧園造成的傷害。她不再告訴兒子們有關顧家過去的事情,將這一切、包括火災的事情通通諱莫如深,再也不許當年的知情者透露半句——實際上知情者也不多,經歷過當時事件的顧家男性血脈在那五年中都死絕了。她更希望兒子們接受著像她一樣唯物主義的教育,遠遠告別這一切。
當初的決心很理想,但理想就意味著不現實。年復一年她始終生活在這裡,她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垮掉了,長期住進了醫院。在園裡的女性僕人也大多呆不長,走的走,散的散。可來自地下的危險和壓力從未衰減,陣勢一日比一日堅持得艱難。作為當初龍王廟女巫以生命獻祭、召喚而來擔任陣靈的守護者很苦惱。
為了陣勢不再繼續消散,迫切需要力量的他只好——好吧,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在他看來,為了大家,暫時犧牲那麼一、兩個人也是可以接受的,何況他已經很克制了,至今還沒有鬧出人命就是證明。這是沒辦法的,誰叫現在顧家點園裡一個女性都沒有了呢?數十年被困在這裡,他也覺得很無聊、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