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第二章 文 / 於卓
第二章
下午三點整,孫處長手裡拿個文件袋來到溫樸辦公室。
孫處長說,溫局長,我昨天去農場轉了轉,我想跟你匯報一下。
溫樸的目光,本能地在孫處長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當感覺到孫處長臉色沒什麼問題時,目光又本能地往下一落,在孫處長手裡的文件袋上刻意擦抹了一下,孫處長覺察到了什麼,表情不大自然地叫了一聲,溫局長。
溫樸應了一聲,接著就招呼孫處長坐下。
兩人都坐進了長沙發,只是一人守著一頭。
溫樸說,孫處長,等哪天倒出工夫來,我也去農場看看。
農場離市區四十多里地,總局沒有一分為二那會兒,溫樸陪蘇南去過,總局分家後,農場劃給了袁坤的一局,聽說搞得不怎麼樣,職工意見很大,一局每年干往裡貼錢維持。
孫處長感觸至深地說,總局初期,市場上的食品還不怎麼豐富,農場就成了一個熱鬧地兒,種點瓜果蔬菜什麼的分給職工,職工沒有不高興的。後來市場經濟一起來,農場就給大家冷落了,慢慢地也就不行了,領導們都顧不上往農場用心思了,再種出啥東西來也不新鮮了,有一年大白菜豐收,局裡讓各單位組織人去拉,到頭來零零星星只去了幾股人,結果大白菜全都爛在了地裡。再後來總局分了家,農場給了一局,用途也一下子改變了。溫局長,你現在來到東昇任職了,有些事情,我必須如實告訴你,不然我心裡愧疚。如今的農場,雖說也還在種菜收果,養魚養雞養鴨養豬養兔什麼的,但一般老百姓是吃不到了,也不拿出去賣,這些不沾農藥,不上化肥,清一色靠農家肥料催生的無公害綠色食品,成了特供的時髦商品,平時只供給局機關裡的領導,基地一些二級單位的黨政一把手,逢年過節時再往部裡送一些,想必溫局長和蘇部長也都吃過。對此現象,群眾罵爹罵娘,管農場叫皇家樂園,也有叫官家後廚的。前年秋天,幾十個職工家屬去農場鬧事,砸了一些菜蔬大棚,砍倒了一些果樹,搗毀了一些雞捨鴨窩等設施,臨走時還殺了幾頭豬帶上,再就是抓了一些散養的柴雞土鴨。事後袁局長氣壞了,也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動用了市裡的公安力量,抓走了幾個人,結果引發了幾百人圍攻局機關大樓,險些沒造成流血事件,後來此事件被人們說成是皇家樂園事件,在部裡影響很大,這你溫局長是知道的。
溫樸板著臉,嘟著嘴,點著頭,農場的某種景象,他這會兒能臆想出來,禁不住歎了一口長氣。
孫處長兩隻手捏到一起說,溫局長,關於農場我有個想法,想說給你聽聽。
溫樸身子坐直了道,看來孫處長有振興農場的計劃了?
孫處長笑笑說,溫局長,振興計劃沒有,不過承包的念頭倒是有了。
溫樸扭過頭,審視著孫處長,半天沒開口,像是突然間又感覺到孫處長哪兒不對勁了。
孫處長穩穩當當地說,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溫局長。我跟農場那些人,已經交換過意見了,農場再這樣往下經營,他們也鬧心。
溫樸問,你是說由你牽頭來承包農場?
孫處長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的,溫局長。
溫樸想想又問,這件事,你跟你愛人柯霞溝通過嗎孫處長?
孫處長說,我老婆支持我走出這一步,溫局長。
對話到此,溫樸基本相信孫處長的腦子沒問題,今天他不是拿承包農場來鬧著玩的,看來他的一些考慮已經很成熟了,不然他不會貿然開口。
溫樸道,孫處長,能聽聽你的承包設想嗎?
孫處長說,溫局長,上午我打了一個簡單的承包意向報告,我給您帶來了。說著話,從文件袋裡掏出兩頁a##第四章打印紙遞給溫樸。
溫樸接過來,目光剛落到第一頁打印紙上,孫處長就了站起來,說,溫局長,那你先看,回頭我再來找您。
溫樸說,報告我下來看吧。孫處長,你坐,我還想跟你聊聊。
孫處長就又坐到了原位。
溫樸說,你要承包一個名聲不怎麼好的農場,這我多少還是有些想不通。孫處長,咱們之間不應該隔著什麼,你今天能不能跟我說說心裡話,就是你為什麼要去承包農場?
孫處長憋了好一陣子說,溫局長,我有幾斤重,我能幹什麼,我心裡有數兒。兩局就要合併了,僧多粥少,我想我提前退一步,一來到時少給組織添麻煩,二來也是對自己今後的幾步路負點責。再自私一點說,我現在這麼做,也是走你溫局長一個後門,只怕到時農場也有人搶著去。
溫樸不想挖空心思去判斷孫處長這番話裡有沒有水分,他只清楚自己此時從孫處長身上感受到的是樸實與平和,甚至是覺得孫處長如此選擇未來,含有故意在工作上迴避他們贏巢緣分的因素,如果再進一步說,就是他孫處長要用這樣的後退行動告訴袁坤,他孫處長與溫樸之間,雖說有那麼一層特殊關係,但他孫處長不會在未來的幹部挪動上,拿著這層特殊關係沾溫樸的光,所以他要及早走出這一步。
溫樸這麼揣測孫處長的心理動機,完全是因為現在的孫處長,已經裝在了他心裡,這幾天他在考慮兩局合併後一些處級幹部的去向時,他本能地就把孫處長放到了總局後勤處處長的位置上。現在孫處長先他一步做出了選擇,這使得溫樸的盤算受了影響。
孫處長再次起身說,溫局長,那你先忙著,下來咱們再詳細談。
溫樸意識到話說到這種地步,似乎就不好再往下進行了,便說,也好孫處長,等我看完了,咱們再好好聊聊。
送走孫處長,溫樸坐下來,逐字逐句把那兩頁紙看下來。雖說這個報告還是個粗線條的東西,但骨頭架子搭起來了,像承包方式、承包年限、資金借貸、人員數量、工資待遇、開發意向、經營思路,上繳利潤這一塊相對說得細一些,具體到了頭一年向局裡要什麼起步待遇,第二年要什麼扶持優惠,第三年要什麼保障政策,第四年正式把該固定的條款都固定下來等等。
放下報告,溫樸最初對孫處長的一些看法或是揣測,現在似乎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了,從孫處長這個報告上看,孫處長還真是要去農場幹點事兒,要是他一味想拿承包農場作未來官位秀的話,那他完全沒必要在這份報告裡把心思弄得這麼細緻,給自己三言兩語,足可以把求官要官的心裡信息,借承包一個形式準確無誤地傳遞出來。
溫樸再次拿起報告,一個字一個字地又仔細看了一遍。
這次的讀後感,依然是覺得孫處長承包農場的打算,依然不是什麼歪門邪道的陰謀,他無非是想去那樣一個遠離市區的僻靜地方,實實在在地幹一些自己想幹的事。另外溫樸還意識到,這時的自己,多少從孫處長的這份承包報告裡,隱約嗅出了一個人,一旦為了尊嚴和自由而不把權力與地位放在眼裡時,那麼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個超現實的唯我主義者,或者是心靈受過創傷,要麼就是擁有滄桑的人生閱歷,此時棄喧囂,返璞歸真,是其命運的超脫選擇。因為只有這幾種類型的人,才有可能在物慾橫流的現代生活中看破紅塵浮世,有能力知道什麼路是屬於自己腳下的路,哪怕是一條羊腸小道,只要心界寬敞,依然能走出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感覺。這不是自欺欺人,也不是自我愚弄,人的忠實自我的感覺,是人在工作與生活中超凡脫俗的一個支點。感覺無家可歸,人心何處休閒?
經過了心裡的一波三折,溫樸的腦子並沒有昏昏漲漲,反倒清醒了許多。他給袁坤打電話,說是去他那兒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