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八節 小時了了 文 / 黑色柳丁
隨著管統的書信在袁紹幕僚間傳閱,現場再次迸發出了一片嘩然。這倒並不是說東萊郡跨海通商有什麼驚世駭俗。事實上,早在漢武帝時起,西漢王朝就已經開闢出了一條成熟的海上絲綢之路,並由黃門直接負責官船出海貿易。至於民間的海外貿易,大約在武帝之前便早已進行,之後又伴隨官方交往繼續得到發展。而到了東漢前期,由於通往西域的陸上絲綢之路一度受到阻塞,南方的海上絲綢之路便顯得尤為重要起來。
按照《漢書·地理志》的記載,漢時從嶺南日南、徐聞、合浦等地乘船,沿著海岸線航行五個月,可到馬來半島;繼續航行四個月,即抵達後世泰國的西海岸;在泰國西岸和緬甸東南岸航行二十多天後登陸,再步行十多天日,便可到達後世緬甸的西南部;再從那裡坐船航行約兩個多月,就能抵達黃支國。
黃支國即後世印度南部海岸康契普臘姆,在公元前1世紀後半葉至公元2世紀末,這裡是印度與羅馬海上貿易的中心。漢朝的商隊在黃支國卸下黃金、雜繒,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交易明珠、璧、琉璃、奇石和其他珍異物品。例如西漢未年,王莽就曾請黃支王送來犀牛當貢品。
所以倘若東萊郡真有心一來一回花上兩年時間跑去天竺通商的話,袁紹的幕僚們至多笑話笑話那東萊的女童府君有勁沒處使。但眼下東萊郡既然是要同毗鄰遼東的三韓通商,那這事就不能一笑了之了。正如管統在信中所言此事關係到公孫度的態度。以東萊郡的勢力根本不可能與自封遼東侯的公孫度相抗衡。故東萊郡獻糧求保之舉雖有些唐突,卻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究竟要不要答應下東萊的請求,便成了擺在眾人面前的一道難題。
這不,在一番低頭私語之後,治中審配頭一個就站在軍事的角度上予以否定道,「主公,恕配直言,我軍現下正與公孫瓚對峙於幽州。難得公孫度兩不相幫。主公切不可為蠅頭小利而觸怒公孫度。」
「正南所言正是吾之所慮。只是吾既然有心拉攏東萊,倘若此時對東萊袖手旁觀,恐就此寒了東萊的民心啊。」袁紹頗感為難地說道。
然而一旁的田豐卻態度強硬的說道,「主公不必如此多慮。依豐看來,主公現下因修書一封,命管統阻止東萊與三韓通商。既然東萊有心奉主公為主,自當聽從主公號令,莫要在此關鍵時刻為主公添亂。」
「田別駕,此言差矣。東萊地貧人稀,想靠泛海通商來收購糧草,也是不得已之舉。倘若主公硬要阻止此事,恐會逼東萊轉投公孫度。故依圖看來,主公可暗中示意管統接受東萊進貢。」許攸捻著山羊鬚搖頭晃腦道。
「暗中示意?」袁紹聽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而許攸則笑意盎然地解釋道,「善。如此一來,東萊以為主公答應了通商一事,然主公卻並未對外宣佈此事。一旦東萊真因通商一事惹惱公孫度,主公幫,可出面調和;不幫,可將罪過都推在那女童太守的身上。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袁紹聽許攸這麼一說,當下茅塞頓開,心想,對啊,還有這麼一招呢。須知,袁紹雖不想將公孫度扯進幽州之戰,但對於東萊所許諾的糧草還是頗為上心的。畢竟袁紹要與公孫瓚爭奪幽州軍糧自然是多多益善。故現下袁紹實際的心境是既不想惹公孫度,又想要免費的軍糧供應。而許攸的這番建議可謂是正中袁紹的下懷。
然而還未等袁紹點頭答應,一旁的田豐卻衝著許攸大聲斥責道:「此乃誆騙!主公切不可聽信此人讒言!倘若主公如此行事,天下人將如何看待主公!」
「誆騙?何為誆騙?與三韓通商一事本就是東萊那女童府君想出來的主意,出了事自當她一力承擔。」許攸掏了掏耳朵不以為然道:「更何況當初之所以舉薦一女童做太守,不就是這種時候推出去替罪的嘛。」
田豐的話雖難聽,可許攸的那番直白坦言也好不到哪兒去。就算眾人當初真懷著許攸所說的想法默認東萊奉一女童做太守,但這種話又怎能當眾挑明。大家終究都是要面子的人。總之經過兩人一番爭論之後,這會兒的袁紹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表態了。不過不好意思表態,不代表袁紹就接受了田豐的進言。其實在經過許攸的提點之後,袁紹心中已經有了應對之策。那就是乾脆不回復,任由東萊那邊自行行事。當然為防止田豐繼續無休止地直言進諫,袁紹並沒有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口,而是擺出一副頗為為難的樣子一揮手道,「此事再議。」
然而袁紹的這點小伎倆又怎能騙得過田豐的眼睛。深知袁紹脾性的他一聽其說「再議」二字,便知自家主公是打算採納許攸之計誆騙東萊了。雖說田豐一直不贊成袁紹舉薦蔡吉為東萊太守一事。但一碼歸一碼,就算蔡吉沒資格做太守,也不代表眾人就可以此誆騙於她。更何況一旦主公誆騙女童的做法被張揚出去,那豈不是要敗壞袁氏一門的名聲。想到這裡,田豐當即就打算戳穿袁紹的謊言。只是還未等田豐張口進言,端坐對面的沮授卻已然向他使了個眼色。
田豐雖性子剛烈,但他對身為袁氏智囊之首的沮授還是頗為服氣的。因此眼見沮授向自己使了眼色,田豐便將剛到嘴邊的諫言又吞了回去。於是乎,這場臨時召開的會議就在便在不了了之的氛圍中結束了。
不過一出袁府大門,田豐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一把就抓住正打算上車的沮授問道:「公與,剛才為何阻止豐向主公進言。」
沮授看了看田豐,平靜地抬手邀請道:「元皓,上車再說。」
面對沮授的邀請,田豐自然是沒有推辭。卻見他一上車剛一坐定就忙不迭地繼續追問道,「公與,汝也知主公這是意圖誆騙東萊。為何先前要阻止豐?」
沮授見田豐問得急切,不由長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元皓,汝既知主公心中所想。又怎看不出主公心中其實早有定斷。招納曹操是如此,支持東萊與三韓通商亦是如此。主公是個有主見的人,其向吾等幕僚詢問有時只是為了佐證其主見而已。故一旦主公心意已決,就算吾等再怎麼苦勸,恐怕都難改主公心意。」
田豐跟隨袁紹多年又怎麼會不知自家主公剛愎自用的脾氣。此刻聽沮授這麼一說,田豐心裡更是鬱悶之極。卻聽他賭氣地說道,「如此說來,吾等幕僚謀士豈不是成了袁府的泥塑木胎?那主公還不如買幾隻鸚鵡擺在府中學舌的好!」
「元皓,汝對主公的忠心可昭日月。但剛而犯上,只會適得其反。」沮授語重心長地向面前的同僚提醒道。
田豐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話有犯上的嫌疑,但他也知沮授是為人坦蕩的君子。因此這會兒的田豐在一聲歎息之後,只得將話鋒一轉道:「公與,汝看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
沮授見田豐不再抱怨,便也跟著低頭思慮道:「主公招納曹操一事,依吾所見,此事只是主公一廂情願。哪怕曹操肯屈居於主公麾下,其部將家臣亦不會答應此事。須知,人一旦走上諸侯之道,便再無回頭之路。」
「公與言之有理。此事確實不足為慮。」田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畢竟歷史已經不止一次地證明,凡是做過一方諸侯的人一旦投靠其他勢力,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新主上的重用與信任,甚至還會不得善終。想到這一點,田豐便也不再為曹操會投靠袁紹而擔憂了。因此他跟著又問道,「那東萊與三韓通商一事又該如何解決?」
「順其自然。」沮授不假思索地說道。
「順其自然?」沒想到沮授會如此作答的田豐皺眉道:「公與,汝是在說笑吧。萬一東萊真因與三韓通商一事惹出禍端牽連主公那可如何是好?難道真要像許攸那廝所言到時候假裝不知?」
「元皓,汝多慮了。雖說三韓給予公孫度的貢品頗為豐碩,但終究是些土產而已,怎及得上遼西的大片沃土?」沮授微笑著反問道。
「是了!正所謂遠交近攻,公孫度窺視公孫瓚的遼西,故不會為東萊的冒犯而與主公交惡。」田豐一拍大腿,「吾剛才怎麼沒想到。」
「元皓,汝就是對東萊的小蔡府君心存偏見。今日才會一葉障目。」深知田豐脾性的沮授點穿道。
田豐被沮授點中心事,不由輕咳一聲故意掩飾道,「公與似乎頗為看重東萊郡的那個女童太守。」
「蔡伯起之女確乃奇才。」沮授撚鬚讚道。
「不過是個聰慧膽大的女童而已,怎擔得『奇才』二字。就算其是奇才,然牝雞司晨終非吉兆。」田豐固執地說道。
「元皓此言差異。蔡吉出身書香,忠孝賢淑,且勤於政事。汝怎可將其與妲己、呂雉之流相提並論。」沮授擺手搖頭道。
「這蔡氏雖無狐媚之舉,但也談不上勤於政事。畢竟其任太守不過數月而已。」田豐反駁道。
「元皓,汝可別小看那小蔡府君,其數月來在東萊的施政,可比天下間諸多尸位素餐之輩高明得多。就以此次蝗災來說青、兗、徐、豫、揚五州,唯有東萊一郡調民夫、軍士撲殺飛蝗。蔡氏小小年紀面對驚天大災,能如此沉著應對,實屬不易。」沮授頗為感慨地說道。
「此事吾也有所耳聞。流民盛傳那蔡氏能點蝗成蝦。如此神怪之言也就愚夫愚婦才會相信。」田豐不屑道。
「神怪之言雖不足為信。然蔡氏率部馳援災縣滅蝗一事乃是事實。不僅如此,依管統信中所言,蔡氏還提出以工代賑之法來安置饑民,令東萊自蝗災之後非但未顯易子相食之慘象,還收納了數萬流民屯田。此番主公著人所造的東萊車,便出自東萊流民中一馬姓工匠之手。」沮授說到這裡,見對面的田豐露出了驚訝之色,便又向他進一步問道,「元皓,汝可知毗鄰東萊的北海郡太守孔融,蝗災時又在做什麼?」
「孔文舉,家學淵源,為人剛正,面對蝗災當有應對之策。」田豐想了想後答道。
「孔文舉那時正尊奉大儒鄭玄,以子孫之禮對待鄭玄,把鄭玄所居之鄉改名為鄭公鄉。」沮授用揶揄的口吻冷笑道。
「沒想到一向剛直不阿的孔融竟會做出如此荒唐之舉。」田豐聽罷沮授所言在揚聲長歎之餘,不禁撫鬚苦笑道,「公與,汝別說。如此一比,孔文舉還真不如一女童。難道正應了當初中大夫陳韙的那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田豐說的是孔融十歲時發生的一個小故事。話說,孔融隨父親來到首都洛陽,當時河南尹李膺名聲極大,「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但他「不妄接賓客」,不是當世名人和通家都不獲接見。而孔融還是個孩子,卻偏要見見李膺,他對李府守門者說:「我是李君通家子弟,請通報。」李膺請他進來後問他道:「高明祖、父與僕有恩舊乎?」孔融答道:「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在座的人聽了無不驚歎,他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是個「異童」。李膺也稱讚他將來「必為偉器。」後來中大夫陳韙來到李膺府第,賓客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他卻不以為然地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立即反駁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駁得陳韙無話可說。
不過此刻田豐引用這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多少帶上了幾分譏諷的意味。因此沮授也跟著半開玩笑地說道,「若真是如此,吾可得期盼那小蔡府君莫要長大。時值亂世,得一能吏不容易,哪怕對方只是一介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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