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節 劍拔弩張 文 / 黑色柳丁
「非也,非也。四帆不能這般並列。《南州異物誌》中有雲,其四帆,不正前向,皆使斜移,相聚以取風吹。風後者激而相射,亦並得風力。若急,則隨宜增減之。斜張相取風氣,而無高危之慮,故行不避迅風激波,所以能疾。』故四帆因錯開斜列。」
一進船塢,蔡吉等人就聽到有人扯著嗓門掉書袋子。雖然中間隔著一條正待修繕的漁船,眾人都看不清說話者的面目,不過蔡吉還是從那熟悉的聲音那人正是段家二郎段芝。而正當她好奇段芝這宅男怎麼會跑來船塢之時,卻聽漁船背後又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反駁道。
「老漢我造船三十年,吃過的鹽比你這娃吃過的面還多。可從沒聽說過船帆要錯開斜列這回事。」
「汝一鄉野莽夫怎知天下之大,萬物之奇。這南海巨舟就是如此造的!」
蔡吉一聽段芝來了人身攻擊,趕緊繞過漁船,向正在爭執的倆人,朗聲一笑打岔道:「二位在爭執何事?可否向本府道來?」
段芝一見來者是蔡吉,趕緊將她拉到了身邊指著平攤在木墩上的樣圖,賭氣道,「賢弟來得正好。汝來說說,汝畫的這海船的四帆是否錯開斜列?」
蔡吉定睛一看發現面前這塊布片還真是自己那日畫給管承的那片海船樣圖。想來段芝這會兒正是為如何按圖施工而與船塢內的工匠起了歧義。不過段芝固然是率性而為的小孩子性子,而與他爭執的這個工匠看來也是頗為有趣。須知,剛才包括賽魯班在內的工匠統統都到水寨門口迎接太守到來。可此人卻還留在船塢內與段芝糾纏於如何造船,可見其非等閒之輩。
因此這會兒的蔡吉並沒有立即回答段芝,而是轉身打量了一下那個與段芝爭論的工匠。只見此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的樣子,皮膚黝黑,身形乾瘦,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被風乾了的鹹魚。不過這也變相證實了他先前所言,其確實是個老水手,老造船匠。於是蔡吉當即恭敬地向老者作揖道,「小子蔡吉見過老丈,不知老丈如何稱呼?」
「老漢令狐勇。」老者一個抱拳還禮道。跟著他又打量了蔡吉兩眼探問道,「汝可是小蔡府君?」
「正是小子。」蔡吉欣然點頭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個自稱為令狐勇的老者,並沒有像其他工匠那般,得知蔡吉身份便納頭就拜。相反他卻是擰起了眉頭追問道:「老漢的孫女,令狐九可在府君府上?」
令狐九?孫女?喂,喂,喂,管承那傢伙該不是拐帶了幼女吧。蔡吉見對方以如此嚴肅的表情追問令狐九的下落。不由頭皮一麻,賠笑道:「是。令狐小娘子現下正在太守府內。不過本府見其年紀尚幼,故安排其在府內講武堂唸書。啊,話說馬伯家的子弟亦在太守府內學習。」
一旁的賽魯班雖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眼見蔡吉提起了讓自家子弟進太守府唸書的事,不禁得意地撫鬚點頭道,「是啊,承蒙府君厚待,親自教吾等匠籍子弟識字唸書。也不知是這些小子幾世修來的福分。」
「馬伯過獎了。正所謂有教無類,推廣教化亦是本府之責。」說罷蔡吉又向依舊有些迷惑的令狐勇拱手道:「老丈既是令狐九的祖父,本府自當安排汝祖孫二人見面。」
令狐勇聽蔡吉如此乾脆地答應讓自己見孫女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於是他跟著便將話題又轉回到造船,也同段芝一樣將手指點著圖上的風帆問道,「府君,此圖既是汝所畫,汝就說說這四張帆究竟如何設法?」
如何設法?你問我,我去問誰。面對段芝、令狐勇而人咄咄逼人的問話,蔡吉在心中不禁連連叫苦。她的靈魂雖然來自一千八百多年後,可畢竟她上一世不是造船出身,能畫出個大概的帆船樣圖來就已經是搜腸刮肚了。此刻又如何回答得了如此專業性的問題。於是這會兒的蔡吉只得老實地向二人坦言道:「不瞞二位,當初本府見此船時還真沒留心這帆是否是錯開斜列。不過,吾等可以先照《南州異物誌》上的說法先試試斜列的效果。倘若真比原來的帆好,吾等日後就按此法架設風帆。若如令狐師傅所言此法不可行,就另行改過。不就是多費點錢財嘛。」
「善,此錢吾來出!」段芝大方地一拍胸脯道。
令狐勇見蔡吉與段芝雙雙表示肯多花錢來試新帆,一邊在心中暗自搖頭這官宦子弟散金如土,一邊則收起樣圖點頭道:「行。就照府君說的辦。」
段芝見自己的建議在蔡吉的支持下被採納自然是高興得鼻子翹得老高。而一旁的蔡吉看著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卻不由暗自沉吟了一聲,談聲問道,「段兄,汝今日怎麼會來水寨船塢?」
哪知段芝卻一收笑臉,把嘴一努,頗為賭氣地回道:「哼,汝也太不把芝當兄弟了。造水車這等有趣的事也不事先知會吾一聲。吾是前兩日去了田莊見到水車,才得知城裡竟來了一群能工巧匠。」
蔡吉心想這水車都造了快一個多月了,你現在才知道這事,這還不是一般的宅啊。不過她又轉念一想,段芝這段日子宅在家裡終究是在為自己研究火藥。於是便略帶歉意地向其解釋說:「吾這不是不想叨擾汝煉藥嘛。」
段芝聽蔡吉如此解釋,便也不再多追究什麼。畢竟火藥一事事關軍務不可等閒視之。蔡吉不想讓自己分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段芝也跟著壓低了聲音回道,「汝放心那藥已經煉得差不離了。
「那吉改日來府上一觀成效?」蔡吉說罷朝段芝拱了拱手。而一旁的工匠也沒有太過在意他二人的這番對話。畢竟這世道喜好煉丹藥的官宦子弟多得是。不過蔡吉本人可不希望段芝在煉丹的邪路上一路走到黑。難得他今日有興趣來船塢同工匠們交流,蔡吉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一,「沒想到段兄同這的工匠還挺談得來的。」
「吾只是喜好製造機關而已。至於那些工匠,哼,恕吾直言,大多見識短淺。」段芝不屑地說道。
眼瞅著段芝好不避諱地在船塢中說工匠們見識短,蔡吉在一臉黑線之餘,只得暫時打消了將其留在船塢的念頭,轉而勸說起段芝去講武堂授課來,「段兄此言差異。這世間諸多精妙之物皆出自於工匠之手。工匠之所以知道得比汝少,只因爾等不識字看不到書而已。故本府才讓賽魯班等工匠將自家子弟送入講武堂唸書。如此一來,等這些童子長大之後,便能成為見多識廣的能工巧匠。不瞞段兄,自打令尊回府養病後,吾肩上的政務那是一日重於一日,怕是過不了多久,便無力再為孩童們授課。可直至今日講武堂尚未招募到新夫子。咳,這可怎生是好?」
「哦?汝那道題至今無人解答?」段芝詫異地問道。
「現下除了段兄,無人解題。」蔡吉兩手一攤無奈地歎息道。話說,蔡吉現在多少有點後悔當初腦袋一熱將那道「韓信點兵」貼做附加題。須知這道題涉及初等數論中的解同余式,不知口訣的話,硬算確實比較繁複。所以當初蔡吉出這道「韓信點兵」並非是考解同余式,而是測試對方是否讀過算經或是兵法。可現在看來在東漢這種紙張都沒普及的年代,涉獵這這等偏門學科的人確實十分稀少。這也難怪日後劉備要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了。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告示已經大張旗鼓的貼在城門上了,蔡吉也不好意思自掉身價降低難度。故而只得向段芝求助起來。
段芝雖整日宅在府裡,卻也知老父為兄長出使三韓一事慪氣在家不出門。此刻再一聽蔡吉說她出的那題除了自己至今無人能解。得意之餘,段芝倒頗為義氣地點頭答應道:「不若就由吾來為講武堂的孩童授課。」
蔡吉費了那多口舌就等著段芝這句話。於是她當即又吹捧了段芝兩句,在與其敲定授課時間與授課內容之後,便心滿意足地招呼其他工匠一同前去勘察那艘伽伽國貢船了。相比上次登船視察,蔡吉這一次的表現要低調得多。這一來是因為身邊都是專業人士,一不小心說錯話會有損府君官威;二來則是因為蔡吉腦子裡那點有關船舶的知識早在管承等人面前顯擺完了。因此這會兒的蔡吉只是負責充當一個專心聽講並及時提供資金支持的好領導而已。
船塢的視察工作一直持續到晌午時分,蔡吉才同眾人告別啟程回府。當然同行的還有令狐九的祖父令狐勇。雖說蔡吉心裡多少對這對祖孫二人之所發生的事頗感興趣。不過鑒於自己目前還處於隱瞞身份的階段,蔡吉在一番寒暄之後便以對方不開口,自己就不答的態度,保持了緘默。至於令狐勇亦是滿腹心事地坐在車中看著車外的風景發呆。
這樣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牛車便抵達太守府。蔡吉本打算親自領著令狐勇去見孫女,卻不想她才一下牛車,便有一小廝跑來稟報道:「府君,管郡承、黃功曹在二堂有急事找您相商。」
蔡吉聽管統、黃珍有急事找自己不由楞了一下。要知道自打蔡吉做太守以來,只有她找段奎、管統、黃珍三人開會的份。那幾個大叔平日裡有啥公務,可從來沒找她蔡吉商討過。今天是怎麼了?蔡吉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發現太陽還是掛在東邊的。於是她回頭向隨行的僕從囑咐道:「汝帶令狐老丈去找鈴蘭,就說老丈是令狐九的祖父,讓她安排祖孫二人見面。」
「喏。」僕從躬身領命後,便領著令狐勇去找鈴蘭了。
而蔡吉則回過身隨那前來通報的小廝快步趕到了二堂院。雖說二堂院乃太守使權力所用。可蔡吉這個小蔡府君能來這兒的機會還真不多。只見入院的宅門上赫然寫著「天理」、「國法」「人情」六個字,本意是提醒太守在辦案時要順天理、行國法、通人情。然而此地亦是衙門的咽喉之地,所有進出人員,均要在宅門東側的門子房登記,尋亙查明存入號簿,一般人等不可隨便進入。不少門子都會在那六個大字下藉機向進出人員索要賄賂。不過蔡吉到目前為止還未審過案,亦為見識過漢朝的潛規則,所以她連看都沒看就直接穿了過去。
然而一進廳堂,蔡吉立即就有些後悔自己沖得太匆忙,剛才真該先留在門子房探探情況再說。原來此刻的二堂大廳內,管統與黃珍分坐左右兩側。在他們的身後則各自站著兩排胥吏文書。雖不及軍士來的整齊劃一,卻還是帶著一股子殺氣騰騰的味道。至於管統與黃珍二人則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大家誰也沒見誰的模樣。
這算什麼?要打群架?還是**堂口開大會?蔡吉一邊暗自在心中苦笑,一邊面子上還得滿臉堆笑地向堂上眾人作揖道:「諸君久等了。」
管統與黃珍見蔡吉趕了過來,便雙雙緩和了一下臉色,帶著各自的手下向其拱手行禮道:「見過府君。」
而蔡吉則順勢避開眾人劍拔弩張的視線,大大方方地走上矮榻端坐了下來,並跟著抬手道,「諸君免禮。不知諸君今日集結於此,所為何事?」
管統見蔡吉面對如此架勢非但沒有半點膽怯,舉手投足間亦是有禮有節。不由暗自一喜,心想自己今天算是找到好幫手了。於是他當即先發制人地向蔡吉拱手稟報道:「稟府君,統今日打算查驗郡府賬目。卻不想被黃功曹拒不交出賬本。故統在此懇請府君定奪此事!」
啥?查賬!乍一聽完這番義正詞嚴的控訴。蔡吉先是看了看一臉憤慨的管統,又瞅了瞅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黃珍。忽然覺得自己的胃都快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