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十九 胭脂淚,相留醉。 文 / 十四娘
胭脂飛一邊的跑著,一路上碰見好幾個丫頭婆子,也不行禮,只像是有鬼在後面追她一般。
沁園裡的護院見了胭脂慌慌張張的樣子,問了來處,大抵以為出了事情,也不敢阻攔,便放她進去。孟時騫住在東邊的院子,比鄰的有一片松柏竹林。東來正從裡面走出來,便碰見胭脂被攔在主子園子外邊,正焦急的踱步,忙走上去問道:「胭脂姑娘,還請見諒。二爺這裡的人都是家裡的護衛。自然不認得後院裡的丫鬟。容我先去通稟一聲,爺正在裡面會客。」
胭脂原本對這院子外邊站著的兩個門神一般的人物,氣惱得很。聽東來這麼一說,頓時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只道:「也不必勞煩你去跑一趟了。只是奶奶有些東西囑咐我送過來。爺既然在忙,便將東西交給你。你送進去就是了。」說著,便把懷裡抱著的木匣子遞過去。
東來接過胭脂遞過來的東西,拍著胸脯道:「胭脂姑娘,還請放心。東來一定給您帶到。」
胭脂心裡忐忑不定,恐真同自家奶奶想的一般,便試探道:「近來主子身邊沒有纏上來的花花草草吧?」
東來一聽,心裡暗自為主子高興,立刻辯白道:「絕對沒有的事兒。就算有,也是那些沒身價的自個跑到主子面前獻媚的。主子壓根不放在眼裡。我家主子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人。這麼些年,除了前二奶奶之外,是半個房裡人都沒有了。胭脂姑娘,一定要好好告訴奶奶。我家爺一心就等著奶奶回心轉意。只要奶奶服個軟,這夫妻哪有隔夜仇。還請胭脂姑娘多多在奶奶面前說個好話。」
東來拱了拱身子,抱拳作揖又道,「就算是東來在這兒求您了。胭脂姑娘也是識大體,為主子著想的人。您幫著在跟前勸著點,二奶奶耳根子軟,聽了自然會念及之前的情誼。爺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胭脂自然也是相信孟時騫人品的。她是先前早夭了的二奶奶院子裡的灑掃丫頭。雖然平日裡見得少,可二爺待人接物和氣都是有目共睹的。她那時想就算自己當通房丫頭,也是願意的,只求能得那人的溫柔垂憐。
可後來,進了院子。她見到了奶奶,心裡本是五味陳雜的。她既怯又喜,喜是喜在二爺總算院子裡有的人,怯卻是從今往後,她心中的愛戀都得埋在心裡。如今,她的奶奶卻要讓她知道,她心裡那個溫柔的人其實也是個薄情寡義,朝三暮四的人。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心中不願再去想那荷包,只聽了東來的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一路回院子的時候,是見人一個笑。
胭脂挑了簾子進屋子,榮瑾正將那百花絡子,編到一半,隔著百花簾,遠遠的便喚道:「可是胭脂回來了?」
胭脂走進裡面,做了個墩子道:「是,胭脂從爺那裡回來了。」
榮瑾見胭脂眉目溫柔,想必是聽了一番好話的,心中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說什麼,只笑著道:「既然回來了。便幫我來挑一挑畫像吧。我在桌上放了幾張畫像,裡面的姑娘都是姿容瑰麗的。我挑花了眼,你可指幾個好的。等到四家會的時候,我們去親自瞧一瞧她的品性。」
胭脂低著的頭,霎時抬起來,微微怔了怔,道:「是。」
她只怔怔的走到桌子前,木然低下頭,眼中慢慢升起霧氣。畫上的人物早已模糊不清,胭脂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拿出來放到了火上。
榮瑾看著胭脂微微發顫的背,輕聲歎一口氣道:「傻丫頭。」
胭脂原本微微顫動的背愈發的抖得厲害,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轉身,跪在榮瑾面前,磕頭道:「奶奶,奴婢主子的話就是天。可是,今日,您就算是殺了奴婢,奴婢也要說這一番話。」才說幾句,她的淚早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一直掉。
「您這一回是真錯了。單不說其他,就您嫁進來之後,爺對我們沁春居可曾委屈了?院子裡的護院是最好的。丫頭婆子也是精心挑選,非得是身家清白的沒有犯過錯的才能進來。您在屋子裡裝病的時候,也就是爺照料著,奴才們才不敢對您不敬。就算是您的用度和房裡的用度也是爺親自吩咐交代的。奴婢不懂,為何奶奶您在心裡就是不願意相信爺呢?就算紅玉那件事兒,是爺的不是。可說到底也是紅玉自己懷了不該有的心思,才釀成的禍事。只怪她倒霉,與人無尤。您喝下那一碗避孕湯藥的時候,可知道爺心裡該是多心疼啊。」
榮瑾苦笑。她倒成了壞人了?她這正妻可曾有半分失禮?她敬他,重他,為了配合他學習了古代繁瑣複雜的禮儀。人前人後都將他當做自己的天一樣侍奉。只是,她不曾給他心。這有什麼錯?他們不過是假夫妻。一場姻緣,各取所需。
他需要一個妻,她需要一個夫。他們兩個都是形勢所迫。就算一開始,她是受了他的恩惠,可就在那個醉酒的夜晚,他們兩個人的帳應該就已經算得清清楚楚了。
她只是不愛他。為了大家好,她才要避免那個隱患。一個在虛偽的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必然不會得到幸福的。她已經忍受過這樣的痛苦,也絕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要面對這樣的痛苦。孟時騫有太多的秘密和包袱。本來就不適合她。
她要的是海闊天空,一心一意。既然給不了,不如趁早死心。
榮瑾緩緩低下頭,面上露出擔憂的表情,「你這個傻丫頭,真是不懂人心。我怎麼忍心讓你去做他的妾?」
胭脂霎時瞪大的眼睛,淚珠滾落面頰。
屋內沉香寂寂,打了一半的絡子,放在案上。榮瑾看著窗外又下起來的雪,心想這是這個冬日裡的最後一場雪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