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十六 端倪 文 / 十四娘
牡丹纏枝鏤空的門扉依舊緊閉。只是裡面傳出沈靖蓉冷淡的聲音:「她辱沒了我沈家家聲,更妄圖陷我於不義,有何可懼?縱使她今日不自盡,來日禍及家族,當是生不如死。如今她既已謝罪自盡,我也不在追究。」
薛芙咬咬牙,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人命一條,許是在她人眼裡不過一場鬧劇。榮瑾卻覺得冷徹心扉,他日倘若自己身敗,亦是如此。人命於她們,不過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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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著百花苑旁邊現成便有個院子,是原來孟老爺的三妹,如今的薛家二奶奶出嫁之前的閨房。讓薛芙住進去,卻也是榮寵。光著院子便有一個百花苑的大小,薛芙本就氣盛,如今更顯得意。說來倒也怪得很,這薛家不乏貌美子嗣,忠國侯卻獨寵薛芙一人。由此,孟氏雖沒有親子卻藉著這個女兒的好,在家中不落分毫。
若論家勢,當屬薛沈兩家來得最為尊貴。周家乃是寒族新起,旁支不多,子嗣雖多,女子卻不曾佼佼。姬氏一族越加羸弱,近年來再無有大作為者,若不是姬家尚有先帝御賜封號,恐也不能躋身四家家族之中。
孟府雖然名門之後,可龐大家業卻子嗣單薄,這一代也只有孟時騫一人入朝為官。其他外族大多為外派官員,不能成大事。老太太今年原本想將孟婉君送入宮中,卻又奈何孟婉君一門心思只在孟時騫身上,萬般無奈只好將榮瑾娘家之人接到院子裡。
若說今年的四家會,旺族女子大抵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偏於太子妃大選。榮瑾心中卻明白,那一日夜裡假山後所聽到的話。沈二公子既然如此篤定,必然已是胸有成竹。太子妃之位勢在必得。更何況,老太太也早已看出了沈靖蓉卻有母儀天下之風範,才會將牡丹閣賜給她住的。
庭前芍葯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春雨如酥,滿城煙柳,瀰漫在霧氣裡。淅淅瀝瀝,點點滴滴,大抵是下了雨的關係,百花苑裡難得有了清淨。
早日五更天起,榮瑾聽了瑞生家的來稟報了寶兒近日的學業,又給擬了幾份該請的名冊,讓胭脂送去了棲霞居。一眨眼,已過響午。
外百年雨依舊是下個不停,弄得屋內一片潮氣。榮瑾索性起身,拿了書架子上的那幾幅美人圖,照著臨摹起來。她原本就有些素描的功底,不多時便畫得有七八分像了。
榮瑾自從來了這個世界之後便日夜不停的苦學。先是學著古人家中的禮儀,再者又學習古代的繁體字,如今等到自己能略能識字,便學著作畫。原先,她藉著病不理家事之時,曾苦練多日,如今也能畫出幾分樣子來。至少看起來不是牛頭馬尾了。
待最後一點朱紅落於唇上,榮瑾收筆細看,卻見這個美人樣子和自己有幾分像。榮瑾好奇又翻開一副,發現這一幅幅美人圖上面竟然都是同一個人。
這書架卷軸之上,排排整整的堆滿了這些畫。
榮瑾將它們一個一個打開。畫卷散亂的堆得滿桌都是。直到最後一卷,榮瑾打開來,卻見上面不再是美人,而是一副單純的風景畫。畫上顏色深深淺淺有些不規則,看起來像是初學者所畫的,構思也十分精妙。不似平常所見的大片潑墨江山,而是在畫的四邊勾勒了一個窗框,以房中人的視角看出去,見到的是一處幼小的樹苗,上面停了兩三隻喜鵲。樹枝上透著些許微綠的嫩芽,春日的生機霎時充盈了這幅畫。這畫本是極為喜慶之畫。
可,榮瑾所見下面的小楷所留之批語之時,卻不禁有些潸然。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榮瑾抬頭望去,窗前樹陰濛濛,微風拂過,那招搖的樹葉簌簌的發出歡愉一般的笑聲。
榮瑾正默然不語,卻聽見,外邊門突然被打開,傳來女子壓抑的哭聲。榮瑾忙走出去看,卻見紫鳶正濕漉漉的蹲在地上,捂嘴痛哭。
雖然是春日,這樣淋雨必然是要生病。榮瑾趕緊拿了汗巾,使勁給她擦臉。紫鳶早已是心力交瘁,看見榮瑾,彷彿海中人遇到浮木,緊緊立刻緊緊抱著,依偎在她懷裡。
榮瑾看著身上這個如同手上小獸一般哭泣的孩子,不由伸出手,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髮,低聲道:「怎麼了?」
紫鳶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二少爺,他,和,他,他……」說了半響,淚眼略略不安的看了榮瑾一眼,便埋頭大哭起來。
話已至此,榮瑾也明白了幾分,半響竟也說不出句安慰的話。她淡淡抬起頭,眼中似乎有亮光一閃而過,像是星火墜落在了黑暗裡。榮瑾歎息一聲,將紫鳶給扶起來,領著她到床前,兩手將她按坐在床上,便拿了衣服先將她的身子給包了起來。
紫鳶低著頭,任由榮瑾擺佈著,心中卻依舊還未從那巨大的震驚之中恢復過來。她心裡一片亂,不知如何是好。那屋內的人影和話語,還有許多細碎的聲響。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兩腿發軟。之後,她幾乎忘了自己的處境,奪路而出。二少爺,他在身後追著她,大聲喊她。她已全然聽不見了。
她不知道二少爺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聽見了不該聽見的。那麼的髒,那麼的可怖,她只覺得自己之前種種皆成了羞辱。可是,二少爺焦急的眼神,那雙手抱著她,拉著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不該說什麼。心跳得厲害,她只知道,她什麼都不能說。是的,什麼都不能說!
榮瑾將紫鳶領到床上,給她捻好被角,柔聲道:「睡一覺吧。醒過來,什麼都會好起來。」
紫鳶慢慢闔上眼,心中期望一覺醒來,一切都為發生。
過不多久,紫鳶沉沉睡去。榮瑾坐在她的床頭,神思卻漸漸晃出了天外。忙碌的家宅生活,讓她片刻沒有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的摸樣似乎都已然忘記,卻獨獨記得一些微末。她記得他的襯衣紐扣總是四方菱形的,她記得他總是墊兩個枕頭睡覺,她記得他不喜歡喝茶。
如今回想起來,她是否也同紫鳶一般,這樣心心唸唸的滿腦子全是他。大抵因為太愛,所以才變得癡癡傻傻的。如今想來,恍若南柯一夢。夢中人淒美哀愁,可醒來卻是另一幅光景。
窗戶裡透出一絲陽光,外邊的雨漸漸停了。院子裡的樹葉經過春雨的洗禮,愈發青翠欲滴。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她恍爾笑了,她不叫蘇霏,如今,她叫韓榮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