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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九 玉殿紅燭冷(3) 文 / 丁染

    阿七雖遠遠坐在靠湖的欄杆一側,面上也懶懶的,心底卻十分清明——當今太子便是單名一個「昳」字,這小童言語間竟不避太子名諱,必是知曉這位昳公子的真實身份,正是太子;而小童口中的公子,莫非便是雩襄?如此看來,太子對雩襄身邊的小童也不加隱瞞——太子與這雩襄,定是大有淵源。

    只是不知,太子是正經有此一好?抑或如這趙暄一般,所謂男色之事不過為了掩人耳目而已?阿七如此一想,倒有些替那燕初暗自揪心。

    這廂正自琢磨,便見另有一名少年,眉目生得甚是清秀,自湖面稍遠些一處水榭快步趕來。進得軒中,向那趙暄輕施一禮,言語亦是隨意,「雩公子特為吩咐小人過來告知公子一聲——今夜雩公子有貴客,倉促間竟是不得見了,不如明日再敘。」

    暄聞言,倒看不出心有不悅,只對少年笑道:「明日便明日,我且在這湖中坐坐,你自去吧。」

    少年躬身應下,來時行色匆匆,如今反倒並不急著離去,而是輕輕將眼望了望阿七。

    阿七本就在一旁留意聽著,只面上顯得漫不經心,如今被這少年一打量,心思微動,未作多想便也抬起頭來,撫額擰眉道:「既是如此,還是回樓上房中去吧,此處花香薰得人頭痛——」言語間頗有幾分嗔怪,有意拖長了尾音,既軟且糯,襯著燈下如絲媚眼,額上卻是一雙英眉。少年看得微微垂了眼,這才施禮自去。

    待少年走遠,阿七接上趙暄一雙笑眼,不知為何,被他瞅得略略有些心慌,方才一番心計似是都被他瞧了去,口中遮掩道:「非要見這雩襄不可麼?這人端的好大的架子——」

    暄走近前來,笑著將她拉起,「你不喜歡梔子的香氣,為何不早說?我們去別處坐著也好。」說著捉了她一隻手,自曲橋之上,向著湖心而去。

    先時更親厚的舉止,暄也做得多了,如今阿七藉著夜色,一張臉卻只管燒將起來。此時便聽他又道:「你從未見過雩襄,亦不知他是何人,怎會想到要幫我?」

    聽得趙暄如此問,阿七便輕嗤一聲,「既是值得你如此費心見他一面,我自然有幾分好奇。」方才因那少年留心打量自己,阿七索性試試運氣,擺出一副爭風吃醋的架勢,看能否激得雩襄今夜來見趙暄。不想趙暄竟也看得分明,覺察阿七有意幫他,二人竟如事先商量好了一般——阿七暗想,若說行事,自己與這廝倒算是心照不宣,比那跟自己搭伙多年的繼滄,正經要默契得多。

    心中這樣想著,卻不肯說出來,面上仍是一副冷淡形容。

    暄回頭睨一眼阿七,「身藏姬氏玄鐵之人,值不值得費心一見呢?」

    阿七聞言,心底一沉——這雩襄究竟是何來歷,為何玄鐵被他得了去?難不成暮錦所說的洗硯閣,竟是這個意思?

    可暮錦明明說過,玄鐵藏在宣王府洗硯閣的牌匾之中,究竟是何處出了紕漏?阿七細細回想當日暮錦交代自己的一席話,暗自揣摩一番——宣王府……洗硯閣……牌匾……忽而腦中靈光乍現,莫非,有人蓄意更換了牌匾?

    來時過後苑偏門,不曾看到正門的牌匾,如今再要回頭去看,只怕趙暄勢必會多心。一面琢磨如何哄騙趙暄回府時由正門而出,也好瞧上一瞧,一面隨口問道:「你怎知他有玄鐵?」

    暄輕笑道:「先時只要你問,我從未隱瞞分毫。如今可不同了,要立個規矩——若想從我這裡探知些什麼,需得拿你知道的來換。」

    阿七被他噎了一噎,「也好,這也正是我的規矩。你只管問吧,若我可答,便與你換。」

    「容我仔細想想——」暄回過身,抬眼眺向遠處。此時對岸湖燈正逐一被人點起,水面光影重重,映在垂柳暗蔭之中,軟風拂過,湖中倒影好似一串明珠,沿著曲折湖岸,隨波輕漾。

    夜色之下,這洗硯閣倒似一處清靜所在。一路走來,除卻偶見幾名身著一式月白長衫的少年,皆是清瘦白淨,斂目而行,並未見著那起庸劣粗鄙之人,與尋常煙花之地的喧囂污穢另有不同;即便有絲竹談笑之聲,也是遙遙隔著一方池水,藉著水音傳來,反倒更顯此間靜謐。

    暄沒了下文,許久未再言語。阿七便也靜靜跟在他身後,隨他尋了一處六角湖心亭。

    暄先向亭中坐了,將手拍拍身側的朱漆欄杆,低聲喚阿七道:「過來——」

    亭中並無隨侍,亦無燈燭——眼下既是看不清對方的神色,便也不必似平日那般,句句拿捏,事事戒備——阿七依言過去坐了,闔上雙目,心底漸漸生出一絲愜意,先時那些紛雜煩擾,似乎也離自己遠去。

    暗夜之中,衣袖被人輕輕一扯,阿七就勢軟軟靠向身側男子的肩頭。

    暄始料未及,略有些詫異,只聽她喃喃說道:「你想知道什麼?只在今夜可以問我。過了今夜,我決不會再答。」

    阿七一面說著,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像一頭小獸,緩緩摩挲著他的前襟。

    樓閣台榭間,水軟如緞,花香暗浮——耳畔原本沉緩的心跳聲,終是被她擾得亂了章法。

    她未曾想過要迷惑這男子,若要迷惑他,只怕先賠上的,反倒是自己。

    而暄已抬手捏起她的下頜,眉峰顰起,聲音暗啞,沉聲對她說道:「今後我不會再問你。除非,你自己願說與我聽——」一語未落,俯身重重吻了下去。

    分明是初夏,夜風微涼,阿七卻覺週身好似燃著了一般,又似置身驟雨疾風之中,一顆心片刻之間便被淋得盡透——時至今日,自己與這男子,究竟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假意?阿七已是辨不分明,腦中混混沌沌,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彷彿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緩解心中的慌亂。

    直待趙暄將她放開,她仍未鬆手。隔著夜色,他未曾看清她眸中淡淡一層水氣——正如她也未曾看見,他眼底的灼灼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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