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五 九霄淨月照瑤琴(3) 文 / 丁染
一闔眼倒過去快兩個時辰,醒來天色已然不早。近在咫尺的面孔,分明一雙鳳目,此時眼梢帶著戲謔,笑得好似一頭狐狸。
阿七微微瞇起眼——可有誰家姑娘經得起這男子的瀲灩眸光?
而她阿七卻不是尋常人家的尋常姑娘——此時貼身上前,指尖自他臉側輕輕撫過下頜,流連片刻,直待他眼底笑意淡了幾分,方低聲對他笑道:「不如你帶我去吧——」
暄淡淡將她瞅著,似是等著下文。
只見阿七笑容甜軟,「我行囊中少了好些東西——」
暄仍不接話。
「別的倒還罷了,內中有根赤金鏈子,你快些還我。」阿七接著說道,「我願認蘇將軍為義兄,那鏈子,只當他送我的陪嫁。」
暄終是冷冷睨她一眼,起身喚了玉羅進來,低聲吩咐道:「將方纔讓你備下的東西取來。」
玉羅便向外間取回一隻巴掌大的烏木匣子交與趙暄。
阿七在一旁呆呆瞅著,卻見他抬手將木匣丟在自己懷中,面上亦無甚表情,「自己看吧。」
阿七心中惴惴,打開看時,匣內絲絨之上,正是暮錦交與自己的鏈子,不料卻有一對,式樣相同。不禁語塞:「這——」
暄冷聲道:「玉夫人曾將一條鏈子作為信物,托我暗中尋訪一人——那人是誰,想必你也明白。」
「……玉夫人……」阿七喃喃道,「玉娘竟是……」回頭再看暄時,他卻逕自掀起簾帳,起身出去。
當日在陵溪,阿七貓在程家兩日,偷聽蘇琴與暮錦閒談,言語間分明道出暮錦是宣王正妻大元氏之女,而如今這玉夫人,與暮錦難道僅有師徒之誼?
阿七滿腹疑惑,也懶怠掩飾,怔怔然過正廳來。抬頭卻見暄立在東廳書案跟前,將一封剛寫好的拜帖封起,遞與篆兒,「讓周進即刻送至蘇將軍府上。」
阿七聞言,只覺眉心一跳,走上前去訥訥道:「我並非有意瞞你——」
暄淡淡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你全是無心了?」
阿七將心一橫,低聲問道:「你為何收留玉娘?」
「若我說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你可肯信?」暄低聲說道,言語間帶了幾不可察的一絲頹然。
「即便我肯信,世人卻不肯。」阿七將眼望著暄手邊的犀角閒章,「趙綾菲雖恨透了陳書禾,但她恐怕不知,單單一個陳書禾,豈能如此輕易便扳倒宣王——」
「此事與我毫無干係!」暄冷冷打斷阿七,並未抬眼看她。
阿七胸口一陣發緊,卻仍是冷下心腸,接著說道:「旁人只道陳大人乃肖宰輔門下高徒;卻鮮有人知,陳書禾十三歲離家遊歷,一度風塵困頓;彼時寧王於他,正可謂知遇之恩。」
只見那趙暄眉頭愈發顰起,阿七偏偏要將話說完:「衍帝未必不知其間鉅細,先時命陳書禾著手查辦宣王,實則卻是一石二鳥的主意——」
「夠了——」暄低聲斥道,顯見是竭力壓制怒氣。
阿七心知自己此番當真惹惱了他——這怒意與祁地迎親當日,面對自己偎在蘇岑胸口痛哭之時,另有不同。
只聽他咬牙說道:「——此事與我父王,亦無半分干係!」
阿七隻覺心口抽痛,暗恨自己為何不能閉嘴:「果真如此麼?那陳書禾對綾菲用情不可謂不深,到頭來卻又如何?偏偏是你,一時心軟救下了趙綾菲,還敢將玉娘留在府中!你說兔死狐悲,我豈會不信!」阿七說道此處,猛然頓住,面上血色盡失,而心中暗悔不迭——自己臨行前將暮錦安頓在綺桐館,日後如何逃得過程遠硯的眼去!當真是大大的不妥!
而此時趙暄轉過身來,面色亦有些蒼白,眸中難辨悲喜,「你究竟想說什麼?」
阿七心神已亂,唯有顫聲道:「我是怕你……怕你……」雙唇幾次開合,喉中哽咽,終是難以說出,淚先滾了下來。接著眼前一暗,卻是被趙暄擁在胸前,又聽他在頭頂低低歎道:「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