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 上陵花事(8) 文 / 丁染
半晌未聽得趙暄接話。抬眼一瞧,卻見他斜倚在榻上,正瞇了眼養神。阿七將手一拭他的額間,微微有些灼手,想是傷口作燒。當下亦不避諱,軟語道:「將外衫脫了,好生歇著吧——」一面說著,便要喚玉羅進來。
未及起身,已被他按住手腳,又聽他低聲道:「我略靜一靜……雨住了便走。」
阿七一怔,忽而明白過來,顧不得肩上的酸痛,口中央求:「過景園去我不攔你;若是出門去,便帶了我吧——」
過了許久,窗外雨聲漸稀。趙暄這才開口說道:「整日只想著出門去——原該往宮中請兩名教習嬤嬤,將你好生調教調教。」一面說著,撐起身來,竟似要走。
阿七猶不死心,趕緊自榻上爬起,跟在後面。
「今晚我要去的地方,你卻去不得。」見那阿七立時冷了臉,暄便笑道,「若這幾日不給我招惹是非,圍獵過後,帶你逛遍京中的花街柳陌,怎樣?」
阿七冷哼一聲,悻悻道:「不必了。到時被我搶了風頭,你豈不沒臉——」
「你竟不信?」見那趙暄笑得牽強,阿七忿忿又道:「你我一道去那盛義街街口站著,誰更招風些,卻也難說!」
一面說著,也不再理會趙暄,仍舊往榻上一趴,豎耳聽著他轉身離開,腳步漸遠,心中暗惱——既不肯帶自己出去,何苦進來招惹一番!也罷,姑且再被他困個三兩日,待逃將出去,還有何處是自己去不得的!……驟雨已歇,夜風沾染了幾分涼意。一騎騂馬出來城門,往城南走出不遠,便見道邊駐了主僕三五騎馬。騎在馬背上的黑衣男子,面容清朗,氣韻有異常人——眉宇間透著精明,卻也難掩書卷之氣。
打眼望見趙暄,即刻伸馬上前相見,言語三分訝然七分戲謔:「殿下竟是孤身一人趕來的?」
趙暄不答,倒將軟鞭指了男子額上一處淤青,口中亦是揶揄道:「聽聞卞兄為那覃笙衝冠一怒,不知下文如何了?」
男子正是京中卞家四子,人稱「卞四」的卞允。
「此事正經晦氣,容後再提——」卞允掃一眼趙暄額上纏的棉紗,接笑道,「臉上同樣掛了幌子,你也不必單單取笑我。殿下今日這副形容,想那蘇將軍必是不肯將族妹聘與你了?」
「卞家消息果然靈通!」暄笑道,「我人還未去蘇府,你們倒先知道了。」
「怪道家父說,老王爺近來精神愈發矍鑠,前些日與諸位將軍一道陪聖上鑒鷹,射獵時身手比隋將軍還准些——白日裡老王爺這一茶盅,出手果然精到!」卞允騎了馬,邊走邊笑道,「現如今只怕京中已傳遍了——宸王爺為了蘇家小姐推拒賜婚,罔上逆父——我卞四倒是好奇,王爺相中的,究竟是蘇府哪位小姐?」
見暄意興闌珊,閉口不言,卞允繼而壓低嗓音,「蘇將軍統共有幾位妹子,只怕你還摸不清吧?」
「果真摸不清。」暄手持馬韁,笑容淺淡,「娶一個回去便是。」一面說著,便策馬而出。
卞允立時撇下幾名隨從,打馬追去。
夜色漸深,二人一路疾馳,繼而轉上山道,不多時趕至一處山間古剎。馬蹄聲驚起一群寒鴉,抬頭卻見寺門匾額之上,乃是「雲際寺」三字。廟堂之前一潭碧水,潭邊枝蔓叢生,立了一頂石雕香爐,殿內卻是空蕩清寂,蛛網遍佈,壁上斑駁一片,原本瀝粉描金的壁畫,早已無從分辨。
趙暄與卞四各自將馬拴在寺外山道邊,繞過正殿,後院入目便是數間破敗房舍,暗夜之中更顯蕭瑟。稍候片刻,只聽內中一間柴門輕啟,只見一位灰袍老僧,身後跟了一名手持燭台的小沙彌,緩步向院中來。
暄雙手合十,先向那老僧施了一禮。老僧慈眉善目,亦是合掌施禮,卻不發一言,倒是身側小沙彌道了一聲佛號,嗓音猶有幾分稚氣。
二人隨那小沙彌往後山而去。途中過來一溪山澗,修竹掩映處,傳出瑤琴之聲。暄略略慢下腳步,側耳靜聽,乃是一曲《雁落秋沙》,曲音跌宕,卻不失沉靜澹遠——本是季夏時節,因這琴聲令人沉醉其中,只覺山間萬物,平添幾分秋意。
暄忽而想起,此山倒與淨月後山隔谷相望,若是月明之夜,這琴音必不負了谷中月色。
不多時近了一座六角木塔,卻是一座海會塔,為僧眾信徒納骨之用。寺中原本一派凋敝之象,塔內僅有寥寥幾座往生牌位。
塔前空地上,早已設下香案。卞四抬眼四顧,輕歎道:「當日此間香火鼎盛,不過一兩年功夫,已是這般光景……」
暄面色寂然,接過小沙彌遞上的素香,向塔前拜了三拜。卞四於趙暄身側,依樣祭拜一番。
待折返之時,琴聲已然止息。暄忽而低聲問那小沙彌:「可知方才是何人撫琴?」
小沙彌答道:「是寺中的一位施主。」
卞四聞言,便隨口道:「想必是香客。」
小沙彌卻搖頭道:「這位施主既非尋常香客,亦非居士。只是將一名親友的灰壇暫寄塔中,又借宿一些時日而已。」
卞四因向趙暄輕笑道:「倒撫得一手好琴。」
一語將落,只聽林木窸窣,卻見竹叢中一名青衫小童,生得甚是白淨伶俐,懷中抱了一張江北並不多見的蕉葉古琴,正跳過溪水,往山道而來。小童腳下的溪水被身後燈光照得清亮——行至近前,方見小童身後不遠,一名青衫男子,手執琉璃燈,踏水而來。
男子長髮深衣,一襲淺青布袍,乃平民慣用之色,足上亦是草履,而週身澹然清韻,望之卻絕非尋常士人可及。
題外話:寫這一段,怎麼隱隱覺得有基情難掩的嫌疑~~~汗一個~~~好基友馬上要聚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