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十五 禍起青宮(18) 文 / 丁染
近了山中,黛色山巒襯著如洗碧空,天色更是淨朗。時值長夏,倒透出幾分清秋時節的意韻。蜿蜒前行的車馬隊伍,沿了玉帶般的籍水,一路向北,浩浩蕩蕩,自京城往上陵而去。
隊列偏後、眾多裝飾華美的車輿之中,多是王公世家的年輕女子,並那些隨侍婢女。公主幼箴仍舊與潘氏景榮同乘一車,另有一名年歲相仿的少女,算來亦是皇親,乃是太后族親司徒氏之女,乳名文琪,近兩年來在熙和宮侍奉。
卻說司徒一支,興於定州。定州地處大衍腹地偏北,連接西北沐陽至東南陵江一線,亦是江北重鎮。當日長公主嫁往沐陽,沿途經由定州,下處便是先時司徒家的宅子。
這幼箴與景榮,原是一動一靜的性子,迥然相異;而司徒文琪恰巧取道中庸——性情和婉又不失活潑,且聰慧乖巧,柔媚可人,繼宣王之女趙綾菲之後,頗得司徒太后歡心。
三女同車,卻只有幼箴扯著文琪唧唧呱呱,壓低了聲音且說且笑——景榮憑窗而坐,隔了窗紗瞧著外間景色,亦不搭話。
幼箴因向文琪笑道:「瞧咱們潘家姐姐,一路只管往外瞅,也不知外頭有什麼趣兒!」
文琪抿嘴一笑:「榮妹妹今日心思重得很——」
「若不是琪姐姐說,我倒沒瞧出來。」幼箴向來口無遮攔,促狹道,「眼下還沒進圍場,就為難成這樣;稍後圍獵一起,各色少年才俊,撲稜稜比那林中的鷂子還多,潘姐姐豈不挑花了眼?」
景榮在京中住得久了,時常見著幼箴,亦清楚幼箴性子爽直,言語無忌,卻仍是心中大窘,面上一紅,也不回頭,口中搶白道:「不必單笑我——我瞧殿下今日的聒噪,也是不同往日呢!」
說得幼箴一愣,接著又是幹幹一笑:「胡說!我哪日不是話多?誰跟你悶嘴兒葫蘆似的,只在一個人跟前有話兒!」
景榮輕笑了笑不再言語。
幼箴心懷鬼胎,反倒有些侷促。文琪不動聲色,笑著打圓場道:「提起鷂子,倒有說的了——聽聞上月宸郡王自祁地返京,帶了十來只上佳的鷂鷹回來。皇上特為請了一眾王侯將軍們打圍鑒鷹,又將鷂鷹分賜眾人。那些得不著的,心中艷羨得很呢——」
幼箴趕忙接話道:「那日論功分賞,唯有獵得鳥獸多的,才得了。連晅也不曾分得一尾,懊惱了好些時日!」
「依我說,」文琪笑道,「既是皇上賞賜,不過博個綵頭罷了。一隻鳥雀,也值得晅懊惱這麼久!」
「海東雪隼,中土難以得見,豈是尋常鷂鷹可比?」景榮忽而輕聲道,「聽聞在北地,有『隼羽勇士』一說。於祁人而言,莫說一隻雪隼,即便得了一支尾羽,別於鬢邊襟上,亦是極尊崇的榮耀。」
「到底榮妹妹一路東來,見多識廣,」文琪改口道,「竟是如此金貴難得的雀兒,不怪二皇子懊惱了。」
「也不知今回在上陵打圍,可有人捨得帶了來讓咱們瞧瞧?」幼箴想起一事,忿忿道,「我還聽說,祁王冒鞊倒是贈與暄兩尾,還未進京,半途竟被他丟了!」
「丟了?」景榮轉過頭來,面上微微有些訝異。
「說是丟了,我才不信!」幼箴冷哼一聲,「他這不成器的,於這些事上,卻最是小心,豈會輕易丟了寶貝!指不定白白送誰了呢!」
景榮心中無端一黯,又見幼箴面上一樂:「罷了,不說鷹了,今回我也帶了好玩意兒出來,等到了下處,便與你們瞧瞧!」一面說著,抬手叩了叩車板。外頭便有一名騎馬隨行的內監,細了嗓門應著。
幼箴揚聲吩咐道:「好生給我看著,莫要憋壞了,唯你是問!」
那內監忙不迭道:「哎喲祖宗,您就放心吧——專讓人瞧著呢!便是憋壞了咱們自個兒,也不能憋壞了幾位大人!」
文琪不禁笑問:「前兩日撞見你們玉霞小心翼翼,捧了個金絲籠子,又遮著細草氈,道什麼紫麾將軍,如今又是什麼大人的,搞的什麼古怪名堂?」
幼箴見景榮仍是意興闌珊,有意拖長話音道:「是一等驍衛紫麾將軍和文昌太夫大人——」話說蘇岑返京受封當日,穿的正是一襲紫袍。
景榮雖未回過身來,卻終是忍不住撲哧一笑。
文琪亦是將手指戳著幼箴眉心,笑道:「這個促狹的——人家蘇將軍與你素未謀面,礙著你什麼了?」
「他且礙著我呢!」幼箴思及舊事,仍是忿忿難平,轉而卻又挑眉一笑,心下暗道——今回若是圍獵之時讓我瞧見,倒要給他幾分顏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