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十八 五陵公子(2) 文 / 丁染
一行人已然走遠,見文琪猶自怔怔,景榮饒是再嫻靜的性子,此時亦忍不住促狹道:「方纔我瞧著姐姐與『紫麾將軍』投緣,不妨向幼箴討了來,自己養著——」
文琪立時斂了心神,分辨道:「我是想著,如今宮中上用的脂粉,怎的還不及先時官用的?這才敷上多大會兒,倒有些花了!」
景榮便道:「咦?方纔我說什麼了?姐姐倒扯起這些——」
文琪一時語塞,恨恨橫了景榮一眼。
景榮輕輕一笑,適時打住。
舉目四望,山間林木繁茂,蟬鳴陣陣,與城中景致自是不同——文琪輕歎道:「若不為著追幼箴,倒不如繞過山頭去。屏湖桐花開得正好呢。」
一面說著,遙遙望見山腰處一名戎裝護衛騎馬疾馳而來,身後另牽了一匹轅馬。文琪趕忙起身,與景榮坐回車中。
待那護衛將馬交與隨行內監,文琪便向窗外低聲道謝:「有勞將軍。稍後還要煩請將軍替我二人謝過蘇將軍。」
那護衛是一名從五品的校尉副官,先是從容道聲「不敢」,又道:「前方山路難行,蘇將軍特命在下護送二位往縕嶺去。」
見文琪垂目不語,景榮便隔了簾子細聲道了句「多謝」,稍後又問道:「蘇將軍可是今日當值?」
護衛便答:「將軍今日並無公務在身。想來只是得了閒暇,眼下許或往後山屏湖去了。」
文琪聽聞此言,蝶羽般的雙睫微微一閃。此時前頭車馬便開始緩緩前行。
回頭再說那阿七,此時一身卞府家丁的裝束,無精打采,騎了白馬二狗,隨卞四進了一處山坳;沿著狹長山道一路穿行,另有三五名侍衛遠遠跟在後頭。
行至半山,林木漸密,騎馬已是十分不易。卞四穩住馬,回身笑對阿七道:「少欽讓你歇一日再來,你卻不依,如今吃不消了吧?」
阿七懶懶道:「早也要來,晚也要來,趕早不趕晚——」
修澤不告而別,阿七竟是始料未及。而修澤究竟有無替趙暄診治,阿七亦是不得而知。無論修澤,抑或趙暄,竟是不約而同——對她拒之不見。
阿七臨行之時,原要問個明白,不料亓修澤早已不知去向,而靈娣亦按著趙暄的吩咐,只說「殿下未醒」,生生讓阿七吃了一回閉門羹。
阿七既恨且惱——恨那趙暄辜負自己一番心思,又惱他自作主張。而想起修澤,必是不曾替趙暄醫治;否則依著修澤的性子,言出必踐,即便身陷囹圄,只怕也能將自己帶回陵溪,非替他試滿了三年的毒方罷。
直恨得心口隱隱作痛,阿七隻是咬牙,卻不肯細想——若要細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不肯見她,無非讓她離去之時心存不捨;可她阿七豈是優柔寡斷的女子,割捨不下一個男人的情意!
卞四見阿七面色懨懨,便吩咐隨從駐下馬來,向路邊稍事休息。
阿七確是連日不曾好眠,加之箭傷初癒,便也不再逞強,向林間一段朽木上坐了。隨從之中立時有一名少年跑上前來,遞上水囊。
阿七隻瞧了少年一眼,不禁又歎了一聲:「倒讓我囑咐多少回?照看好你自己便是,不必管我。」
少年卻似懂非懂,只管湊近阿七腳邊,席地坐下,面上猶自帶著甜笑——正是將將被接回宸王府的索布達。
卞四坐在一旁,終是忍不住揶揄道:「這祁女與小公子亦是萍水相逢吧?小公子的手段,實在令在下自歎弗如!」
阿七接過水囊,幹幹笑道:「好說好說。」
卞四輕笑一聲,吩咐侍從取來一席蒲草軟墊,示意阿七坐著。
阿七倒有幾分訕訕,一面命索布達拿去坐了,又對卞四道:「先時我在外頭,水裡草裡也坐過,哪就這般嬌氣了——」
「此一時彼一時,」卞四笑得頗有幾分古怪,「先時如何與我無關,如今若在我手裡出了閃失,卻是萬萬不可——豈不毀了我卞四行事百無一疏的名聲?」
阿七聽出弦外之音,心下沉了一沉,只冷聲譏誚道:「想不到卞兄的名聲,竟是『百無一疏』!小弟今日受教了!」
卞四折扇輕搖,面上似笑非笑,「我卞四惡名在外,還不全仰仗你家王爺!你倒不如譏諷他去!」一面說著,唰的一聲收了扇子,又探手將扇柄挑起索布達的下頜,「你家公子哪裡比得上我?姑娘倒不如跟了我去——」
索布達隨布蘇住在寧王別院這些時日,倒學了些衍國女子的矜持,此時別過臉頰,嗓音生硬,用衍語說道:「湖珠,只跟著公子。」
阿七返京之後曾問過趙暄,「索布達」在祁語中原是「珍珠」之意,便替這祁女取名「湖珠」。
卞四亦不理會阿七在旁橫眉冷視,失笑道:「好丫頭,你主子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死心塌地?」
見那卞四言語輕佻,阿七終是冷冷道:「公子與我調笑便罷;祁女心性純良,莫要玷污了她。」
不過為著一個侍女,又是異邦女子,阿七面上卻是神色凜然——卞四微微一怔,不覺斂了笑意,一頓閒話扯開:「來時少欽特為交代領你往縕嶺去。只可惜南麓油桐已過了盛花之期,倒不如另一個去處。」見阿七和緩了臉色,卞四接著說道,「嶺北谷底原本有幾處泉眼,如今匯水成湖,人稱『屏湖』。山北較此間節氣晚了半月有餘,正是賞花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