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十八】清寧燭搖秋宵吟 文 / 凌塵
秋分之夜,風已漸涼【鳳殤【四十八】清寧燭搖秋宵吟章節】。
獨立風影下,抬首望去,依稀可見屋內人影來回走動,下人們進進出出,一會兒取藥一會兒送水的,忙得可不輕。太醫臉色赧然,明知床上那人身體無恙,然卻有不敢如此妄下定論,只要是不傷害人,什麼樣的方法都用了,可是床上那人就是不醒來,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又或者這洵王妃當真是招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會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先後有三名太醫戰戰兢兢地進了屋內,又唉聲歎氣地退出,滿臉無奈。
立於屋外走廊邊上的那人卻是不急不躁,滿臉的風輕雲淡,透過稀落的枝叢,接著燈籠的光,向這邊看過來。
蘇夜渙瞧見衣凰一個人站在這裡好半晌,動也不動,連他走近了這麼久都毫無反應,忍不住輕咳了幾聲,引來衣凰的注意,然後才走上前道:「郡主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衣凰一直在淺笑著搖頭,惹得他一陣不解,衣凰解釋道:「渙王殿下還是莫叫我郡主了,聽著怪彆扭,你就同十三一樣,叫我衣凰吧。」
聽得衣凰此言,蘇夜渙冷峻的臉上浮上一絲微笑,「如此,我和十三弟倒是先不顧這些禮數了。也罷,反正這裡也沒其他人,叫你一聲衣凰也不會有人計較。既是如此,你也別渙王殿下這麼叫著了,看你也不是那種看重禮數之人,我長你幾歲,便叫九哥吧。」
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此時的蘇夜渙並不似初見時的那般冷酷,看著衣凰的眼神也帶了些溫和,眼神略有朦朧,雖然還能站得穩,卻有些勉強,想來喝得不少啊。
衣凰輕笑了兩聲道:「得了這麼一個驍勇善戰的哥哥,我日後非得整天擔心不可。」
聞言,蘇夜渙不禁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這一次多虧了你,七哥才能安然回京,我欠你一個人情。」
衣凰道:「要欠也是涵王殿下欠我的,你何必將這事攬過去?」
蘇夜渙道:「你也該知道,七哥這一次是為了我才受的傷,他是代替我留下的,若非他,這一路的危險劫難便是要我來承受,你說這個人情是不是該我來還?」
衣凰側身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溫暖與敬意,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爭論什麼了。以後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只管開口就是了。」
蘇夜渙也跟著笑開:「如此甚好。」
有輕輕的腳步聲靠近,雖然很輕,二人卻聽得明顯,蘇夜渙回頭看了一眼,頓然故作無奈地沉沉一歎,撇嘴道:「看來,我不應該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
說罷提著手中的酒壺對著衣凰搖了搖,「聽說你酒量不錯,有時間再請你喝吧。」
衣凰淡淡一笑致意,卻沒有回頭去看來人,那一股涼薄的氣息並非所有人都能擁有,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感覺肩上一沉,一件輕輕披風落在身上。
「秋分了,夜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說明了來意,解釋了自己的舉動。
這才是他的性格,冷泊清淡。
衣凰側身朝他笑了笑,自己繫好了帶子才對他說道:「是不是攪了你們喝酒的雅興?」
蘇夜涵呵呵一聲輕笑,微微一歎道:「哪裡來的雅?好好的酒宴就讓十三弟一個人給攪了。」
「哦?」衣凰似乎來了興致,歪著腦袋問道:「十三又做了什麼讓你們認為天理難容的事情?難不成他把桌子給掀了?」
蘇夜涵道:「若是掀了桌子倒好,我們重新再擺一桌就是。他是把人給掀了,三哥這會兒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噗——」衣凰忍不住笑出聲來,恍然道:「我說青鸞剛剛急匆匆地離開是幹什麼去了?原來是清王喝醉了。那十三呢?他怎麼樣?」
蘇夜涵道:「你說呢?喝倒了三哥,四哥和九弟也略有醉意,他還能好嗎?」
衣凰道:「我說怎麼沒聽見他咋呼的聲音呢【鳳殤【四十八】清寧燭搖秋宵吟章節】。」說著又頓了頓,仔細看了看蘇夜涵的臉色,見他臉色尚好,終於安了心,「十三沒有灌你的酒麼?」
蘇夜涵歎了一聲道:「這小子雖然看著神經大條,心思倒是很細,知我箭傷在肺,始終沒有灌我的酒,倒還想著幫我擋了不少酒,九弟剛剛還在那抱怨呢。」
「十三——」衣凰低頭輕聲念叨著,彎起嘴角淺笑,「如你所言,他並非真正的什麼都不懂,只是因為你們這幾個哥哥,個個都很睿智優秀,他習慣於隱匿在你們的庇佑之下。」
蘇夜涵一臉不容置否的表情,看了看不遠處的房間,見忙亂的下人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不禁凝眉問道:「當真有那麼嚴重,連著三位資深的太醫都查不出病因來麼?」
衣凰忍不住冷笑一聲,「若是有心不願醒來,就算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請來了也沒用。」
原本,她和青鸞是不準備驚動幾位王爺的,卻是不想這個傅雯嫣被下人救回來之後,怎麼喊都喊不醒,嚇得那些下人個個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要去通報洵王殿下。青鸞轉念一想,不管她是真的昏迷,還是故意偽裝,眼下若是再不通知蘇夜洵,只怕等事情過去了,傅雯嫣難免不會以此作為借口生事,說青鸞是故意隱瞞她的病情。當即命人前去將洵王給請了來,正巧他們的酒宴也喝得差不多了,幾人便一起湧到了這邊來。
聽了衣凰的話,蘇夜涵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多問。
再一轉身,另一道人影正站在身後,仔細一看,卻正是蘇夜洵。
三人全都靜默不語,彼此看著對方,每個人心中都有萬千心緒,在相視的那一瞬間在眼底展露無疑,卻又在看向另一個人時,藏匿在最深處。
如今看這二人,衣凰忍不住最先想起的,卻是當初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洵王大義,涵王寬容,是衣凰多慮了。
而現在,眼前這兩個人,洵王依舊是大義的洵王,這一次澄太子出事,他是第一個替澄太子向睿晟帝求情之人;涵王也依舊是寬容的涵王,他連傷他至深的夏長空都能如此信任,至今未把他叛逆之事上報。
然而她卻在二人對視的瞬間感覺到一絲警戒與敵意。
究竟,依舊是她多慮了,還是事實已然如此?
「郡主。」蘇夜洵最先開口,打破了這片沉靜,「本王想請郡主幫個忙。」
衣凰低頭微微一笑,在夜晚裡不仔細去看尚看不清楚她的笑容,「洵王殿下是想讓我去看看洵王妃?」
蘇夜洵眼神絲毫不閃躲,「正是。」
衣凰道:「洵王有令,衣凰不敢不從。」
聞言,蘇夜洵眼神微微一動。
不敢不從?難道在她眼裡,自己的請求都只是一個王爺的命令,而她要去盡力遵從嗎?他想要的那層關係可不是這樣的,他希望自己也能像七弟,像九弟與十三弟那樣,與她毫無間隙交談,沒有身份之別,只是像朋友那樣。
然而,在再次看向衣凰的剎那,他又將這些情緒全都略去,「有勞郡主。」
衣凰側身看了蘇夜涵一眼,眼中有一絲詭譎的笑意,讓蘇夜涵見了不由得蹙起濃眉,她卻一撇嘴,轉過身去,只將背影留給了他,朝著傅雯嫣暫待的房間走去。
伸手,握腕,切脈。所有動作精準迅速,一氣呵成,看得一旁的下人直瞪眼睛,這可比剛才那幫老太醫磨磨唧唧老半天卻查不出個症狀來要瀟灑得多。
隨著切脈的時間流逝,衣凰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漸漸變得深沉,冰冷,再看向傅雯嫣時,眼中帶著一絲同情與憐惜。收回手,她沉吟片刻,復又握了握傅雯嫣的手腕,手指探上她的喉間,驀然,她起身走到桌案前執起了筆,猶豫了一會兒卻遲遲沒有下筆。
看到衣凰這副表情,原本也是漫不經心的蘇夜洵也開始嚴肅起來,走到衣凰身旁問道:「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衣凰抬頭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竟有一絲埋怨之色,雖不濃重,卻教蘇夜洵忍不住一愣,更覺情況不對,正想再問什麼,卻見衣凰已經低下頭去,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長長一行字,看得蘇夜洵暗暗心驚。
末了,她把藥方交到蘇夜洵手中,冷聲道:「以上各藥,磨為極細藥末,煉老蜜為丸,每丸一錢,早晚各服一丸。」
蘇夜洵接過藥方仔細看了看,上書:牛黃一兩,郁金一兩,犀角一兩,黃連一兩,硃砂一兩,梅片二錢五分,珍珠五錢,山梔一兩,雄黃一兩,金箔衣,黃芩一兩。
雖然他對用藥不甚懂,然看著這個藥方卻忍不住皺眉,這其中不乏危險之物,硃砂便是最直接的一味。衣凰用藥之重顯然可見。只是,為何她前後的表情變化會有如此之大?又為何會下如此重的藥?
眼見衣凰就要起身離開,蘇夜洵上前攔住她,低聲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衣凰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說道:「既然洵王已經將王妃娶進府中,而且王妃已有身孕,就請洵王今後善待於王妃。」
說罷,提起裙擺,朝著門外走去。
身後,蘇夜洵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燭光照在她玄色的衣衫上,如一水清泉瀉下,悠然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