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零七】半絲命偈半縷魂 文 / 凌塵
衣凰行至宓秀宮外時,正好瞧見音兒紅著眼睛走出宮門,邊走邊小心地擦著眼淚【鳳殤【一百零七】半絲命偈半縷魂章節】。她來宓秀宮的這幾次,都是音兒在身旁伺候著蘇瀠泠,衣凰看得出她與蘇瀠泠主僕感情頗深,見她這副模樣,便知與蘇瀠泠有關。
上前詢問了一番,衣凰當即變了臉色,顧不及安慰音兒,隨之直直進了襲芳殿,然剛走進去,她的腳步又驀然停了下來。
白茫一片寒雪,孤影獨立,不近身旁,卻已然感覺到她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徹骨寒涼氣息。她似是未覺察到有人靠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木雕。
只是,世上巧匠無數,只怕也難以雕出那番悲涼淒冷的神情,明明臉上不帶絲毫悲傷的神情,衣凰卻看得見她眼中深深的絕望。
是絕望,是希望徹底崩裂潰敗的失望。
世間優秀男子無數,怎奈她只愛那一個。她的全部身心、全部生命、甚至她活下去的理由與勇氣,都是那個人所給。
當初母妃去世,慶幸歡喜之人遠遠多過傷心難過之人,她們早已經盼著這一天。是他伸了手,將她從悲慟中拉出來。他告訴她,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從此,她深深地記著這句話,即便是當初讓她嫁與李越風,即便是後來李越風戰死,眾人紛紛指責她是煞星轉世,她依舊不願放棄自己【鳳殤【一百零七】半絲命偈半縷魂章節】。
她寧願將自己關在這深宮冷院裡,整整五年,每日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宮院,一個人對著那換了又換、卻依舊竹青的布料與衣裳,一個人對著煮好的竹葉青微笑、歎息……
即便如此,她也從不覺得這是一種痛苦,一種折磨。是他說過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所以她在等,等他有一天會帶著她逃離這個滿是紛紛擾擾的宮牆,等一個自己永遠也等不到的日子。
而今,卻是怎的,突然之間,這些不可能奢求的期望,都成了一場空幻?
身形突然一晃,衣凰見了閃身上前,從身後扶住了她。
「公主……」衣凰只這麼喊了一聲,後面的話卻被堵在喉間,不知如何開口。
蘇瀠泠側身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站穩道:「你何時來的,我竟不知?」
衣凰心中太息,面上卻不露出絲毫失落的表情,回笑道:「剛剛才到,見公主正在賞雪,就沒打擾公主的雅興。」
聞言,蘇瀠泠不由搖頭笑開,卻不否認,回身看著滿園的白雪,目所及處皆是蒼白,「今冬的雪很是特別,極冷也極暖。」
她說著伸手挽起一捧雪在手心裡,怔怔地看著出神,「落雪時是那麼沉靜,那麼安詳而溫和,隨後融化,又猝不及防地冷得刺骨,天寒地凍,人心湛涼。」
衣凰心知她話中意有所指,卻故做不知,上前輕輕彈去蘇瀠泠手中的雪,「春雨夏雷秋霜冬雪,本就是最普通不過的輪迴之數,公主也何須在意此多?」
蘇瀠泠淡笑一聲,卻沒有否認衣凰的話。她直了直身子,便又像方才衣凰剛進來時那般靜立,不斷飄落的雪一點一點在她肩上、發間堆積,她卻不曾挪動一步。
她不動,衣凰便陪著她不懂。如此許久,就在衣凰準備抬手替她彈去身上的雪花時,她突然側身喊了聲:「衣凰。」
衣凰怔道:「公主……」
蘇瀠泠輕搖頭道:「衣凰,你叫我一聲六姐吧。」
衣凰愣了愣,看著蘇瀠泠滿是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絕,只是,這一聲「六姐」,究竟是飽含了怎樣的意義?
她猶豫了片刻,而後笑對蘇瀠泠道:「六姐。」
蘇瀠泠不由開心笑開,點了點頭,正欲再說什麼,突然她身形一顫,身體向前傾去,繼而俯身,一口鮮血噴出,隨後,身形搖晃地朝著雪地裡仰去。
衣凰心中驀地一緊,將她扶住,二話不說,將她往屋內扶去。
身後,純白的雪地上,一片鮮紅,加之濺在四周的紅色點點,如同一株張著血盆大口的血蓮,觸目驚心。
音兒見衣凰緊緊皺眉,不禁帶了哭腔道:「郡主,您可得救救我們公主,公主這般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衣凰不答,眼神卻堅定如斯。方纔她握住蘇瀠泠的手時,已然覺察了情況有些不妙,所以才未敢拒絕她,以免刺激了她。
儘管蘇瀠泠始終神情如斯,不見絲毫異樣,然衣凰自小習醫,通過蘇瀠泠的臉色與氣息,早已猜得**不離十。
這一次樓陌均葬身火海,所有人都瞧得仔細。若是還有誰抱有幻想蘇夜澄並未死,而是換了個人假死,到還有些可能,可是樓陌均,他的屍體讓人瞧得那般,任誰也不會看錯。
而這樣的真實,對於蘇瀠泠而言,無疑是最沉重的打擊。
她本就是將心事藏得很深之人,有事也不願說出,只獨自一個人靜靜地收在心底,待得避無可避的那天,這些事情就會像一口井噴湧而出,連本帶利。
樓陌均就是她心底那口井的蓋子,有他在,一切安好。如今他已逝去,一切就都爆發而出。
而這樣的爆發,無疑帶著致命的狂決。
衣凰猶豫許久,終是走到案前,執筆龍飛鳳舞地寫了張藥方交與音兒,「照方取藥,煎服……」說著頓了頓,想了想,卻沒將後半句話再說出來——
這藥方當是可以替續蘇瀠泠一段時間。
至於是多久,衣凰心中卻沒了底。依蘇瀠泠如今這種狀態,只怕……
正思索間,突然只聽音兒驚呼一聲:「王爺——」
衣凰驀地回身,看到那抹清和淡雅的身影走進屋內,正緩緩靠近。路過音兒身旁時,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音兒手中的藥方,冷不防就微微蹙了蹙眉,雖然動作極其細微,衣凰卻看得清楚,心中跟著一擰。
她說過的,她不喜歡看見他皺眉的樣子。
他揮手讓音兒離去,而後走到衣凰身旁,看著榻上正昏迷不醒的蘇瀠泠,一陣陣心疼。「你最終,還是用藥了。」
衣凰道:「六姐的情況,不用藥我該如何解?」
蘇夜涵驀地神情一滯,疑惑道:「六姐?」
衣凰頓覺失言,想了想又冷清笑道:「皇上已經允了我與你們可兄妹相稱,你既是七哥,那公主自然就是六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