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三百四十五】 文 / 凌塵
一屍兩命!
那是她的女兒和她的外孫,如果如今他們都還在的話。
是毓後,是毓後的害人之心使得爾煙在湯裡下藥,若非有她先一步動手腳,也不至於害了蘇瀠淽。
濃濃恨意躍然面上,若是此刻毓後就在眼前,難保呂婕不會出手殺她。
「所以你便因此而對毓後懷恨在心,在後來一次又一次陷害毓後,將大殿下、六公主、十公主……甚至九哥的死都推到她身上,而使得先帝對毓後恨之入骨,直到臨終方才願意再見其一面?」
毓後淺笑,經衣凰這一說,她彷彿又回到了三四年前,那個時候原本一切泰然安好,她有她的計劃和安排,若是一切可以順利進行,如今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究竟,是哪裡錯了一步?
是了,是最初,是那無根草之毒。原來從那時開始,所有一切就已經開始偏離她的計劃,可是她卻未能發覺。
「還記得三年前你為何會進宮嗎?」呂婕輕聲開口,將衣凰與蘇夜涵一起拉進回憶。
「先帝頭疼症復發,太醫束手無策,太后無奈,只得找來你這個隨玄清大師修習醫術的慕家人。你識破了先帝的頭疼症並非病症,而是受藥物所致,那毒物便是我讓九涯從邊疆帶來的無根草。先帝本就政務纏身,繁忙不已,加之北疆戰事未平,就更加容易心煩。而澄兒又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鬧出了人命……」
當年蘇夜澄被廢太子之位,正是因為姦殺宮女,又被睿晟帝親眼瞧見那宮女死於太子寢宮之中,睿晟帝一時震怒難當,才有了廢太子一事。
「被害的宮女叫靈芸,和香茹一樣都是在東宮當值。那天是樓姐姐的祭日,澄兒和樓陌均本是要一起去拜祭樓姐姐,毓後身邊的千亦買通了香茹,讓她在澄兒他們離開之前,以迷香困住了二人,而後有人殺了靈芸,再將她的屍體挪到澄兒的房內,如此一來,縱使澄兒有百口也難辨清白。」
「毓後身邊的千亦……」衣凰忍不住輕笑,笑得諷刺而淒惻:「她若真是毓後的人,又怎會到死都把毓後拉上?她究竟是毓後的千亦還是您的千亦?」
呂婕只是微笑,並不介意:「只是沒想到樓陌均趕到北疆將你們請了回來,九涯一路攔截,攔下的卻只是渙兒的替身涵兒。眾人回朝,集體跪拜求情,先帝的頭疼症也有好轉,加上這段時間的靜靜思考,他自己也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不得已,千亦只得讓香茹再度裝瘋,稱是半夜看到了靈芸的鬼魂,靈芸的鬼魂回東宮索債來了。但是我很清楚,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你們查出真相,所以千亦的死也是必然,只有她死了,儀秋宮宮人毒害皇上、意圖謀害太子的名頭才會更加明顯,就算千亦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為,一肩承擔下所有罪責,毓後也不可能完全從這件事情中抽身。畢竟,千亦是她宮裡的人……」而後她回身沖衣凰挑眉,朗然一笑:「你實在是聰明得很,一早就猜到千亦不是毓後的人。沒錯,千亦是我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授意她,讓她鼓動毓後趁著先帝身體抱恙之時先除掉澄兒,好為她的兒子掃除登上儲君之位的障礙。」
「不僅如此,團圓節那晚,諸皇子齊聚冰凰山莊遇刺,亦是我安排的人。澄太子復位,渙兒回朝,若是事態就此順利發展下去,我的計劃幾乎全無施展的餘地,所以就只能捨掉一些卒子,故意讓岳明松抓住兩名刺客,且讓他們隨身攜帶了東宮令牌。先帝何其聰明,自然不會輕易就相信這是太子所為,然人證物證俱在毓後手中,他不得已,就只能與毓後交易,以後位換取毓後對此事的放手。如此一來,他們雙贏,而我的計劃就落空了,可是我怎能讓這些發生?我知道自從上次廢太子之事後,樓陌均的精神一直緊繃,不敢放鬆絲毫,便讓人暗中傳了信給他,說是毓後和毓古騫打算夜審那兩名刺客,若是他們吐露半點對澄兒不利的事兒,則澄兒地位不穩。更重要的是,團圓節那天晚上,為了隨行保護澄兒,東宮之中確有一行侍衛出了宮,其中有兩人未能歸來。如此一來,樓陌均已然不敢確定刑部大牢裡的那兩人究竟是行刺的刺客還是護衛的侍衛,他就必會親去查探,而刑部大牢那裡早已設下埋伏,只等著他們一出現便可一網打盡……可誰知那晚夜探刑部大牢的竟然不止樓陌均一行人,他們救走了樓陌均,卻不慎將澄兒那拿去修補的扇墜落下了,反倒陰差陽錯地將澄兒推進泥潭,洗也洗不清……」
那晚雨下得很大,衣凰自然是記得,呂婕口中的另一行夜探刑部大牢之人,正是她和蘇夜涵。
目光交匯,即便不用言語,彼此卻看得到對方眼中深弄的刺痛。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彷彿不過昨日事,然卻又是那般遙不可及。
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提起了就沒那麼容易就能放下,前路漫漫,何必回首重新揭傷口?然,不揭開這些,又如何對得起枉死的親人?
儘管,也許那些已經逝去的人並不希望他們這麼做。
逝者已矣。
可是,又要他們怎麼相信,怎麼接受,睿晟帝一廢太子、二廢太子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這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德妃娘娘賢良淑德,寬厚待人,宮裡宮外孰人不知孰人不曉?若非這一切由她親口說出,又有誰能想得到?
驀地,衣凰身形一晃,踉蹌一小步,蘇夜涵眼疾手快,伸手將她攬在身側,低聲問:「怎麼了?」
衣凰搖搖頭,衝他一笑,示意他不用擔心,然那愈漸蒼白的臉色卻讓蘇夜涵的心揪在一起。
寬大溫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後背,清潤醇厚的內力一點點滲入體內,衣凰輕歎一聲,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將他的手握在手中。
「我沒事。」
然而,他們心知肚明,那一碗害了他們未出生孩子的湯藥,終究也傷了衣凰的身體。
「你歇一歇。」不由分說,不容她拒絕,蘇夜涵將她攜至一旁的軟榻旁將她安置好,這才回身看了呂婕一眼。
眸色清明,隱隱有殘冷的殺伐之意。不開口,可是呂婕卻突然感覺一種強烈的壓力迎面而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自己先開口,直視著蘇夜涵的目光,毫不躲閃。「渙兒,還有你們的孩子,都是我害的。」
那麼隨意清淡的語氣,似乎喪生在她手下的不是一條條生命。
這樣的態度和語氣顯然激怒了蘇夜涵,然此時他的臉上,他的眸中,更多的卻是寒涼徹骨的冷意,凜凜殺意。
「渙兒屢立戰功,深得先帝疼愛,加之他是樓姐姐僅剩的孩子,身後又有華靳兩家支撐他,儲君之位歸他所屬大有可能,更重要的是他身邊還有你們,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你們會讓局勢發展到脫離我的控制能力之外,所以渙兒……我必除之。只是渙兒身為銀甲軍統帥,領兵多年,為人嚴謹,做事小心謹慎,而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墨香雪。」
衣凰眸子驟然一縮,聲音略有虛弱:「九哥征戰沙場,早已冷面鐵心,卻獨獨在遇見香雪公主之後突然就變得不同,他是真的……真心愛著香雪公主。」
時至今日,她還是習慣性地稱呼蘇夜渙為九哥,一如當年她初入清王府,他把酒與她笑言,神采不羈,眸色澄明大膽,他與她說:「看你也不是那種看重禮數之人,我長你幾歲,便叫九哥吧。」
這一聲「九哥」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你贏了……你用九哥最愛的人設計他,害了他……」每每提及蘇夜渙,儘管堅強如衣凰,仍舊不由得一陣哽咽。
「所以我才更加肯定,毓後身邊隱藏著你的人,而這個人遠遠比千亦藏得要深、要久得多,深到任何人都不會察覺的地步,久到連他自己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聞言,呂婕不由得抬眸緊緊看著她,四目相對,她清楚地看到衣凰眸中的悲色,而更多的卻是如刃鋒利的寒光。
「你說的人是……」
「當年傳賢妃娘娘冷泉宮出了天花,為防有人逃出來將天花也帶出來,宮中曾經派出禁衛軍前往包圍了冷泉宮,而那個領隊之人……」衣凰聲音陡然一沉,緩緩站起身:「前尚書令大人、傅文嫣的父親,傅田。」
「是嗎?」
呂婕淡淡一笑:「傅田……可惜傅田已死……」
「傅田雖死,卻有人還活著。」
「誰?」
蘇夜涵淡淡答道:「冷忻。當年前往冷泉宮的禁衛軍歸來之後,死的死,殘的殘,失蹤的失蹤。冷忻也不例外,重傷之後便隱匿起來,臥病在床多年,人們漸漸遺忘了他,所以也沒有想到冷忻的兒子會繼承父業,進宮做了宮中侍衛,而且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做得比他父親要好很多。」
「冷忻……」呂婕微微蹙眉。她想不起來並不奇怪,因為冷忻原本就只是眾多禁衛軍中的一人,只是個奉命行事的小護衛。
然,蘇夜涵既然這般鄭重其事地提起他,就必有他的原因。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已經找到了這個冷忻,或者……
驀地,她神色一緊,想起了什麼:「冷天月!」
「天月正是冷忻唯一的兒子。」蘇夜涵冷聲答她:「你或是不知,他小心隱匿,而後又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宮中,為的就是要將我母妃當年遭人毒害的事實公佈出來——」
驟然側身,一記犀利如鷹的目光投來,重重落在呂婕身上:「而那個害死母妃之人卻並非毓後。」
呂婕久久沉默,微微瞇起眼睛定定看著蘇夜涵,見他神色始終冷冽,絲毫不為所動,而那樣似能洞察一切的眸色卻反倒讓她心下一凜,微微顫抖。
半晌,她輕歎一聲,她知道,她已經輸了。
「第三個問題,害死你母妃冰賢妃之人,正是我。」
「母妃素來與人交好,從不得罪他人,唯一一點便是深受父皇寵愛,惹人心生嫉妒。而您卻並非善妒之人,卻要下此狠手……也是為了要嫁禍毓後,是麼?」
聞得此言,一直站在院子裡的蘇夜洵頓然一愣,不由回身向屋裡看來,碧眸深邃,冷光隱現。
呂婕並不辯駁,算是默認道:「樓姐姐的立後大典之前,她一直處於病中,我們輪流照顧她,而在她的飯食裡下毒之人正是毓後,這一點是事實。為著此事,先帝與她之間的感情出現很大的隱患,自那以後便對她冷落很多。沒過多久,先帝又欲立儇妹妹為後,儇妹妹端莊賢淑,又是庫莫溪族的公主,為後本不為過。我本以為以毓後的善妒和心狠,定會對儇妹妹下手,卻是不想這一次她竟然沒有絲毫動靜,似乎連她自己也接受了這件事。可是我看得清楚,毓後是個野心勃勃之人,屈尊人下絕非她所能承受,所以我便替她做了她沒能做的事。我知儇妹妹每年都會到宮外精心念佛祈福,立後大典前她同樣也會去。她身邊的宮人裡有我的人,在她的飯菜裡做了手腳,讓她出現天花的症狀,而後將消息傳回宮裡,慕太后聞之,定會阻攔她的兒子,不讓先帝去探望,而為了不讓天花會傳染開來,她只能派人前往將冷泉宮封住。傅田奉命領兵前去,將想要出來給先帝報信的宮人全都困住,而後一把火燒了冷泉宮,也燒掉了先帝所有的感情和希望……
毓後之前曾毒害過樓姐姐,而且同樣是在立後大典前一個月,加之那時先帝為了儇妹妹之死傷心欲絕,終日昏沉度日,所念所想皆是儇妹妹,心中對毓後的怨恨自然也就日益增加。即便後來先帝重新振作起來之後,變得沉斂難測,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他與毓後之間的裂縫已經越來越大。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認當年害死儇妹妹的人是毓後,而與我卻無半點關係……」
話音剛落,呂婕突感自己周圍的空氣一沉,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半,突然感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那從四面而來的壓力與逼人的殺氣讓她難以動彈。
「唰——」
「唰——」
「唰——」
三道劍光閃過,刺眼的亮光讓呂婕微微閉眼,再睜開眼睛時,只見三柄長劍已近身前,兩柄直指喉嚨,一柄在側後,指向她的後心。
看了一眼持劍之人,她突然挑眉輕輕笑出聲:「真好,你們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