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三百五十一】 文 / 凌塵
細細回想了一番,衣凰幾乎已經記不起沛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在她身邊。從她記事開始,這個小不點就一直跟著她,從最初的懵懵懂懂、呆呆傻傻到後來的伶牙俐齒、聰明伶俐。
她就像衣凰的肚子裡的讀心蟲,無論衣凰是高興還是難過、為何事難過,她總是能第一個猜出緣由,然後想著法的讓衣凰開心起來。她又像衣凰的跟屁蟲,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整日跟在衣凰身邊,衣凰去哪她就去哪,後來衣凰有了冰凰山莊,她更是跟得勤,只要一時不見衣凰人影,便來回奔波於山莊和右相府,直到找到衣凰為止。
衣凰聽夙瑤所言,沛兒本是個棄兒,夙瑤見這孩子眉目清秀,十分喜愛,收養之後就一直未能捨得讓她進入鳳衣宮,受各種規矩的限制。想到衣凰幼時無人相陪,便把她留下,陪著衣凰一起長大,兩個人好做個伴兒。
小小年紀,在冰凰山莊裡卻是十足的二小姐,眾人皆對她禮讓三分,只因衣凰神出鬼沒,幾乎所有的話都是由她傳達。她就像衣凰的小管家,跟前跟後打理一切。便是當年青鸞和紅嫣進入山莊,也是由她領著繞過衣凰布下的那些傷人卻不致命的奇陣。
由始至終衣凰從未想過沛兒會離開她,即便沛兒留在她身邊時間最久,可是當想起賜婚之事,她最想想到的也是青冉而非沛兒,不是不關心,而是沛兒的存在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她沒有想過、更不想有一天,她們會分開。
直到——
「小姐……」怔神之中,被青冉的哽咽聲打斷。
抬頭看了看,只見青冉雙眼通紅,哭得傷心不已。衣凰正立在案前執筆寫著什麼,見她這般模樣,心下頓然就狠狠一顫,卻還是穩住聲音問她:「何事惹你如此傷心?澤王府情況如何?」
「來人正是賀璉,目的就是想帶走澤王妃,他們事先將守在澤王妃房間四周的暗衛全都殺害,而後潛進屋裡劫人,不巧被沛兒撞見,沛兒拖住賀璉,給澤王妃製造了逃走的機會找到了澤王殿下,而後澤王殿下帶人前去,賀璉不敵,趁機逃脫……」
說到這裡,青冉頓了一頓,將頭垂得低低的,衣凰目光凌厲,直直看著她,她不敢抬頭直視。
「那沛兒呢?」
「沛兒……沛兒她、她回不來了……」
「啪——」衣凰手中的筆突然脫手,在紙上印下一個大大的黑團,而後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筆桿應聲而斷。
墨離感覺到了主人的急躁心情,顧不得地上雪積一尺多,直朝著澤王府狂奔而去。馬背上,衣凰神色沉冷凝重,雋眉緊蹙,半點不得舒展,雙眸緊盯著前方,恨不能立刻飛身到澤王府。
身後,另有三匹馬緊緊跟著,卻是很難追上墨離的速度,稍稍靠前的那匹馬與墨離及其相似,正是冉嶸的坐騎子墨,他似是有意落後一段距離,與青冉、白蠡二人一起隨後朝著澤王府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本是桃李年華,正是大好年少時光,然,她卻再也見不到。
盤旋而下的雪花落在臉上後迅速融化,冰冷無比,一如她此時的身體。
抓起她的手握在手中,衣凰輕輕揉著,然而卻不見沛兒的身體有任何的回溫,衣凰開始漸漸著急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
「沛兒,醒醒……」她一邊輕聲喊著一邊拍著沛兒的小臉:「醒醒,我還有很多事情交給你去做,醒來……」
「小姐……」見狀,青冉的眼淚再度不爭氣地落下,她衝上前去拉住衣凰的胳膊,帶著哭腔道:「小姐你別這樣……」
衣凰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揮袖甩開青冉,繼續搖晃著沛兒的雙肩,含著她的名字:「沛兒……」
「衣凰!」蘇夜澤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衣凰的雙手:「別這樣,沛兒已經死了,她回不來了!」
驀地,衣凰聲音一頓,輕輕掙脫了蘇夜澤,雙手撫上沛兒的臉頰,冰冷僵硬,她緩緩擦去她嘴角的血跡,緩緩理好她微微凌亂的垂發,又將她的衣著整理平坦。
「是誰殺了沛兒?」
蘇夜澤稍一猶豫,不知如何答她,而後眾人身後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道:「是賀璉……」
回身,段芊翩臉色蒼白,身形微晃,一步步緩緩朝著衣凰走來,她雙唇有些乾澀,聲音暗啞,看向衣凰的一雙眼中滿是愧疚與懊悔:「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如果我沒有離開,也許……」
「如果你沒有離開,死的人也許就是你們兩個,或者……」衣凰眸色驀地一凜,沉聲道:「死一個,帶走一個。」
當時的情況衣凰已然瞭解清楚,呂婕的死賀璉顯然早已得到情況,所以他此次前來,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帶走段芊翩,即九涯。
終究不是自己的親人,終究沒有血脈相連的親情,他所想的與呂婕所想終是不同。饒是呂婕再惡毒,復朝之心再盛,察覺自己已無生路、復朝無望之時,她毅然將段芊翩推開,讓她安安穩穩做自己的澤王妃,受澤王、受蘇氏的保護。而賀璉,他想要的卻只是如何才能攪亂這局勢,如何利用段芊翩向蘇氏復仇。
他的心,已經在漸漸扭曲。
就憑他殺了沛兒這一點,衣凰就絕對不會再放任他在外害人。
「對不起……」
段芊翩聲音哽咽,衣凰卻沒有心思再看她,冷冷道:「此事與你無關,你是澤王妃,他是我的殺親仇人,你們毫無瓜葛。」
頓了頓又道:「澤王妃舊傷未癒,不必出來走動,回屋安生歇著吧。」
這一聲命令似是皇后之言,段芊翩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發不出。她把目光投向蘇夜澤,卻見蘇夜澤神色微冷,避開她的目光,對門外的下人喊道:「來人,送王妃回屋休息。」
衣凰的目光從二人身上一掃而過,繼而又落在沛兒身上,陰沉冷冽殺意閃閃,轉瞬即逝。
青冉哭得梨花帶雨,然從始至終衣凰都沒有掉一滴眼淚。藉著朦朧燈光,定定地看著沛兒靜靜躺著,她的心如被刀剜,卻是怎麼也哭不出來,漸漸失去了痛覺。
「帶上沛兒,我們回家。」
回家。她沒有說「回宮」,她說的是「回家。」
短暫的疑惑之後,青冉慌忙應聲,看了冉嶸和白蠡一眼,二人會意,將沛兒輕輕抱起,跟著衣凰大步出了澤王府,上了馬車,緩緩朝著冰凰山莊的方向去了。
京中最近動亂多,宮中多時不曾安穩,慕古吟一直擔憂不已,最近吃睡不安,衣凰知他脾氣,特意安排了青芒過來照顧,把他們的孩子惠林也帶上,只望小孩子天真無邪,能分散慕古吟的心思。有了惠林的陪伴,慕古吟這幾日倒確實坦然許多,不再焦慮,不想事態剛剛有所好轉,澤王府被襲的消息又緊跟著傳來。
待衣凰一行人趕到冰凰山莊,山莊上下燈火通明,滿院的燈籠亮起,一路照進霓裳軒。
冰凰山莊上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若說資歷,在這個山莊裡,除了衣凰,便是沛兒在這兒待的時間最久,對這裡最瞭解,而這裡人的人對她也最熟悉。以前每天都能見她滿山莊跑來跑去,忙這忙那,似乎永遠都不知道累。
而現在她卻只是躺著,無聲地躺著,一動不動。
夜靜,無聲。
印月閣頂,腳邊隨意扔了好幾隻酒壺,衣凰端坐不動,盯著手中琉璃酒壺看了許久,一言不發,她所有的思緒都被拉回到過去,那個沛兒還在、還會整天嘰嘰喳喳的過去。
以往,只要她看到衣凰這般,總會明知自己說了也沒用,還是要囉哩叭嗦地勸衣凰一通。那時衣凰只覺她話有點多,又婆婆媽媽,而現在,想要再聽她說幾句勸說的話,卻已是不可能。
她不在了,就像娘親,就像九哥一樣,都不在了!
心口頓然疼得厲害,疼得她想要用手去狠狠地拉扯自己,把那惹人疼痛的惡魔從自己體內拉出來。可是她抬起手,卻只是順勢打開了酒壺的蓋子,仰頭猛灌,結果喝得太急,竟是把自己給嗆著了,而後又忍不住低頭狠狠咳嗽。
身後一陣微風帶過,衣凰雙眸緊閉沒有睜開眼睛,卻能感覺得到來人是誰。他輕輕走到衣凰身邊,接過她手中的酒壺,另一隻手將她緊緊擁進懷裡。雖一言不發,卻給了衣凰此時此刻她最需要的。
彼此相觸、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衣凰終於像脫了力氣一般,伸手緊緊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良久過後,她突然開口,發出沙啞的聲音:「沛兒……」
而後她的雙肩終於忍不住輕輕顫抖,低低的抽噎聲從蘇夜涵懷裡一點一點傳進他耳中,也一聲一聲敲打在他心上。他不說話,只是丟了手中的酒壺,將衣凰抱得越來越緊,任她將全身的重量都倚付在他身上。
此時此刻,她需要的不是所謂的安慰,她要的是發洩,是依靠,是陪伴。
不離不棄,彼此相依。
「沛兒……沛兒回不來了,再回不來了……」一聲一聲哽咽,漸漸變成連續的低泣。
夜風習習,風聲悲鳴,伴著她涼涼澹澹的嗓音,像剔骨尖刀,輕輕劃過每一個聞得她聲音、與她心情相同的人的心。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
然七香樓內卻是一派春日融融之景。
若說這茲洛城中有何地方是四季如春,永無冬日,那便是位於八卦城第五圍的七香樓,並非那裡環境、地勢有何獨特,獨特的是住在那裡的人,鶯鶯燕燕,春色滿園。
值此年關,眾人早已忙清了各自手中的活兒,變得空閒起來,今日的七香樓依舊一如既往客似雲來。
輕紗羅裙,香溢滿屋,嬌笑之聲不斷,溫香軟玉在懷,男人個個笑得得意、放肆,一雙大手輕點過懷裡姑娘的額頭、鼻尖,繼而一路下滑,探進衣內,姑娘故作扭捏一番,最終多半是從了,笑得嬌羞。
這般的笑聲充斥著前廳的每一處角落,讓路過的初來之人面色潮紅,讓常來之客心下癢癢。
那個小童緊緊皺著眉頭快步從一旁匆匆走過,似是及其厭惡這樣的場景,連多看一眼都不情願。他剛一走過,身後一個年級稍長的、約摸三十來歲的女人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眼中是發現獵物時的驚喜,泛著貪婪的光芒。
她伸手招來兩名衣衫甚少的姑娘,小聲道:「看到那個人沒有?」
「喲,這個小的阿姑你也瞧得上?」
「瞎說!」阿姑掐了說話的姑娘一下,壓低聲音道:「阿姑看上的可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主子。」
「他主子是誰?」
「哼哼,想必你們也都知道素月閣的地位,我要是告訴你們他們的主子、那位銀面公子就住在素月閣,你們說該不該瞧得上?」
「銀面公子?」兩個姑娘頓時心花怒放,欣喜萬分:「就是那個遮著銀色面具的年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