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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四百一十八】瀟瀟雨夜遇他王,二王困病荒 文 / 凌塵

    聞得蘇夜涵所言,在場所有人都豁然一驚,臉色一變,齊聲喝道:「皇上,不可!」

    何子道:「眼下正是我軍與突厥軍交戰之時,對付琅峫,十二地支軍決不可缺,而冉將軍是十二地支軍的領將,若是調回冉將軍,對我軍必有影響!」

    紹元楊亦道:「何子所言甚是。那阿史那琅峫分明就是故意將這一消息告知皇上,為的就是要皇上調兵回京,若是皇上真的這麼做了,便是中了琅峫的調虎離山計。眼下我軍尚有不到三十萬人,若是皇上調了十萬人馬回京,則北方危矣。」

    蘇夜涵不由挑眉,站起身問道:「爾等認為,朕要調兵回京,是為何?」

    所有人一怔,相視一眼,沒有人出聲。

    輕輕一笑,蘇夜涵眉角未動,垂下眼眸,道:「茲洛城是我天朝國都,茲洛城有任何閃失,都比我們在邊疆受到重創要嚴重得多。你們有沒有想過,國都被困,意味著什麼?」

    眾人紛紛低下頭去,不言。

    蘇夜涵走下台階,站在他們中間,抬眼掃過眾人,一雙碧眸如鷹犀利,似已看穿他們心中所想,「十萬人馬,最遲不過後天必須啟程。另外,即刻傳朕口諭至各邊疆,讓他們務必守好各自州城,若有任何差池,便以他們項上人頭來回話;再傳口諭至四方將領,命他們率兵前往茲洛城,無論如何,茲洛城決不可有絲毫閃失!」

    他朗朗道來,嗓音醇厚清冽,一眾將領聞之,不由心下微顫。

    嘉煜帝拿定主意的事情,他們素來勸阻不得。最重要的是,而今他所憂所想皆是事實,所做,亦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即便這樣做,有些挖肉補瘡、飲鴆止渴之意。

    「是!」

    應了一聲之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相視一眼,冉嶸遲疑道:「皇上,可否另換他人領兵回京?末將只怕十二地支軍臨時換人……」

    「無礙,你儘管放心。」蘇夜涵抬手輕輕一揮,回身笑看冉嶸,笑意微冷,「這軍中除了你,還有一個人對十二地支軍一樣瞭若指掌,指揮自如。」

    冉嶸不由皺起眉頭,想了想,突然愕然,道:「皇上的意思是,您要親自督戰?」

    蘇夜涵笑意不減,垂眸默認,「這是我天朝與突厥的戰爭,亦是朕與琅峫之間的戰爭,也確實到了朕與他再會之時。」

    其餘人都悄悄深吸一口氣,卻又有些熱血沸騰之感,獨冉嶸一人面色沉重,如此關鍵之時,他身為軍中第一大將,當朝最年輕的驃騎大將軍,尚未能殺敵軍一個痛快,卻要領兵回京,心中自然不悅。可是,他心中又明白得很,即便他不回,一樣有別人要回,且若是換作了別人,能否保茲洛城絲毫無礙,還未可知。

    蘇夜涵之所以欽點讓他回京,想來原因便也在此,只有讓他回去,銀甲軍在大宣才可毫無後顧之憂,安心對抗突厥軍。

    冉嶸左手不由自主握上腰間佩刀,用力收緊,他身上的責任遠比留在大宣的眾人要重得多,而他,也絕不能讓蘇夜涵、讓銀甲軍將士、讓天朝百姓失望。

    此時此刻,突厥可汗大帳內卻笑聲一片,在座將領皆仰頭大笑,看著中間那麼匆匆趕回、此時嚇得雙腿發軟的使者,連番調侃。

    其中一人道:「蘇夜涵當真是這麼說?他竟然還有心思謝過我們王?他莫不是腦子不正常?」

    另一人符合道:「可不就是。這本是他們天朝的事情,可是他這個做皇帝的卻是到現在都不在事情的狀況,還被悶在鼓裡,還要等著我們王告知於他,實在是……實在是可笑啊……」

    托和也只淡淡笑著,回身看向琅峫,卻見琅峫不動聲色,面色微沉地坐著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方才看向那使者問道:「他還有別的話讓你帶回,是不是?」

    聞言,那使者吃了一驚,伏在地上,猶豫了好半晌,聽到托和也冷聲催促,這才支支吾吾道:「蘇夜涵還說,說要滅我突厥,根本不在兵馬的多少……」

    「崩!」話音剛落,琅峫便一掌擊在案上。

    頓時,方纔的笑聲全都停了下來,不聽一絲響動,所有人都訝然地看了看那使者,又看了看琅峫,繼而疑惑地看向托和也,卻見托和也也是皺起眉頭,定定地看著琅峫。

    許久,琅峫突然大笑一聲,喝道:「好!」

    眾人不解,面面相覷。

    琅峫繼續笑道:「本汗就是欣賞他這股不服輸、不怕死、更處變不驚的性情,不枉本汗把他當做這輩子唯一的對手!」

    「王……」所有人都面露疑色,「那蘇夜涵口出狂言,王何以還這般欣賞他?」

    琅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為所有人都敢這般口出狂言?你何時聽過九陵王說要滅我突厥?又何時聽過大宣王說要滅我突厥?而今這世上,但這般光明正大與本汗說這句話的人,怕也只有他蘇夜涵。」

    托和也低下頭算了算,復又抬頭道:「據屬下所知,茲洛城附近的天朝軍隊不下十萬,加上京畿重地,京中衛侍眾多,且守衛森嚴,更有八卦之城相護,五百年來從未動搖絲毫,王何以見得蘇夜涵這般精明之人會調遣軍隊回京?」

    「呵!」琅峫伸手指了指托和也,點點頭道:「算得好。你說的沒錯,茲洛八卦城中有四府十二衛,個個皆是精兵良將,八卦城易守難攻,堅不可摧,更有十萬大軍隨時待命護城,尋常軍隊若想攻進城實乃是難上加難。想當年二王之亂,中幽王蘇啟烈、洛城總兵朱晗以及南輔王李未天,三人率兵齊齊發難茲洛城,卻被蘇夜涵不戰而屈人之兵,一手擒獲。」

    驀地,他話音一頓,眼底冷冽之色越發明顯,挑起嘴角笑道:「你別忘了,九陵朝三十萬軍馬加上波洛族十萬大軍,便是四十萬人,他們就是堆人肉牆也能把茲洛城給埋了。那查塔是什麼人,性情暴躁,心狠手辣,洛王妃是他唯一的妹妹,而今洛王妃在天朝遇害,他豈會輕易放過天朝?」

    眾將聞言,不由得紛紛點頭,托和也卻一直皺眉不放。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他方才開口問琅峫道:「王一早便猜準了蘇夜涵會調兵回京?」

    琅峫毫不猶豫,道:「沒錯。」

    托和也問道:「為何?」

    琅峫道:「因為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跟本汗一樣,怕衣凰有一絲危險。」

    托和也垂首,不用琅峫說明,他也能猜得出是誰。「那,王認為蘇夜涵會調多少人回京?」

    琅峫稍稍思索,道:「少則五萬,多則十萬。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既能說出滅我突厥這樣的話來,就不會輕易罷手。」

    頓了一會兒,他抬首,走到帳門前看著外面正來回奔走的將士,眼底笑意粼粼,托和也卻看不出他為何而笑。

    十月天寒,冉嶸領兵回京。

    不出半日時間,消息傳至突厥軍中,全軍上下大悅。

    晌午,何子與元丑二人自立谷關的方向匆匆回營,馬背上各攜了一人,只是那二人一動不動。而何子二人剛一回營,便命人抬著那兩人去了蘇夜涵營帳。

    帥帳內,不聞一絲聲響,眾人看著靜靜躺在地上的兩個身著九陵朝將士衣著的男子,全都悄悄握緊了拳,雖一言不發,眼底卻有深到骨子裡的恨意和哀痛。

    褪去二人外面的衣衫,雖面容完好,身體卻是血肉模糊,觸目驚心。四肢筋脈盡數被挑斷,手肘與膝蓋處的骨頭亦被折斷,所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可想到他們死之前受到過怎樣的非人折磨與摧殘。

    蘇夜涵與眾人一道,目光淺淺落在他二人身上,定定看了片刻,緩聲道:「好生安葬了。」

    「是。」守在一旁的小兵聞言,二話不說,抬起那兩人無聲退出帥帳。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他們的目光才齊齊移向蘇夜涵,所有人的目光都似巨石般沉重,他們自己能感覺到,蘇夜涵亦感覺得到。

    接連一個多月沒有收到立谷關內傳出的消息,眾人已然料到城中的眼線出了事,只是卻沒料到九陵王是這般心狠手辣,這兩人分明是被扎傷了全身,血流盡而死。其後,他竟將這人穿好乾淨的衣衫,懸掛在立谷關城門外,待何子二人將屍體帶回,那衣衫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被風乾了。

    「傳令下去,全力追查九陵王的下落,若得此人,不必傳報,殺無赦。」他語氣之中帶著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意。

    「皇上!」

    他們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喊出聲,相繼出列,單膝跪地而行禮,「末將請命,領軍前去尋找九陵王,末將保證,定會將這畜生碎屍萬段,替我銀甲軍兄弟報仇雪恨!」

    「皇上,末將亦請命……」

    紹元楊看了他們一眼,心情雖悲痛,卻比他們冷靜得多。「大家要冷靜,切不可中了別人的計。你們想想,為何他二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冉將軍離開以後出事?」

    一眾人驚了一驚,不由沉思。

    紹元楊看了蘇夜涵一眼,見蘇夜涵正盯著他看,便解釋道:「末將認為,這是九陵王與琅峫故意為之,先是以洵王離京一事、波洛大軍進往中原一事,逼著我們調走冉將軍,繼而又以那兩個眼線的死來激怒我們,擾亂我軍軍心。」

    蘇夜涵略一沉吟,道:「你有何打算?」

    紹元楊深吸一口氣,轉身看了所有人一眼,朗聲道:「備戰。」

    夏長空擰眉道:「紹將軍的意思是,我們主動出擊,打琅峫一個措手不及?」

    祈卯不由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突厥軍現在必是隨時處於備戰之中,他們就是要激怒我們出兵,他們一定是早做好了打算,布好了局,我們一旦出兵,勢必中計。」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鞏申和方亥脾氣最毛躁,一聽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由氣惱,胸口的那口怨氣與恨意只覺無處發洩,憋得難受。

    倒是言午始終垂首不言,像是在思考什麼,此時聞得他們的談話,他不由抬頭道:「紹將軍與祈將軍所言皆對,眼下我們隨時出兵,突厥軍都會有所防備,而且定是早已做好準備等著我們,我們現在處於被動之中,但是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反被動為主動。兵是一定要出,但是不是向突厥,而是立谷關。」

    蘇夜涵眸底驟然閃過一道精光,欣賞的目光落在言午身上。言午繼續道:「我們出兵立谷關,但是目的卻並不在於拿下立谷關,而是要讓琅峫拿下立谷關。」

    此言一出,何子一眾人皆不明所以,皺起眉頭看他,倒是紹元楊和祈卯嘴角不由得掠過一絲笑意,衝他點點頭。

    「冉將軍離開,現在我們的人馬比突厥少了一大半,我軍中雖精兵良將輩出,但是突厥亦非等閒之輩,若是硬碰硬,我們絕對佔不了便宜,就算能以少勝多,也必是傷亡慘重,得不償失。」見蘇夜涵三人目光中流露出贊同之意,言午的嗓音不由一點一點提高,「自古以來,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我們大可以以退為進,將立谷關讓給突厥,讓他們替大宣守著這座空城,而後便是我們對他們個個擊破之時。」

    他說著看了紹元楊一眼,「想來紹將軍跟末將所想,定是一致。」

    紹元楊點點頭,笑道:「不錯,突厥軍進了立谷關,防備之心必然不如外宿軍營時來得重,屆時,便是我七星軍出動之時。」

    直到這時,帳中所有人方如醍醐灌頂,頓然醒悟,紛紛面露笑意,連連點頭,易辰、方亥一行人道:「此計甚妙,到時候紹將軍可別忘記帶上我們,讓我們多殺幾個突厥軍,以慰我銀甲軍犧牲將士之亡靈!」

    紹元楊點點頭,把目光移向蘇夜涵。冉嶸在時,他為主帥,事情皆聽他和蘇夜涵的,現在冉嶸不在,眾人便等著蘇夜涵發話。

    卻見蘇夜涵定定看了祈卯兩眼,沉斂一笑道:「冉嶸為主帥,元楊與祈卯為副帥,現在既然冉嶸不在,便有祈卯暫代主帥,有事皆可向他說明,不必事事經過朕。」

    祈卯眉峰一揚,俯身拜道:「末將領命。」

    其餘之人皆隨他一道行禮:「末將領命。」

    而後,祈卯站起,回身看了看身後眾人,揚聲道:「傳令三軍,今夜全軍整裝休頓,明日一早,出兵立谷關!」

    「末將領命——」

    看了一眼欲離去眾人,蘇夜涵低眉,正好瞥見手邊的一本書冊,書頁已經泛黃,他突然開口道:「言午,你留下。」

    言午不明,目送走眾人,這才回身向蘇夜涵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蘇夜涵執起手邊書冊遞給他,道:「早就想著把書給你,卻是一直被壓著最下面,忘記了,今日看見了方才想起。」

    言午接過書冊在手,見封面上書「冥行術」,心下不由疑惑,「皇上,這是……」

    蘇夜涵淡淡一笑,道:「早聞許家謀士都有一顆玲瓏之心,聰明無比,朕也不得不信,你確有軍師之資。這本《冥行術》本是大悲寺玄止大師所著,衣凰幼時抄寫了一本,便是你手中的手抄本,書中涵括了玄止大師佛家智慧與心得,以及周易五行相關之術,你不妨看一看,許會對你有所幫助。」

    言午心下一凜,驚道:「這是娘娘親手所抄寫?既是如此,末將怎能……」

    蘇夜涵挑眉道:「這本是衣凰之意,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之機,你收下便是。」

    君之言,臣不敢不從。言午只好點點頭,抱拳行禮道:「皇上放心,末將定不會辜負皇上和娘娘一番苦心。」

    正欲離去,卻又突然想起一些事,言午遲疑了片刻,開口問道:「只是,屬下有一事不明。皇上御駕親征,卻何故要將主帥之職交由他人?皇上如今雖為天子,可在之前便一直是帥將,大可坐鎮指揮,調動三軍而戰。」

    聞言,蘇夜涵並不急著答他,而是起身走下台階,反問言午:「銀甲軍初到大宣,作戰如何?」

    言午不由低下頭去,「尚未進鈞遙城,便遭賀璉一計。」

    蘇夜涵又道:「朕來了之後呢?」

    言午道:「我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一路連奪數城,逼得九陵朝連連敗退。」

    蘇夜涵道:「朕做了什麼?」

    言午微微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道:「出謀劃策,制定行軍計劃。」

    蘇夜涵道:「可是,朕幾乎未曾出過大營,一切事宜皆是假手你們去做,所做決定與計劃,更是由冉嶸、元楊等人提出。」

    一言堵得言午怔在原地,不知如何答他。

    見他這副表情,蘇夜涵終於淡淡一笑,輕拍他的肩,道:「每一位精兵良將皆是從小兵一點一點歷練來的,冉嶸和祈卯對行軍打仗瞭解遠比朕要多,論作戰經驗,軍中亦數他們資歷最深,他們胸有大略,頭腦清晰,只是之前那些年他們已經習慣了跟在二哥和九弟身後,由他二人為帥指揮,難免會有當斷不斷、猶豫不決之時,朕為將時,早已發現這一點,所以二月那時朕故意派祈卯為先鋒兼任副帥、冉嶸為主帥,獨自前來大宣。只要他二人稍微謹慎一些,鈞遙城外那一計你們本可避過的。」

    言午垂首,沉吟良久。

    蘇夜涵所言,並非不是他心中所想。早在當初他們中了賀璉的圈套之後他便想到,若非他們疏忽大意,忘記了大宣幾乎已經盡數落盡九陵王手中,斷不會想不到鈞遙城外會有埋伏。而一軍之中,決斷便在於領將。冉嶸與祈卯皆是世間難尋的良將,可是思慮卻多少有些欠缺了。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怪不得他們,他們已經很出色。而今後,朕便要他們自己挑起重擔,挑起將帥之職,朕在與不在,於他們不會有絲毫影響。」見言午沉思不語,似是明白了他話中之意,蘇夜涵不由慰然一笑,心中又暗暗讚歎許家後人的心思與謀略,自從衣凰離開,言午這軍師的作用發揮得倒越來越明顯了。「正因如此,朕才需要更多像你、像元楊、像夏長空這樣的謀臣良將。」

    言午驚了一驚,心頭一陣激動,頓然單膝跪地行禮道:「末將不才,願為我皇效犬馬之勞。末將這命乃是皇上和娘娘所賜,就算要末將捨命,也在所不惜。」

    「哈哈……」聞言,蘇夜涵不由朗聲一下,俯身將你言午扶起,轉瞬又滿臉正色,聲音沉穩道:「朕不要你們捨命,朕要你們把自己的命都好好保存著,朕這江山需要你們,天朝百姓需要你們,朕要你們為朕謀事、出征,衛我天朝。」

    「末將領命,末將定會保住這條命,陪著皇上,陪著我朝江山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

    西南方,締州。

    大雨之夜,在這孤城之外便覺淒冷萬分。天氣漸漸轉涼、入冬,若是穿著涼薄了些,便是晴天白日裡依舊覺涼意陣陣,更勿論還有這瓢潑大雨在雪上加霜。

    然,便是如此雨夜中,依舊有一隊人馬正在疾走奔行,個個蓑衣在身,頭頂斗笠,雨水依舊打濕了衣衫,他們卻似不察。

    沒多會兒,一人迎面趕回,見到他,一眾人紛紛減速,那人策馬行至其中一人身邊,沉聲道:「王爺,前方五里處有一個小村落,村外有一家客棧,我們可到那裡避雨。」

    男子聞言,略一沉吟,抬眼冷聲道:「前方帶路。」

    「是。」

    言罷,他調轉馬頭,帶頭領路去了。

    「駕——」身後,一行約二十來人,皆隨其後,揮鞭喝馬趕去。

    不到半個時辰,馬隊便行至那人口中所說的客棧門外,方才領路那人翻身下馬,用力叩了叩門,不一會兒便有人來開了門,嘴裡還唸唸叨叨:「哎喲,這鬼天氣怎的把人全都趕到我這兒來了……」

    驀地,他一怔,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馬隊,只覺一陣寒意凜凜,迎面撲來。

    叩門那人顧不得那麼多,一把推開門,對身後陸續下馬的人作了了手勢,一眾人大步走進屋內,其中一人邊走邊沉聲吩咐道:「店家,速速準備乾淨的客房和熱水,我家公子趕路淋了雨,你命人備些薑湯來。」

    「唉喲……」那店掌櫃幾乎快哭了出來,想攔住他們卻又不敢,賠笑道:「您瞧,這真不巧,小店這店小,這……怕是沒那麼多客房了……」

    「無礙。」說話那人一邊摘掉斗笠一邊道:「只要給我家公子備一間就好,我們便在這廳堂裡坐一宿。」

    「這……」掌櫃皺了皺眉頭,道:「可是,小店連一間客房都沒了……」

    話音未落,除卻坐下的那名男子,其餘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帶著比外面風雨還要冷的溫度,嚇得那掌櫃立刻收聲,不敢說話了,站在一旁雙腿直哆嗦。

    廳堂裡靜得出奇,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過後,突然只聽一聲輕呵,坐著的男子笑了笑,緩聲道:「沒有便沒有吧,無甚大礙,能有個避雨的角落已是足矣。」

    他身邊的男子欲要說什麼,卻被他抬手制止,對掌櫃道:「我等在這裡坐一宿,避避雨,待雨一停便走。有勞店家為我們準備些被子和熱水,給馬兒添些草料。」

    說罷,從身邊男子手中接過一些銀兩放到桌上。

    見這位主子這麼好說話,掌櫃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給幾人倒好了茶水,連連應道:「沒問題……小的這就去辦……」

    眾人摘去斗笠,露出面容來,不是別人,正是蘇夜洵一行人。

    曹溪皺了皺眉,略有擔憂道:「王爺,您……」

    「我沒事。」蘇夜洵搖搖頭,道:「出門在外,就別想著還能在府中那樣。你們也別再叫我王爺了,免得讓人聽了去。」

    曹溪乖乖垂首,道:「是,公子。」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掌櫃便領著老闆娘和小二一起端著熱騰騰的薑湯給幾人送來,曹溪眉頭稍稍一皺,似是隨口道:「掌櫃這薑湯煮得倒是快。」

    掌櫃嘿嘿一笑,道:「客官您是從外地來的吧,您有所不知,我們這裡啊已經下了好多天的雨,天氣驟寒,小店便備了不少薑湯,以備不時之需。」

    蘇夜洵微微挑眉,道:「掌櫃倒是心細。」

    「哪裡……小本生意,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唄……」

    蘇夜洵端起湯碗放到嘴邊,卻沒有喝下,沒由來地蹙起眉峰,微微抬眼看了身邊眾人一眼,只見所有人都與他一樣,端起的碗都放到了嘴邊,卻又都停了下來。

    蘇夜洵面上笑容不減,卻漸漸變冷,而他身邊十八衛眾人齊齊變色,相視一眼之後,驟然躍身而起,將手中湯碗向二樓擲去。

    「匡當——」

    方纔還好好端在手裡的碗悉數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爛,而方纔還好好坐在廳堂裡的眾人,顧不得身上蓑衣沾了水,變得沉重,抬腳點在桌上、樓梯的扶手上,竟也齊齊朝著二樓掠去。

    掌櫃夫婦以及小二三人頓時傻了,看著地上打翻的薑湯冒著煙,而被湯潑到的木塊已經被腐蝕,一個個嚇白了臉,這湯裡怎會……怎會有毒!

    再看蘇夜洵,一臉鎮定神色,與曹溪站在一側,抬眼看著那些人手中長劍出鞘,險些就將樓上的人打下來。

    「哈哈……」正疑惑間,突然聽得樓上傳來一道狂傲的男子笑聲,繼而那人冷冷道:「洵王真是心思細膩,讓人不得不佩服。」

    他的口音頗有些與眾不同,聞言,蘇夜洵神色陡然一凜,沉聲喝道:「住手。」

    十八衛頓然收手,退回他身邊,將他護住。

    而後他抬頭,看向那個身著異裝、正緩緩走下樓梯的男子,挑眉輕輕一笑,道:「真是相約不如偶遇,查塔王子竟會在此。」

    那個年約三十多歲、蓄了一臉鬍鬚的彪漢正是蘇夜洵口中的查塔王子,波洛族未來的王。

    然而他的眼中卻無一絲友好笑意,有的只是冰冷與不善。聽聞蘇夜洵所言,他頓然冷笑一聲,道:「本王可不這麼認為,本王是特意前來恭候洵王大駕。」

    蘇夜洵不由凝起眉,沉聲道:「我不明查塔王子所言何意。」他說著看了看腳下打碎的碗片,再看看嚇得魂飛魄散的掌櫃幾人,心中明瞭這湯裡的毒藥定是查塔所為。

    查塔冷哼一聲,與蘇夜洵對面而立,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可是你們漢人說的,本王現在不過是照做而已。」

    說罷,他頓然變了臉色,滿眼怒意與恨意,抬手一揮,那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傳遍廳堂,連外面的風雨聲也遮不住。

    這裡,被包圍了!

    看著查塔眼中的恨意,蘇夜洵瞬間明白過來,不由向前一步道:「查塔王子,可否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妹妹就是死在你們中原人手中,現在,我便要你們為她償命。」查塔嘴角劃過一絲寒冷笑容,舉起的手尚未及落下,突然只聽蘇夜洵厲聲喝道:「查塔王子莫不是忘了建平王?」

    「建平王?」查塔一愣,想了想,怒道:「你說的可是我那外甥,小軒兒?」

    「正是。」

    「唰——」查塔一揚手抽出腰間佩刀,指向蘇夜洵,喝道:「你把軒兒怎麼樣了?」

    聞言,蘇夜洵不由冷笑一聲,挑眉道:「查塔王子此言差矣,軒兒之父洛王乃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軒兒是我親侄兒,我除了把軒兒照顧好之外,還能把他怎樣?」

    「撒謊!」查塔怒意正盛,根本聽不進蘇夜洵所言,手中寬刀一晃,正要上前,卻聽蘇夜洵又道:「軒兒不僅活得好好的,而且現在住在東宮之中,有皇后娘娘親自照顧,有帝王之師親授學業。」

    查塔腳步頓然停住,抬頭詫異地看著蘇夜洵,「你們在耍什麼花樣?」

    見他終於稍稍冷靜了些許,蘇夜洵悄悄鬆了口氣,道:「我此行前來為的就是迎接查塔王子,向你說明二嫂的事。這其中多有蹊蹺與曲折,如果二嫂是被我們所害,我又何故趕路前來見查塔王子,而身邊只帶了寥寥數人?」

    查塔低頭想了想,怒意消了一半,道:「繼續說。」

    蘇夜洵道:「二嫂被害,只怕與二嫂身上的軍符有關。我們已經搜遍了二嫂遺物,卻並未發現絲毫軍符的影子。」

    查塔臉色驟變,「你說什麼?軍符不見了?」

    「正是。」

    「崩!」查塔用力一拳砸在桌上,雙目瞪圓,咬牙道:「你們中原人狼子野心,還說此事與你們無關?分明就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想要奪得那軍符!本王今日就除了你們,為我妹妹報仇……」

    「啪——」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名婦人披頭散髮衝了進來,剛一進門就摔倒在地上,滿身是泥,口中一直喊著「張大哥」。

    掌櫃驚慌地看了蘇夜洵和查塔一眼,見蘇夜洵向他使了眼色,便上前去將那婦人扶起,擔憂道:「葛家嫂子,你這是怎麼了?」

    葛家嫂子抬起頭來,燭光下只見她滿臉是泥水,已然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水,她一把抓住張掌櫃,邊哭邊道:「張大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兒子……我聽說前兩天你這店裡住著一個大夫,可是?你讓我見見他,讓他給我兒子看看病吧……」

    老闆娘把人扶住,便安慰便道:「葛家嫂子,發生什麼事了?村裡不是有大夫嗎?你這麼冒這麼大雨,跑到這裡找大夫?」

    葛家嫂子哭道:「村裡的大夫前兩天都走了,我找不到別人……我兒子燒得厲害,我也沒有辦法,白天裡吃的東西全都吐掉了,我……」

    一旁,蘇夜洵原本沒在意,只隨意聽著,這時卻沒由來的心下一凜,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不由得走上前去,出聲問道:「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沒有啊,我這幾天下大雨,我兒子一直待在家裡,吃的都是自己家做的飯……」葛家嫂子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跟自己說話之人,「哦對了,隔壁家的葛大叔和嬸兒也發了高燒,還是村西邊的小寡婦和她孩子……現在全村人都在等著大夫救命啊……」

    蘇夜洵心底「咯登」一跳,大步走到門前向外面看了兩眼,而後回身一臉肅然地看向查塔,問道:「查塔王子的軍隊現在何處?」

    查塔本不想答他,然見他這副神情,心知情況有所不對,便道:「本王不想他們擾民,便讓他們在村子外面安營紮寨。」

    蘇夜洵又問道:「這幾日一直住在這裡嗎?」

    查塔不由一怒,喝道:「這場雨下了這麼久沒停,本王又要等你,不住在這裡,還能去哪裡?」

    話音一落,蘇夜洵俊眉頓然皺得更深,他低頭看了那葛家嫂子一眼,又看了看查塔,問掌櫃道:「方纔她所說的那個大夫,可在貴店?」

    「在……」

    蘇夜洵點點頭,神色肅然道:「把人帶上,隨這位大搜走一趟。」

    「這……這外面大雨……」掌櫃不解地看了蘇夜洵一眼,甫一迎上他那冷冽的眸子,頓然心下一驚,想到方才查塔喊他「洵王殿下」,不由得更害怕,連連道:「小的這就去叫他……」

    半個時辰之後,蘇夜洵與查塔在那位葛家嫂子的帶領下來到葛家村,站在村頭,看著如同陷入死寂之中的村落,蘇夜洵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裡,他早已顧不得自己。

    路上,聽那位葛家嫂子所言,最近村裡有好幾人因為高燒不退,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之前都曾上吐下瀉,食不下嚥。而現在村裡有半數以上的人家都是這種狀況,村裡的大夫這兩天莫名其妙失蹤了,而這裡距離最近的村落也有好幾十里路,偏偏大雨阻了路,根本沒有人來。

    高燒、嘔吐、死去……更重要的是這種群發性的、村落性的……

    每走過一戶人家,蘇夜洵的心情便多沉重幾分,再看那個被半夜叫醒的大夫,起先還有些睡意朦朧,待半個村子走下來,他已經雙腿發軟,差點就跪在地上了。

    幾乎所有人症狀都是一樣,而這種症狀像極了衣凰曾經所說的——

    「王爺!」那大夫跪在地上,伏身哀求:「我們不必再往前走了,小的……小的只怕這是瘟疫啊!」

    蘇夜洵雙拳頓然握緊,果然如此!

    定了定神,他保持著鎮定神色,曹溪一把將他大夫提起來,道:「你既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乃當朝王爺,就該想想辦法,這瘟疫該怎麼治,而不是跪在這裡。」

    那大夫一聽,臉色更加難看,「王爺這是高看小的了……小的就是個小郎中,平日裡看看頭痛什麼的,可這瘟疫……這麼大的……」

    「治得了也得治,治不了也得治。」蘇夜洵低頭,冷冷瞥了他一眼,「治得了,本王賞你銀兩官爵,治不了,本王賞你一口棺材!」

    言罷,他一甩衣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臉上而不覺,大步向著波洛大軍駐紮的方向走去。

    剛剛走到營外,便聽到查塔的怒喝聲:「真是見鬼!你們又不是這村子裡的人,怎會得了跟他們一樣的病?火頭軍何在?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就不怕本王要你們的命……」

    「查塔王子不必動怒。」蘇夜洵快步上前,四下裡匆匆瞥了一眼,目所及處不過百十人,竟有半數人都呈病狀,他心裡的石頭便又重了幾分。

    查塔一見他,便沒有好臉色,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蘇夜洵面色不變,沉聲道:「來告訴查塔王子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必,本王沒興趣知道!」

    「你必須知道。」蘇夜洵語氣生硬,「眼下只怕查塔王子要留下多一段時日了。」

    「哼!」查塔冷笑,「本王明日便動身,殺了你們這些沒用的人,再到天朝皇都去,殺了害死我妹妹的人,帶走我的軒兒……」

    「你走不了。」

    「你……」查塔一怒,放回刀鞘的寬刀驟然又抽出握在手中,「本王想走便走,豈是你能阻擋得了的?」

    蘇夜洵微微太息,而後道:「你的將士得了跟村裡人一樣的病,那是瘟疫,如果不盡快治療,不但他們自己性命不保,還會傳染給身邊之人,將軍難道是想看到你波洛十萬大軍就這麼全軍覆沒,死在這裡嗎?」

    「放肆,本王這便先取了你性命!」

    「叮——」一聲清鳴,查塔手中寬刀一晃,轉身便至蘇夜洵面前,他速度奇快無比,不等曹溪等人有所反應,刀刃已經向蘇夜洵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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