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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 浮世多舛 文 / 李飄紅樓

    她開車去書城,別人需要進修她也需要,她迫切地需要新東西來幫她再開拓一下思路。

    站在「管理」類別裡不停地找,走來走去,終於發現自己想買的書,位於書架的最頂層。她踮起腳尖去夠,偏偏個頭不高,又沒穿高跟鞋,只得拚命踮腳,連小衫下的一節細腰都露出來了,背後的汗呼呼直冒,卻還是沒拿到。正在這時,一隻白皙的手幫她從最高處拿下她想要的書,一股香水味隨之傳入鼻管,那是一種很清新的味道。

    她詫異地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極英俊的男人,身材頎長,唇紅齒白,美如冠玉,溫文爾雅。漂亮,但不陰柔。一身貴氣,典型的翩翩佳公子。他含笑將手裡的書遞給她。

    「謝謝。」她看清來人,是凌冠玉。

    「這麼巧,來買書嗎?」凌冠玉溫和地問。

    「是啊。你也來買書?」其實這問話很白癡,來書店當然是來買書。不過既然他先問了,那她只好也問一句。

    「我路過這裡,進來隨便看看。」

    「哦,那可太巧了。我是來買這本書的。」檳榔翻翻手裡的書,確認沒問題,笑道,「我要去結賬了。」

    「我也正要去,我和你一起走。」

    「好。」檳榔笑著答應,走到收銀台去結賬,這時終於正眼看清凌冠玉買的書,只看一眼就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因為上面印著一個白衣女鬼,「你喜歡看恐怖小說?」她吃驚地問。

    「是啊。」凌冠玉略靦腆地笑了笑。

    「我從來不敢看這種東西,看一眼恐怖封面我都能做三天噩夢,更別說看一本小說了。」檳榔笑說,結賬後,兩人乘滾梯下樓。

    「有人是不喜歡,不過我從小就喜歡看冒險小說、懸疑小說、恐怖小說之類的。」凌冠玉解釋。

    「我膽子太小,從來不看那種東西,會害怕。」

    凌冠玉莞爾一笑,問:

    「你今天怎麼會到這邊來?特地來的還是路過?」

    「我的分店以後會開在這兒附近,離這裡只有兩條街。」

    「是嗎?這麼巧,我公司就在附近。」

    「真的嗎?那等我的分店開業,你可一定要多多光顧。最好多帶點人來,如果你多帶人,我就給你打折。」

    「真的?」

    「當然了,我說話算話!」她揚眉。

    「那一言為定。等你的分店開張,我肯定會去捧場。」他笑道。

    檳榔粲然一笑,兩人走出書店,一股熱浪迎面襲來,她用小扇子扇風,說:「好熱!你現在要去哪兒?」

    「我要回公司。」

    「走回去?」

    「不是。」凌冠玉不知道她怎麼會認為他要走回去,「我叫司機來接我就行了。」

    「那你要不要搭便車?這麼熱,等司機還要等一會兒。我開車來的,可以送你。」檳榔熱心地說。

    凌冠玉看著她,她的眼神裡充滿單純的好意。

    「你不用嗎?」她是這樣解——她的意思的,「也對,我送你被人看見好像不太好,對你也沒什麼好處。那我先走了。」她這才覺得自己逾越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說。

    「如果不麻煩的話,你就送我一段吧。」凌冠玉覺得自己的拒絕似乎是很無禮地傷人好心。

    「我是無所謂,你想走的話就上車吧。」檳榔笑道,打開停在車位上的跑車,上去,凌冠玉跟著上車。

    「你公司在哪兒?」她繫好安全帶問。

    「向前過兩個信號燈,然後左轉,在旗豐大廈裡。」

    「哦,好。」檳榔發動引擎,向目的地開去。

    車子行駛在大路上,凌冠玉望著窗外,好一會兒,問:

    「為什麼不把車篷敞開?」

    「還是算了,萬一被人家看見,尤其是你那個妹妹,她說不定又會神乎其神地把我當成吉普賽巫婆了。」

    「水伊從小被慣壞了,你不要往心裡去。」

    「真難想像她居然還會有你這樣的哥哥,你和她一點都不像。」

    「因為她最小,所以嬌生慣養,脾氣不太好,但人不壞。」

    「有時候她是挺有意思的,不過只是偶爾。他們說你是從美國回來的,你在美國呆了多久?」

    「我上高中時就過去了,到現在一共也有十多年了。」

    「這麼久?中間沒回來過?」

    「很少。有時候放假會回來,但呆的時間也很短。」

    「在外呆那麼久,再回來,都不習慣了吧?」

    「有點,這裡比從前變化很大。」凌冠玉笑答。

    「在美國時你都住在哪兒?紐約嗎?」

    「對。」

    「在紐約呆過的人還真多。那可是開銀行的好地方,聽說在華爾街附近隨便抓一個人就有可能是銀行家。」

    凌冠玉撲哧一笑:「這個有點誇張吧。」

    「可能吧。不過這也說明那裡人傑地靈,既是有錢人的聚集地,也是搶劫犯的天堂。」

    「那裡的生活節奏特別地快,連小偷都很忙,不適合喜歡安靜的人。」凌冠玉笑道。

    「這裡的生活節奏也不慢。再說不忙碌,又怎麼會知道安逸有多珍貴?況且生活節奏快,才是繁華的最基本體現。」

    凌冠玉想了想,撲哧一笑:「說得挺有道理的。」

    「那當然。不過太忙也不好,不忙也不好,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既不能太忙,也不能太閒。」

    「那照你這麼說,什麼樣的工作才能既不是太忙也不是太閒?」凌冠玉望著她的側臉,感興趣地笑問。

    「我還沒想到。如果我想到了我早就去做了,還用得著像現在這樣每天鞠躬盡瘁地上班然後死而後已?不過如果哪天我想到了答案,那時候我們還認識的話,我會及時告訴你的。」

    凌冠玉忍俊不禁,一笑莞爾。檳榔在等紅燈時問:

    「哎,還往哪兒走?」

    「一直向前就行了。」

    綠燈亮後,檳榔按照他的指引徑直向前,最後把他送到一棟雄偉瑰麗的大廈下。凌冠玉解開安全帶,笑道:

    「謝謝你送我這一程。」

    「不用客氣,順路嘛。」檳榔豪爽地說。

    「那我先走了。」他笑道。

    檳榔點頭,凌冠玉就下車,關上車門,看著她把車開走了。

    高倫集團。

    秘書敲敲雷霆的門,進來,把文件給他:

    「小雷先生,這是你下午開會時要用的資料。還有你的包裹。」

    「包裹?」雷霆終於抬頭,狐疑地接過秘書遞來的包裹,看上面的地址,居然是從新加坡快遞過來的。他拆開,打開盒子,裡面是一件真絲襯衫。他冷冷一笑。

    雷震從外面進來,問:「咦?什麼東西?」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事。」雷霆一臉不信。

    「我知道什麼?」雷震一頭霧水。

    「那個女人從新加坡寄來一件襯衫。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的衣服那麼多,還用她寄!」雷霆很不屑,把襯衫扔進盒子。

    後勤部送來兩份蓋澆飯,父子倆坐在桌前吃,雷震說:

    「你別總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她是你媽!你親媽!」

    「那是你說的。」

    「她是因為小時候沒給你買過衣服,所以覺得很虧欠你,現在開始想給你補上。」

    「你也說那是『補上』,有用嗎?」

    「有些事我沒和你說,其實在你上大學期間她就聯繫過我,說她想見你,是我阻止她沒讓她見你,那時候我心裡對她還有點排斥,其實她早就想見你了。」

    「那你最好對她永遠排斥到底。她想見就見,她以為她是誰?」

    「小雷!」

    「別再說了,也別再我和提她,我會消化不良!」雷霆制止道。

    雷震只好不再說,心裡歎口氣。

    康颻和檳榔在這個夏季裡同樣忙碌,能相約一起吃飯是件不容易的事。躲在素菜館吹冷氣嚼青菜,皆素面朝天,黑眼圈濃重。

    「你看起來真慘!」檳榔說。

    「你還是先照照你自己再說我吧。」

    「唉!」檳榔歎口氣,「最近在忙什麼?」

    「接到一份大訂單,有人結婚,出錢做婚紗。」

    「你親自設計?」

    「嗯。要我量身定做,所以最近一直沒消停,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那可是大主顧。」

    「最近結婚的人好像很多。」

    「可不是。準備結婚的也不少,都趕在十月國慶節。」

    「颻颻,我說你從來就沒想過結婚嗎?」檳榔突然問。

    「想啊,可那也要看情況。如果結婚比單身過得好,那結婚也可以,但如果結婚之後還不如單身生活,那結婚幹嗎?」

    「不去試試,你怎麼就知道結婚不好?」

    「這話你就說錯了,結婚本身沒問題,而是結婚的人的問題。其實除非是個傻瓜女人,否則一個男人是否適合和你結婚,將來會不會讓你的婚姻生活很愉快,自己多少都會有想法。只是大多數人都不會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通常會加入過多的感**彩。好像是猶太人說過,不能因為愛情結婚,因為愛情可以盲目,但婚姻是理性的。不過我是覺得,不是不能因為愛情而結婚,而是不能因為盲目的愛情而結婚,這就是『love』和『crush』的區別。愛是理性與感性的結合體,只有理性和感情的程度互相平衡,愛才會穩定,婚姻才會和諧。」

    「難道還能用天平稱一稱嗎?」

    「你可以感覺嘛。」

    「你感覺過嗎?」

    「我要是能感覺過我早結婚了,還用等到現在?」

    「你多大了?」

    「我啊,馬上三十了。」

    「你說女人是不是該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有合適對像當然好,但沒對象就免了,還沒爛呢,用不著那麼急著把自己清倉吧。再說就算我四十歲也會是個……」

    「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檳榔接口道。

    「那叫『成熟魅力』。有很多年輕男孩就喜歡成熟女人。」

    「那是有戀母情結的那一種。」

    「反正一個年齡段有一個年齡段的魅力。婚姻這種東西是找不來的,只能碰運氣,可遇不可求。」

    「那你說一個男人過了三十歲是不是也該打算結婚了?」

    「為什麼?男人這種東西巴不得一輩子不結婚只戀愛,那樣就不用犯重婚罪。」

    「可都三十好幾了,怎麼也該想要個家要個孩子吧?那樣才能安定,才能……平靜地生活。」

    「那只是女人的想法。」

    「照你這麼說,男人都不想結婚?」

    「也有例外,但你要能碰上才行。況且結婚不是終點,離婚才是終點。別把結婚想得太好,就算只有一年也是風雲變幻的,更何況是一輩子。在離婚自由的年代,婚姻絕不是勝利,在結婚的時候也該想想離婚後的退路。這是一種嚴肅的遊戲,要確定你能輸得起再去玩,不然肯定會被逼瘋的。其實你更應該清楚婚姻的概念,即使做了太太也阻止不了第三者橫行肆虐,康太太折騰了十幾年,靠自殺都沒留住老公,多麼血淋淋的教訓。」

    「這倒是。」

    「所以要有這種生活態度,兩個人很好,但一個人也不錯。沒人可以陪你一輩子,即使不離婚,到最後也很少有一起死的,所以寂寞是自從有生物起就會有的古老心理。」

    「聽起來好悲傷啊。」檳榔托著腮說。

    「愛情這種東西一定要像潺潺流水,不急不緩,源遠流長。」

    「嗯。」她若有所思地點頭。

    颻颻看看手錶:「哎,四點了,等下去做spa,晚上去喝酒?」

    「好。」檳榔一口答應。

    飯後兩人去做了spa,結束後又去買新衣服,化上艷妝,驅車前往目的地——一家名為「墮落天使」的pub。

    燈紅酒綠的地方,光線昏暗,舞曲勁爆,隨處可見墮落的男女在酒精瀰漫的空氣中忘情擁抱。

    康颻牽著檳榔的手在人群裡穿梭,兩人都穿著領口裝飾荷葉邊的彩色長衫搭配束身長褲,粗粗的高鞋跟與綰起的發、精緻的妝容和低低的領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走著走著,忽然看見雷霆在不遠處向她們招手,和他坐在一起的人很多。檳榔一眼就看清並排坐著的四個人——康爵、雷霆、孟轍、凌冠玉。他們對面背對著她們的沙發上坐著兩名長髮女子,二人過去一看,一名是一身性感短裙的凌水伊,另一名則是——聶賞冬,她正端著一杯紅酒在搖晃。檳榔心裡一緊,只聽雷霆急忙向康颻澄清:

    「我們四個約在這兒,正巧碰見了水伊和sasha。」

    「雷霆,你不用解釋,康颻又不會誤會。再說你跟她又沒什麼關係。」水伊冷哼。

    「我是不是誤會和你有關係嗎?」康颻不客氣地盯著她問,「我和他有沒有關係和你又有關係嗎?」

    「怎麼,你承認你們有關係了?」

    「還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讓個地方,往那邊挪挪。」

    「憑什麼?」

    「因為我們要坐下,你沒看見你們兩個人佔四個人的位置嗎?」康颻危險地看著她。

    水伊在強大的壓迫下只好讓位,和聶賞冬挪挪。而好死不死,聶賞冬這下倒正對著康爵了。

    康颻拉檳榔坐下。危險過去,這時一直望著棚頂的四個男人一致低下頭來,雷霆討好地笑問:

    「你們兩個喝什麼,要不要來杯紅酒?」

    「你喝什麼?威士忌怎麼樣?」康颻詢問檳榔。

    「好啊。」

    康颻就叫侍者拿兩杯威士忌,那邊雷霆接著說:

    「你來得正好,月底是你生日,我們去度假村給你過生日。好多年人沒這麼齊了,大家正好可以聚聚,好好玩兩天。」

    「好啊好啊,去『女王山莊』泡溫泉,我好久沒去那裡了。」凌水伊笑著推聶賞冬,「你也是上高中時才去過一次吧?」

    「我就算了,gloria的生日,我去了她說不定會覺得心煩。」聶賞冬微笑道。

    「你回來我就很心煩。」康颻冷笑,「想去就去,裝什麼?!」

    聶賞冬大怒,但又不便發作。

    「不過說到女王山莊……」凌水伊忽然眨巴著眼睛,對檳榔說,「蘇檳榔,你不知道吧?那裡還有康進的股份。」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檳榔臉上。

    檳榔看著凌水伊,淡問:「那又怎麼樣?」

    「反正你是康颻的好朋友,你肯定會去,你就回去柔情蜜意地和康進說一聲,讓他幫我們打個折,他說不定還會給我們免費。」

    「怎麼,蘇小姐和康進有什麼關係?」聶賞冬表面上問凌水伊,可聲音大得大家都聽到了。

    凌水伊剛想回答,孟轍趕緊岔開話題:

    「雷霆說這次費用他全包了,這次是颻颻的生日,他本來就要幫她辦生日。」

    「就是,這次費用我全包。二十九號正好是星期六,大家早上七點在我家門前集合,我們一起去女王山莊,都要來。路上要走很遠,所以誰也別遲到。」

    「你怎麼對康颻就那麼上心?」凌水伊問雷霆,一臉三八相。

    康颻盯著她問:「關你什麼事?」

    聲音輕盈,然氣氛卻冰到極點。男人們噤如寒蟬,畢竟女人的戰爭一觸即發,他們可不想當炮灰,心裡也只能懊悔不該將地點約到這兒來。不過說實話凌水伊的確不敢惹康颻,因此只是冷哼一聲作罷。

    康颻勝利,扭頭對檳榔笑道:

    「到那天我去你家找你,我們一起去。」

    「好。」檳榔低聲答,喝一口濃嗆的威士忌。

    「對了,alvin,我這次從美國回來,特地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美國大杏仁。」聶賞冬突然開口,「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吃嘛。那是特地從加州買回來的。上次忘了拿給你,改天我送到你公司去。」

    「alvin喜歡吃杏仁嗎?」凌水伊問。

    「是啊,alvin最喜歡吃杏仁了,從前他的辦公桌上總會放著一隻裝杏仁的盒子。是不是,alvin?」聶賞冬笑問。

    康爵只是訕笑,偷瞟一眼坐在一邊像座雕像似的檳榔,又聽聶賞冬繼續道:

    「alvin,我買了很多,到時候我給你送去。」

    「不用麻煩了。」他趕緊回答。

    「不麻煩,反正我的事務所就在你公司對面,很方便的,過一條街就到了。」

    「還要過一條街?」康颻冷笑,「那你當初開事務所時怎麼不直接選在他公司大門的對面。」

    「如果有地方我會考慮的,不過隔一條街也不遠,只要走幾步就到了,想去就可以去。」

    檳榔覺得她這話不是對康颻說的,反倒是像說給自己聽的,忍無可忍之下,她開口:

    「塔撲集團又不是**,可以隨便參觀。成天有閒人進出還不收門票,會引發秩序混亂。」

    「我和alvin的私交有很多年了,就算我經常去看他,他也不會介意。不過像某些人就不一樣了,對那些背景不怎麼清白的人來說,經常進出的確不太好,搞不好還會弄出什麼不好的事來,那就糟了。」聶賞冬說話的意思就是在影射檳榔上次去公司和康爵吃午飯。

    「哈!明明自己就不怎麼樣卻不自知,自作多情的毛病還沒改,不要臉的脾性倒是見長!」康颻冷笑。

    聶賞冬勃然大怒,質問:「你什麼意思?!」

    「你說呢?」康颻看著她,笑盈盈地反問,弄得夾在她們中間的凌水伊不寒而慄。

    聶賞冬剛要說話,這時雷霆急忙插口:

    「呃……那就這麼說定了,二十九號,你們可別忘了。」

    沒人回答,康颻和聶賞冬都用冷酷的眼神盯著他,讓他直發毛。氣氛正僵時,檳榔忽然對康颻說要去洗手間,便起身離開了。

    她有些暈眩,一股強烈的不祥籠罩著她的心。她說不清自己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但那種紛亂感卻讓她直想歎氣。她站在鏡子前望了自己好久,她到底是不是很美呢?她到底有什麼能超越其他女人的魅力呢?她努力在尋找,卻並未發現,這令她感到很沮喪。

    在鏡子裡,她只看到一張被絢麗彩妝修飾過的臉孔,而彩妝下的則是蒼白,無力,甚至還有俗氣。

    可她幹嗎要這麼說自己?就算她沒有高學歷,沒有顯赫家世,沒有那麼標緻的容貌,但她同樣在努力活著不是嗎?她幹嗎要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這樣貶低自己?其實她也挺好看的,可是……

    每每想起康爵和聶賞冬,她就會覺得刺心,那種感覺酸酸的,就像將整顆心偎在山楂堆裡。

    拿出粉餅盒補妝,她看看自己,然後沒精打采地出去。出去看到對面的牆壁時,她突然想起聶賞冬那張高傲的臉,她一下子覺得很生氣,居然鬼使神差地朝牆壁用力踢過去。

    接著,她歎了口氣。

    轉過身,然而——

    凌冠玉站在廊子的另一頭看著她,神情充滿疑惑。她的臉立刻漲紅起來,非常地窘迫。凌冠玉也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悶了半晌,只得問:

    「呃……你沒事吧?」

    她的臉更紅,急忙為剛剛的舉動解釋:

    「那個……不是,是因為這雙鞋是新買的,有點不舒服。」

    「哦。」凌冠玉回應。

    檳榔訕訕地笑,也不知該說什麼來繼續解釋,只好說:

    「呃……今天挺熱鬧的。」

    「是啊。」他笑道。

    「那個……我先回去了。」她半低著頭說完,趕緊溜了。不想剛溜出去,卻一頭撞進另一個人懷裡。

    「怎麼走路不看路,你喝醉了?」熟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檳榔瞪住這個令她出糗的人,現在更為惱火,瞪了他好久,忽然一把推開他:「你讓開!」

    「怎麼了?」康爵好笑地問。

    「我討厭你!」她一邊走,一邊說。

    「為什麼?」他跟著她笑問。

    「不為什麼,我看見你就生氣!」

    「吃醋了?」他笑問。

    她停住腳,瞪他:「是又怎麼樣?」

    「我會很高興。不過為她吃醋可不值得。」

    「哼!不值得?人家都準備送你一大袋美國大杏仁,把你的辦公室當成**參觀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會因為貪嘴就跟她怎麼樣嗎?」

    「誰知道!男人和小孩有什麼區別?誰知道你會不會貪嘴,再說貪嘴什麼還不一定呢!」

    「你這麼說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檳榔狠瞪他,忽然掄起拳頭往他身上砸去:

    「我都要被氣死了,你居然還敢說我無理取鬧!」

    「好啦!」他握住她的拳頭,笑道,「別生這種閒氣了!」

    「我敢說在巴黎時的不祥預感多半是因為她。」她冷著臉說。

    「你神經過敏吧,那時我都不知道她會回來定居。再說如果你真覺得難受,我可以把從前的事向你報備。」

    她看他一眼,冷道:「好啊,等我想聽時再說吧。」要走。

    他一把拉回她:「哎,別走,咱們回家吧,這兒又沒意思。」

    「我才不走。聶賞冬分明是想勾引你,我倒想看看這位高材又高薪的聶小姐會用什麼手段和你破鏡重圓。」

    康爵無奈地道:「檳榔,你不要總是……」

    「雖然跟她競爭我一點自信也沒有,但即使哪天你甩了我,下家也不能是她,因為我不喜歡她!」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哼!」檳榔怒火焚身,努力平靜下來,深吸氣,扭頭,逕自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康爵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女人吃醋還真可怕。

    檳榔回到座位上,康颻低聲問:

    「你去補妝了?」

    「嗯。」

    「很好,輸人不輸陣!」

    「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檳榔輕聲與她咬耳朵,「我一看見她就渾身不自在。」

    「所以我們才是朋友,你和我的感覺一樣。」

    「我是絕不會認輸的,就算我輸了,我也不會讓她贏。」

    「說對了。」康颻拍拍她的手,「戰爭才剛剛開始。」

    「哎,你們兩個在竊竊私語什麼?」凌水伊不樂地問,認為她們是在說她壞話。

    「和你又沒關係!」康颻不悅地說。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夾雜著怒罵聲響起,把眾人嚇一跳。大家循聲望去,只見身後不遠處,鄰桌一名黑裙女子正捂著面頰坐在地上,一名喝得面紅耳赤、肥頭大耳的客人指著她破口大罵,罵得極難聽,讓周圍的人都很不好意思,但從言語中大家也都明白了那名女子的「特殊身份」。

    早有人來勸,女子被另一名女孩扶起。其他女孩勸客人消火,客人則罵得更難聽。凌水伊見狀,詫異地連聲問:

    「怎麼啦?這是怎麼啦?」

    「被客人給打了。」聶賞冬冷笑。

    「她是幹什麼的?」

    「特殊職業。」聶賞冬回答。

    「不會吧!」凌水伊更吃驚。

    這時,一名經理模樣的人出面一邊安撫客人一邊罵黑裙女子,被罵女子一聲不吭。檳榔看著那名女子濃妝艷抹的側臉,在燈光忽明忽暗間,她突然覺得她有點眼熟。

    女子挨罵後趕緊被同伴推走,她轉身向檳榔這邊走來。檳榔這才看清她的正臉,一看之下,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女子越走越近,心灰意冷,滿面滄桑。她沒看見檳榔,但檳榔卻在她走近時將她看得一清二楚,看得越清楚心跳越快,倍感吃驚。就在女子與她擦身而過之後,她「豁」地站起來,對著那背影不可置信地叫道:

    「安安姐!」

    其他人本來都不看熱鬧了,現在因為這一聲全看她。林可安驚異地回頭,好久才認出叫她的人:

    「檳榔?」

    「安安姐,你怎麼……你……」證實自己沒認錯的檳榔更吃驚,她有點語無倫次。

    林可安只是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

    檳榔立刻明白了,也顧不上其他人狐疑的目光,對可安說:

    「我們喝一杯吧。」對方點點頭,兩人去了吧檯。

    「她怎麼認識那種人?」她們走後,聶賞冬詫異地問。

    「多認識幾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康爵淡淡回答。

    「她以前不會也是幹那行的吧?」凌水伊很聰明地猜測聯想,「都說物以類聚,搞不好她從前就是做那個的,那我們現在就是和一個搞特殊職業的女人坐在一起。」

    「你別那麼無聊行嗎?她做什麼又不關你的事。」孟轍皺眉。

    懾與壓力,凌水伊屈服了,不過嘴裡還在嘟囔:「不信她回來你們問她,搞不好她和康進就是在那種地方認識的。」

    康爵看著她問:「你有完沒完?」

    凌水伊登時噤聲。聶賞冬卻眉一皺,望向檳榔坐著的方向。

    吧檯前,檳榔和可安坐下,點兩杯飲料,迫不及待地問: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還以為你不幹了。」

    「我原來是不幹了。」可安低著頭說。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安苦笑了一下,喝口飲料。

    她告訴檳榔,在檳榔走後不久她就萌生了辭職的念頭,禁不住當初那個貨車司機徐鵬的柔情攻勢,懷了孕結了婚。婚後她去學會計,並順利拿到資格證書,在一家飯店當會計。本來日子過得很好,徐鵬開車送貨,她也有穩定職業,兩人又有可安那套無貸的房子,可安自己還有一筆存款,慢慢地她可以考會計師,那樣日子就會漸漸好轉,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沒想到兒子一歲時,徐鵬沒和她商量一聲就辭職,以讓老婆孩子過好日子為由讓可安借錢給他做生意。可安沒辦法,禁不住遊說只好掏錢。可徐鵬並沒去做生意,而是把錢全部投進股市,沒多久就賠光了。可安很生氣,要離婚,結果徐鵬又是下跪又是哀求,畢竟孩子還小,於是兩人重歸於好。可不想半年後徐鵬居然用騙的賣掉她的房子去開了家茶樓,可安很生氣,但徐鵬再次用無盡的懺悔讓她原諒。不想不到兩年茶樓就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自此徐鵬像變了一個人,不僅不務正業,還染上了酗酒的習慣,只要一喝醉就會打老婆摔東西大吵大鬧,最後更發展到了沾染賭博,家裡的東西都被他要去偷去賭輸了。實在沒錢就去借高利貸,這是債主來討債時可安才知道的,那時徐鵬已經帶著打牌認識的小姘跑了,而他欠的錢連本帶利居然有將近五十萬,高利貸找上門要可安替夫償還,否則就要了母子倆的命。可安無奈之下只好重操舊業。

    雖已年過三十,但幸好天生麗質,看起來依舊是個美人。所以她白天去街頭攬客,晚上來這裡陪酒兼當暗娼,能賺一點是一點。

    檳榔聽完後又急又氣,問:「那你怎麼不報警呢?」

    「他們是高利貸!」林可安哭著說,「如果我去報警,他們會要我兒子的命。再說他們還逼我簽下欠條,他們說找不到徐鵬,我是他老婆,必須還錢,白紙黑字,即使上法院他們也不怕。上次因為我沒按時還錢,結果他們抓了我兒子一直到我交上錢為止。他們說他們只想要錢,只要我把錢按時還上就沒事,否則他們絕不客氣。怪只怪我當時沒腦子,嫁給那種人,只是苦了我的孩子。」

    「孩子呢?」

    「孩子很好。」可安笑中帶淚地道,「很乖巧懂事,才六歲,卻像個小男子漢。」

    檳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心裡很難受,看著林可安的樣子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慄。這時,一個稚氣的聲音從腳下響起:

    「媽!」

    檳榔低頭一看,一名小小的男孩站在旁邊。林可安趕緊蹲下去:

    「小正,你怎麼出來了?誰讓你出來的?快回去!」

    「媽,你的臉疼嗎?」小正伸手摸著可安的臉,「秦姨說有人打你,我幫你揉揉!」

    林可安一陣心疼,抱住兒子止不住嗚咽起來。小正竟一點也不慌張,像個男子漢一樣抱住自己的母親,安慰道:

    「媽媽乖,不要哭!媽媽有小正,等小正長大了,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媽媽!媽媽不要哭!」

    檳榔望著他們母子倆的樣子,忽然一陣心酸。

    林可安趕緊擦乾自己的眼淚,笑道:「媽沒哭,媽沒哭!來,小正,這是蘇阿姨,媽的朋友,快叫人!」

    「蘇阿姨!」小正乖巧地叫人。

    「你怎麼把孩子帶到這裡來了?」

    「孩子一個人在家不安全,我只能帶他來上班。幸好這裡的老闆同情我,肯為我破例。」

    檳榔蹲下來,摸摸孩子的頭,從包裡拿出一百塊錢塞給孩子:

    「來,孩子,拿著!」

    林可安忙道:「你這是幹什麼?這我們不能收!」

    檳榔硬塞給她,說:「拿著吧,這是給孩子的。」

    林可安推脫不得只好收下,道:「你現在看起來過得不錯。」

    「還好,多虧你把我送到紅姐那兒去。」檳榔笑答。

    「那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們像我這樣,我知道雪兒現在過得也很好,你們都比我強。」林可安恬淡地笑說。

    「對了,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打你?」檳榔問。

    「幹我們這行,這種事經常發生。」林可安含笑回答。

    檳榔突然想起自己幾年前剛出道時林可安替她挨打後也是這麼說的,她的眼圈有些發紅。這時一名服務生匆匆跑過來:

    「林姐,快點,包老闆來了!」

    林可安急忙應聲,站起來對檳榔笑道:

    「我要工作了,你回去吧,你朋友還等著你呢。小正,和阿姨說再見。」

    「阿姨再見!」小正奶聲奶氣地說,卻目不轉睛地用一種鎮定的眼神盯著檳榔。

    「我得走了。」林可安笑道,但並沒說以後再聯繫之類的話,帶著小正很快離開了。

    檳榔望著他們的背影一時百感交集,心裡一團亂。她忽然覺得很悲哀很失望,她不知道自己失望的是什麼,但這種心緒扎根在心裡,讓她霎時覺得無助到想哭泣。她重新走回位子上,神情沮喪。

    「你怎麼了?」康颻盯著她,吃驚地問,一時間所以人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臉上。

    「那女的是誰?你怎麼會認識那種女人?」凌水伊迫不及待地問道,「她是不是做特殊行業的?你以前也是做特殊行業的?」

    「和你有關係嗎?你懂什麼叫特殊行業嗎?」她沒好氣地反問。

    「蘇小姐,剛剛那位是你朋友?」聶賞冬突然也問,

    「那是從前認識的姐姐。她老公偷她的房子,偷她的存款,欠下一大筆高利貸跟人跑了,她帶著六歲的兒子幫她老公還債。」

    「真的假的?怎麼還會有這種事?」凌水伊叫道。

    「拜託你不要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好不好,這個世界哪種事沒有?!」檳榔受不了地說。

    「那她幹嗎不報警?放高利貸是違法的。」

    「那是高利貸,知道什麼叫高利貸嗎?就是你前腳進警察局報案後腳就會被掛掉等警察去破案。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法律來解決的,如果法律那麼有用,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犯罪團伙了。再說現在的高利貸不叫高利貸,他們是借款公司。」

    「換湯不換藥。那她可以告她老公嘛。」凌水伊扭頭問聶賞冬,「可不可以?這算不算重婚加詐欺?」

    聶賞冬沒回答,檳榔說:

    「找不到人,判什麼也沒用。」

    「那到底欠多少錢?」凌水伊又問。

    「連本帶利加起來要五十萬。」

    「切!」凌水伊立刻面露不屑,「我還以為多少錢?才五十萬,還沒我一條項鏈貴!」

    「你是誰啊?你爸是開銀行的,你是唱歌的,唱歌的只要成名比做生意都賺錢,誰能和你比?你知道五十萬對普通人意味著什麼嗎?一個人一個月只賺兩千的話,不吃不喝一年才兩萬四,二十年才四十八萬,還差兩萬呢。你知道二十年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從二十歲到四十歲,從女孩變成阿姨。」

    凌水伊想了良久,突然「呀」一聲:「我從沒想過這種問題,這麼說我一次片酬可以夠別人賺兩輩子的!」

    「那不是因為你有多偉大,而是因為世界不公平。」康颻諷刺。

    「我也沒說我偉大,這是很不公平。」凌水伊點頭承認。

    「哈,認識你這麼多年,終於說句人話。」康颻冷哼。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從前說的不是人話?!」凌水伊怒道。

    檳榔卻沒言語,手拄著頭,咬著指節望向前方,突然看見不遠處黑暗裡林可安強顏歡笑陪伴著面相猥瑣的男人喝酒。她一時間想起很多,第一次林可安選她的情景,慷慨請她吃飯、請她去她家住時的情景。相處雖然只有一年,但她教她的東西她一輩子都不會忘。還有她對自己的照顧,其他不懷好意的女孩欺負她時,客人打她時……

    「做這行總會遇到這些事。」那是林可安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她把自己拱上後來的位置。

    檳榔心裡忽然很難受,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喂,蘇檳榔,」凌水伊突然問,「你在想什麼?如果她對你那麼好,那你就幫她,你不是很有錢嘛。」

    「你比她更有錢。」康颻插嘴。

    「我是有錢,可我又不認識那女的。她和康進在一起好幾年,我就不信她連五十萬都沒有。不過蘇檳榔是小氣鬼,肯不肯拿出五十萬就不知道了,多拿一分錢她都肉疼。」

    檳榔沒理會凌水伊的奚落,這時雷霆說:

    「可這樣好嗎?如果是生病了,幫一幫也就算了。可欠債,幫人還債怎麼聽也說不過去。」

    「問題就在這兒,如果是生病了肯定有人幫,可被追債就不會有人幫忙了,因為生病是天災,欠債是**,就好像其實城市裡也有人吃不上飯,可人們都認為只有貧困山區才有貧困戶。」檳榔道。

    孟轍努力想她的話,問:「這兩者有關係嗎?」

    「你不用想了,怎麼想你也想不明白。」她看著他說。

    正在這時,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阿姨!」

    檳榔嚇一跳,回頭,只見小正站在她面前。她詫異地問:

    「小正,你怎麼出來了?」

    「這小孩是誰啊?哇,是個小帥哥呢!」凌水伊喜歡地道。

    「阿姨!」小正又叫一聲。

    「嗯?你有事嗎?」檳榔笑問。

    「阿姨,」小正支支吾吾的,一雙圓圓的眼因為害怕有些直勾勾的,但還是鼓足勇氣說,「阿姨,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媽媽?」

    檳榔一怔。小正怯怯的,但還是在說:

    「阿姨,你幫幫媽媽好不好?媽媽沒有朋友,總是哭,有好多好可怕的人總是欺負她,媽媽總是一邊哭一邊求他們,媽媽說是因為爸爸欠了錢。她哭得好傷心。阿姨,你看起來好有錢的樣子,你幫幫她好不好?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你幫幫媽媽,媽媽沒有朋友來看她,你幫她不要讓她再受欺負了好不好?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檳榔望著他稚氣未脫的臉,他的眼神很空洞,雖然他的臉是飽經滄桑的老成,但孩子對錢是沒有概念的,他很簡單地只知道欠錢了,只要還上媽媽就不會被欺負,他是不會明白還錢是多麼艱難的。可這些話還是不該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說出來的,她摸著他的頭很心疼,一陣心酸霎時淹沒了她。她的眼圈紅了,她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曾遠赴異地去借錢的情景,那場突如其來的雨夾雜著灰塵灑落在身上的感覺她永遠不會忘,那是一種絕望。她在黑暗裡清楚地看清小正的眼神,那是一雙在絕望中掙扎的瞳仁,早熟,滄桑。

    「好!」她對小正笑道,「阿姨幫你。」她拿出支票夾簽下一張五十萬的支票遞給他,「拿去給媽媽,這是全部的錢,一定拿住了。還有,這是阿姨的名片,上面有阿姨的電話,叫你媽媽結束後打電話給阿姨,阿姨會給她一份工作。知道嗎?」

    小正用力點頭,檳榔溫和地說:

    「去吧!」

    小正轉身走兩步,突然又回來,道:

    「阿姨,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好!」檳榔粲然一笑,小正轉身跑走了。

    眾人瞠目結舌,凌水伊不可思議地說:

    「你還真幫她還債?你有錢沒地方花啦!」

    「她從前幫過我很多次,我能有今天也有她的原因,我總不能忘恩負義。像她那種情況是不會有人幫她的,那她就只能一輩子都活在地獄裡。況且我能幫她,能拉一把是一把。而且,也許這些錢會改變那孩子的一生,如果他媽媽永遠做這行,他永遠要在這種環境裡長大的話,他會永無出頭之日。」

    「可是你……」凌水伊說,「我總覺得你這是在助長壞行為,你說是在幫他們,其實你是在幫她那個混蛋老公還債。」

    「我知道,這就是悲慘的地方,有時候你的悲慘命運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被別人造就的。所以貧困區和生病的人還好,最慘的就是那種既沒人知道他有多窮,也沒生病,卻一樣活在水深火熱裡的人。那樣的生活是一種垂死的掙扎,在絕望中要由自己努力找到希望,那很困難。」檳榔目光游離地說,啜飲烈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凌水伊搖頭,「你們說那孩子才多大?他怎麼能說出那種話,他們是不是騙子在騙你?」

    諸人都看著她,檳榔笑了,道:

    「你六歲時肯定在媽媽懷裡撒嬌,可有的孩子六歲時都已經開始做家務了。」

    話音剛落,林可安突然走過來,站到她面前,掃了眾人一眼,有些尷尬地對檳榔說:

    「我們出去說句話。」

    檳榔起身跟她走了,凌水伊道:

    「你們想不想知道她們說什麼?我去看看!」

    「你怎麼那麼愛管閒事!」凌冠玉訓道,凌水伊早跑出去了。

    檳榔和林可安走出去,她把支票還給她:

    「你這是幹什麼?快拿回去!」

    「拿著吧,算我借你的,先把債還了。你孩子都那麼大了,不能再做那行了。」

    「我不能要你的錢。」可安硬要把錢塞給她,「再說你哪有錢,快拿著。這是我的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辦法。我和你說那些只是朋友間訴訴苦,我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要你拿錢幫我。對我來說,你沒在有錢後嫌棄我、裝作不認識我就已經很好了。只是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這樣對你也好。」

    「安安姐,你別這麼固執。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小正想,他將來還要上學讀書,你不能總讓他生活在這麼動盪的環境裡。你至少也要有份安穩工作,給他一個好的環境,不然你會毀了他的一生。欠那麼多錢,你還想讓高利貸追債追多久?你想讓小正害怕到什麼時候?小正也快上學了,等他上學時,你要一邊還債一邊供他上學嗎?我不是說了嗎,這錢是我借你的,你可以還給我不用利息,你欠我總比欠高利貸強吧?」

    林可安似乎有些被說服了,但還是不願意,問: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我開了一家西餐廳。」

    「五十萬不是小數目,你怎麼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

    「我……被包養了。」檳榔低聲回答。

    「傻丫頭!」林可安將支票還給她,「那你更不能這樣了!我是怎麼教你的,你是在吃青春飯,不給自己存錢怎麼行!」

    「安安姐,」檳榔把錢塞給她,道,「這你放心,我有錢。你也說了,我的什麼都是你教的,我有今天也是被你帶出來的。你什麼也不要說,錢你拿著,你可以慢慢還我。」

    「不行,你也不容易,我說過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處理。我有今天都是自己造孽,你一定要好好的,千萬別像我一樣,有好機會就要抓住,千萬不要頭腦發熱。錢你拿著,我是不會要的。」

    「安安姐,你就當是我在報答你當時對我的好,這錢你收下。你要為小正想想,是他來求我要我幫你的,他才那麼小就那麼早熟,你就不覺得心疼嗎?」

    林可安一怔:「你說……小正?」

    檳榔把支票放到她手裡:「做我們這行大多都是小時候過得不是很順利的不是嗎?所以我們至少應該讓孩子好一點,別讓他們再重蹈覆轍,盡量給他們好一點的生長環境。」

    林可安淚如泉湧,檳榔看著她說:

    「錢你收下吧,不要再做了。當媽媽再做那個以後怎麼讓孩子抬得起頭?我說了是借你的,我們都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你就收下吧。等還了債,你到我店裡來,我那邊缺人,你來幫我。」

    可安終於點頭,哽咽著說:「好,那我打欠條給你,有筆嗎?」

    檳榔知道不讓她打欠條她不會安心,從包裡拿出紙筆讓她寫了,然後接過來收下。

    林可安淚眼汪汪地望著她,一張美麗的臉依舊楚楚動人:

    「謝謝你,檳榔!」

    「等結束了就來找我。」檳榔拉著她的手說。

    「好!」林可安哽咽,點頭答應。

    檳榔拍拍她的手,轉身進去。偷窺的凌水伊趕緊溜,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檳榔一坐定,康颻便問:

    「她找你幹嗎?」

    「打借條給我。」檳榔歎息著回答。

    「怎麼了小氣鬼,」孟轍笑問,「給人那麼多錢,肉疼吧?」

    「有點!」檳榔望著天花板,想了想,答。

    眾人撲哧一笑,凌水伊笑問:

    「怎麼,這麼快就後悔了?」

    「後悔倒沒有。」檳榔回答,過了一陣,說,「算了,我要回家了。」拿著包站起來,「你們慢慢喝吧,我先走了。」

    「你不會是要回家咬著被哭你那五十萬吧?」雷霆笑道。

    「要你管!我走了!」

    康爵突然開口:「等等,我也要走,我跟你一起走。」

    眾人看著他,檳榔望他一眼,不語,轉身走了。出了店門,不一會兒,康爵趕了上來,笑道:

    「走那麼快幹嗎?」

    「我要回家了。」她沮喪地說。

    「開車沒有?」他笑問。

    「沒有。」她嘟著嘴回答,像根沒澆水的枯草。

    康爵就打開自己的車,讓她上去,帶她回了他家。

    夜晚風清月明,天上點點繁星。

    室內香馨明淨,臥房更是舒適寬敞。

    洗過澡的檳榔一直保持著同一姿勢——玉體橫陳在柔軟的大床上,也不管鵝黃色蕾絲睡裙會不會走光。她戴著黑框眼鏡,手撐頭,另一隻手壓住攤在面前的書,眼神卻始終直勾勾地放在窗戶上。

    康爵從浴室出來,看到這副情景,實在不知道她是因為在心疼錢還是因為人家的痛苦經驗又給她提供了總結理論的機會,以至於讓她這麼苦惱。他撲到床上,在她的肩膀和臉上各吻一下,而她的唯一反應卻是改為枕臂躺在床上。他扳過她的身子,摘下她的眼鏡,笑道:

    「知道嗎,每次我幫你摘掉眼鏡都會像幫你挑去蓋頭一樣,總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她撲哧一笑,看著他說:「你幹嗎不把我說成驚為天人?」

    「我就是那個意思。」他笑道,拉高被子蓋住兩人,把她摟在懷裡,撥弄她的頭髮,「怎麼了,悶悶不樂的?」

    「沒有。」她偎在他懷裡說。

    「是因為白送人五十萬呢,還是因為覺得他們很可憐?」

    她沉默了一陣,終於承認:「都有。我從沒一下子白送過人那麼多錢,那根本不像是我做的事。」

    「五十萬,就當是買條項鏈了。」他捏捏她的鼻子,「再說你不是說她幫過你嘛。」

    「嗯。」檳榔窩在他懷裡望著頂棚,「安安姐是個好人,以前在夜總會裡她總是很照顧每一個人。聽說她身世很慘,爸爸是酒鬼,媽媽因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在她高三時殺了她爸爸,被判了死刑。她都考上大學了,卻沒辦法念,只好出來打工。先是被騙做那一行,後來就進了夜總會當了台柱。她漂亮,也很有文才,只是出生環境不好。當時有好多有錢人想包養她,結果她選了一個貨車司機,到最後卻落到這種下場。她以前對我很好,總是很照顧我,為了我還挨過客人的打。當初我們到這邊來時,沒地方落腳,她很好心地把房間借給我們住。她對人很好,到現在我也覺得她是個好人。」

    「聽起來是個好人。不過你也真奇怪,在你腦子裡,好像凡是對你好的人都是有恩於你的,你不覺得你的想法很奇怪嗎?也許別人對你的好只是客氣。」

    「不是,不是客氣,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不求回報的,所以才是好人。在你看來也許她做的那些不算什麼,也許她做的只是一個大姐頭為維護姐妹們所做的很正常的事。但對當時身處在那種環境裡的人來講,一種關心就可以改變一種人生態度,就可以讓黑暗的歲月裡增添一點光亮。做的人不會覺得,但接受好意的人會把她做的某件事永遠記住,並且傳承下去。你想像不出來我們當時過的是什麼日子,雖然賺的是不少,但一晚上喝的酒要比一輩子喝的都多,到處都是無邊的黑暗,酒精味總是很濃。那真不是什麼好職業。如果不是為了多攢錢,我也不會去幹那個。後來是安安姐把我送進莎莉娛樂城,我在那兒沒多久就認識了康進。所以如果沒有林可安,我就不會在那兒,更不會在現在認識你。」

    「這麼說我還要感謝她?」

    「她是好人,也許職業不是很高尚,但職業不好並不等於就是壞人。或許『迫不得已』只是借口,但很多時候,這種別人認為是借口的說辭,在當事人那裡卻並非真的是借口,也許是事實。」

    「她的確很可憐,也很倒霉。反正挺可憐的,幫了就幫了吧。」

    「我也是想幫幫那孩子,媽媽做那種職業的孩子是不會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現在小,因為赤子之心,所以比較懂事。但長大了還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閉著眼睛都能想得出會有什麼結局。會在大街上交壞朋友、滿世界遊蕩、打架、偷東西、搶劫,最後殺人放火,然後被判刑。等出來時人到中年,什麼都不會,只能還去搶,再進去,最後就那麼隨便地死掉,這就是一生。」

    「你就不能往好了去想嗎?」

    「可以啊,也許他以後學習好了、考上名校有出息了,你信嗎?窮人想翻身比登天還難,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給有錢人當祖宗,靠打零工翻身成有錢人的亂世梟雄,那是傳奇中的傳奇,奇跡中的奇跡。」

    「這倒也是,翻身的機會的確不多。」他承認,「好啦,反正錢也給了,你就當做好事了。那孩子因為你也算脫離苦海,是你說的,你的決定會改變他的一生。」

    「希望如此!」檳榔歎口氣,「五十萬!唉!肉疼!」

    「後悔了?」

    「不後悔,但是肉疼。」

    「真是小氣鬼!」他捏捏她的鼻子,「才那麼點錢,至於嘛!」

    「我多花一百塊也會心疼,更何況是五十萬。算了,不說這個,我只希望我的錢沒白花,他們母子能好一點。對了,我和她說,讓她來我餐廳上班。」

    「不是吧,你想讓她給你打工?」

    「她原來是會計,不得已才會重操舊業。而且她有多年管理夜總會的經驗,能管理夜總會,那一定是個不錯的人才。」

    「你也真怪,按理說管理餐廳你應該找專業人士才對。」

    「我要自己培養出一批人,那樣才會適合我的理念,也會聽我的話。其實也沒什麼難的,知識是在經驗中積累的,你自己還不是大學沒畢業就退學了。對了,說到這個,前陣子我和康進吵了一架,然後他問我怎麼樣才能消氣,我就說讓他送我去雅風學院學管理。」

    「你要上大學?」他倍感吃驚。

    「嗯。不然呆在一堆高材生裡也太有壓力了,而且有個文憑到哪兒混都好混嘛。」

    「他答應了?」

    「答應了,不過還沒準,這我要真正入學時才能知道。」她歎口氣,「我提分手他不同意,但我一定會逼他和我分手。對了,你會去女王山莊度假嗎?」

    「這個要你說了算。」

    「我又沒說不讓你去。不過有一樣,不許和聶賞冬隨便說話,也不許看她的眼睛。」

    「為什麼?」

    「告訴你不行就不行!」

    「是,遵命!」他行個童子軍禮。

    「還有,下個月一號就是小柔升小學的日子,你和我們一起去參加開學典禮吧。一輩子只有這一次,你女兒第一次正式上學,你最好來參加,別等老了後悔。」

    「嗯,我看看時間。」

    「好了,睡吧。」她說,關燈,閉上眼睛。

    「你怎麼關燈了,我們不做點別的了?」

    「我沒心情。」她閉著眼睛,道,停了一會兒,她在黑暗裡說,「康爵,你要是敢背著我勾三搭四的,我就閹了你。當然明著勾三搭四就更不行了。」

    「閹了我?」他笑道,「閹了我,那你怎麼辦?」

    「總之你要是敢出軌,你就倒霉了!」

    「好像你總是認定我會出軌,你怎麼就不想想你成天跟一群男的在一起有說有笑,我會不會擔心你?」

    「我行得正走得直!」

    「那我走得就不直了?」

    「反正你不許!」

    「說這種話多沒意思,現在氣氛這麼好,我給你講個笑話吧。」他摟住她,笑著說。

    「好啊。」她半閉著眼睛。

    康爵想了想,開始講:「一天晚上,一對夫妻躺下來就寢時,丈夫溫柔地拍拍太太的肩,並開始在她的手臂上摩擦。太太轉過身說:『很抱歉親愛的,我明天要去做婦科檢查,我想保持清爽。』丈夫被拒絕後,轉過身去嘗試睡覺,可幾分鐘後又轉過來輕拍太太,這次在她耳邊低語:『那你明天也要去看牙醫嗎?』」

    她「哧」地笑了:「什麼呀?!」

    他忽然側過臉,在她耳邊低語:「你明天也要去看牙醫嗎?」

    她望著他笑了,柔媚地說:「對,是有這個計劃。」

    他摩挲著她的手臂,笑問:「不可以改期嗎?」

    「嗯……」她想了想,「這個好像不太容易。」

    他已經壓住她,笑說:「有那麼難嗎?」

    她勾住他的脖頸,咯咯笑道:

    「不知道,應該……不難吧,我倒是可以試試。」

    他哈哈笑,低頭封住她含笑的嘴唇。

    又是一個浪漫得難以入眠的夜晚……

    精緻的酒店套房裡。

    聶賞冬坐在椅子上,一邊翻看資料,一邊通視頻:

    「蘇檳榔就只有這點資料?」

    「是啊。」屏幕上的男子說,「她的背景實在太複雜,高中那邊並沒有她的入學記錄,也沒有轉校記錄。她的戶籍上也沒什麼線索,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實在很難查出什麼。」他看著聶賞冬的臉越來越陰沉,聲音也越來越小。

    「我對你的無能沒興趣聽。」聶賞冬打斷他道,「給我查另外一個,林可安,現在在墮落天使pub陪酒,也許明天就不做了。不過不管怎麼樣,把她從前是幹什麼的給我查清楚。如果這個你再告訴我查不到,你就別想再干了!」說罷關上電腦。

    她望了一眼手中的資料,鄙夷地丟在一邊,哼了聲,端起手邊的咖啡杯,香濃的曼特寧咖啡縈繞在口中。唇角一扯,她露出一抹勝券在握的微笑。

    她是不會輸給那麼不堪的女人的!

    康颻家。

    康颻和雷霆在通宵打遊戲,盯著屏幕上的怪物被打死了,她扔下遊樂器,喝果汁。雷霆也端起杯子,想了想,問:

    「哎,你猜檳榔以前是幹什麼的?」

    「好像是莎莉娛樂城後場的陪酒小姐,而且是十小花旦。」

    「你怎麼知道?!」他大吃一驚。

    「孟轍說的。」

    「他怎麼只告訴你不告訴我?」

    「上次他說漏嘴,我逼問的。他說康進的新情人跑到檳榔那兒去和她叫板,那個女的以前和檳榔是同行,好像說什麼只陪酒不賣身的花魁蘇蘇姐,到現在在娛樂城還很有名。」

    「這麼說她跟康進是在莎莉娛樂城認識的?原來她是後場的!」

    「英雄莫問出處,誰還沒點過去。不過我敢說sasha肯定會用這個大做文章。」

    「你猜她們到最後誰會贏?」

    「不知道。」康颻搖頭,又喝一口果汁。

    「希望檳榔這次不會太慘。」雷霆沉吟之後,道,重新拿起遊樂器,「繼續吧。」

    康颻也抓起遊樂器,兩人繼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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