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敞開心扉 文 / 安迪可可
葉蘊儀勉強坐起來,怔怔地看著手心撐地時沾上的沙礫,那細微的沙礫咯得她密密地疼,一絲酸澀在心底刺刺地浸過,她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武輝傑和方伯伯只怕都看高了她在潘啟文心中的地位!
前方急步遠去的背影上,軍呢大衣在寒風中冽冽飄起,沙沙地掃過路旁的一株株光禿的樹幹,令灰白的天空中憑添了一份肅殺,葉蘊儀猛然一凜,武輝傑曾再三叮囑她,日本人重開領館之事,絕不可提前告知潘啟文,一切等方宗堯來了再說,而她,剛才竟在他那沉沉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而他現在,去的卻是作戰室的方向!
葉蘊儀心裡一慌,她急急地爬起來,隨手拍拍身上的土,追了上去。
潘啟文一腳踹開作戰室的門,殺氣騰騰地吼:「去,給我把黎昕、劉師長都叫過來!」
門內,黎昕和劉師長一臉愕然地從沙盤前抬起頭來,齊齊地看向他,隨即目光都越過他,瞄向了他背後那個平時一絲不苟,這會兒看上去卻有幾分凌亂的女人汊。
潘啟文的背脊微微一僵,身後,一隻手無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葉蘊儀微微彎了腰,捂著小腹,喘著氣說道:「啟文,你聽我把話說完!」
潘啟文牙齒暗暗咬住了內唇,那一絲生生的疼令他稍稍平靜下來,他沒有回頭,右手往上輕輕一舉,毫不費力地扯掉了她的手,逕直走了進去,在會議桌前坐下。
葉蘊儀手裡一空,擋在身前的人就那樣走開,讓她突然有種無所遁形的狼狽,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室內的人,一時進退兩難朕。
黎昕皺了皺眉,一扯劉師長,又給一旁的林泰和文四打了個眼色,幾個人都站直了,悄悄地往外挪去。
「命!」潘啟文薄唇輕啟,他口中沉沉地吐出的一個字,令所有人習慣性地齊齊轉身,面向潘啟文,站直、挺胸、收腹,定定地看向他。
葉蘊儀心裡一慌,急急地喚了聲:「啟文!」或許是因為急迫,那聲音顯得有些尖厲而突兀,甚至整個作戰室裡能聽到些些的回聲。
潘啟文微微抬起眼皮,瞥了葉蘊儀一眼,口中毫不停留地吐出一系列的命令:
「命,情報處處長未能知曉日本新派駐西南領事巖井英一事,著免去處長職務,令副處長暫代其職,三日之內,瞭解清楚有關巖井英一一行人所有資料和行蹤的確切消息!」
「命,特種兵團一營一連隨時化妝待命,一旦有巖井英一的蹤跡,不必再報,立即出動,務必在巖井英一等人進入西南地界前----剿殺之!不許留下活口,不許留下任何痕跡,否則,軍法處置!」
「命,即日起,全軍秘密進入戰備狀態,所有官兵不許休假,軍械廠日夜不休,加緊生產,軍需處一月內將全軍半年內的槍枝彈藥、軍糧、被服全部備齊!」
「命,在新任省主席到來前,政務處協同省府秘書長,一月內摸清全省糧食等物資底細,拿出有關戰時全民物資配給制度方案來,期間不許洩露任何消息,凡有散佈謠言、屯積居奇、哄抬物價者,殺!」
潘啟文發佈這一系列命令時,沉靜而冷冽,與剛進門時那個暴怒的潘啟文判若兩人。
反是一干受命的人,都被他的命令給震住,這是要,真的要打仗了?每個人心中都有無數的疑問,卻在看到潘啟文那森寒的神情時,皆沒能張開口。
葉蘊儀呆呆地看著一行人默默不作聲地魚慣而出,至到走在最後的黎昕輕輕地帶上了門,聽到那一聲門響,她才從剛才的震撼中驚醒過來。她完全沒有想到,明明剛剛還處於狂亂不理智狀態的潘啟文,短短的時間內,竟是如此有條有理,殺伐決斷!
更重要的是,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已完全想了個透徹,並已做出了應對之策!
他既不願意聽南京的話,在這樣敏感的時期保護日本人,背上賣國賊的罵名,卻也不願讓挑起戰爭的禍端落到自己頭上,所以,他才要在日本人進西南前截殺之!
可是,這樣一來,他把自己撇清了,卻將她,不,是將以方淮之為首的軍部逼入了絕境!而方淮之卻還在為保存他潘啟文的實力,派出自己的兒子,來與潘啟文共擔罵名!
而他剛剛發出命令前對她那一瞥,竟令她心中莫名地慌亂起來,那眼神如此寒涼,這樣的眼神,唯一的一次,便是當初她在他的逼迫下,對著他開槍時,在他眼中浮現過!
這樣的他,她要怎麼說?怎麼勸?
葉蘊儀只覺得渾身都在發冷,卻見對面那人取了一個唐瓷茶缸,放到桌上,拎起水壺往裡倒了些熱水,捧了來,遞到她手上,漠漠一笑:「我還真得多謝你,要不然,我被南京賣了都不知道!若真給那巖井英一進了西南地界,我怎麼做都是罪人!」
茶缸裡的熱氣裊裊長起,葉蘊儀抬起頭來,透過那層薄薄的霧氣,竟看不清他臉上的喜怒,然而,手上傳遞過來的熱度終令她有了一絲暖意,她終是咬咬牙,誠摯地看向他:「啟文,我知你為這場戰爭,準備了好幾年了!可是,即便我不懂軍事,卻也明白,戰爭講究時機,你真認為,目前是一個好的時機嗎?」
潘啟文冷冷一笑:「時機?什麼時候是時機?日本人扶植滿洲國時,不是時機?日本人占東三省時,不是時機?到現在,別人要挑起戰爭,還不是時機?這場仗,躲,就能躲得掉的嗎?」
葉蘊儀直直地看向他,眼神逐步清明而堅定起來:「啟文,若在前兩天,你這樣做,我覺得無可厚非,可現如今西安形勢不清,委員長生死不明,國內黨派林立,群龍無首之下,必然紛爭四起,若是這時冒然挑起戰爭,這後果,誰,敢承擔?」
她將手中的茶缸重重往桌上一頓:「戰爭牽一髮而動全身,目前我們唯一能統帥戰事的人都生死不明,這仗要怎麼打?憑你西南軍一軍之力,可能扛得起這全面戰爭的責任?」
潘啟文伸出手,胡亂地往左右口袋摸去,葉蘊儀瞥到他掏出煙來的手微微顫著,她輕歎一聲:「啟文,那巖井英一為什麼要來送死?無論他死在何處,只要是在中國的土地上,這仗就打起來了!日本人就是要趁我們沒有準備好時,盡早開戰,難道,以你之智,也要去上這個當嗎?」
「你可曾想過,只你西南軍有準備有什麼用?一旦開打,血流成河,有多少人會因此枉死?即便你潘啟文這一次做得滴水不漏,免去了左右難做的罵名,可以後,面對那些冤魂,你,能心安嗎?」
她頓了頓,擲地有聲地道:「若是戰爭因此失利,甚至戰敗,你潘啟文,便是歷史罪人!」
潘啟文的手一抖,跌坐在椅子上,他怔怔地看著往地上掉去的香煙,猛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決然地道:「不,這個罵名我背負不起!我更不能,讓我的一雙兒女,以後抬不起頭來做人!」
葉蘊儀垂了眸,輕聲道:「啟文,方宗堯已在來西南的路上,就任新的省主席一職,方伯伯的意思,所有保護日本人的政令均由省政府以中央的名義下達,你,只是配合執行!」
潘啟文心頭巨震!方宗堯早已說過,與他不死不休,可現在,卻要來跟他榮辱與共!
葉蘊儀抬起頭來,眼中輕霧迷漫:「啟文,你說,你不想一雙兒女,以後抬不起頭來做人,而這賣國賊的罵名,只要你上了戰場,自然能洗清!宗堯他恨你入骨,尚且能選擇這個時候來與你共擔罵名。難道,你想讓一雙兒女,知道他們的父親,是一個為了一己之私,而不能擔當的人嗎?」
潘啟文突然走到葉蘊儀的面前,抓住了她的雙肩,沉聲道:「蘊儀,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帶孩子來西南?又為什麼選擇帶孩子留下來?」
葉蘊儀輕輕一顫,她點點頭,輕輕掙脫了他,有些慌亂地抓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水,坐了下來,輕聲說道:「當初,的確是為了銀行來西南,我本沒打算帶小宇來,可輝傑卻硬要我帶上。」
潘啟文食指一豎,搖搖頭:「不,蘊儀,輝傑勉強不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心裡的話!」
葉蘊儀嘴角掛起一絲苦笑:「是,輝傑哪裡能強迫得了我?細細想來,心底裡,或許還是有些不憤吧?當初你那麼冤枉我,還發出那樣一個聲明,我想,不需要我再說什麼,小宇便是最好的證據!」
她眼神迷離而淒然:「我沒有表面上的那樣心如止水,或許,我就是想看你痛、看你悔吧!所以,我才將小宇也帶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