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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三) 文 / 追逐千古的風

    博藍王微笑道:「不提這個了。王后,你在辯論會上說過人類為什麼說萬物只是一種感覺的問題,我聽得很有興致。你能夠再跟我說說嗎?」

    我笑道:「這其實是一種主觀的表象。在我們的感官所感覺到的這個由現象構成的世界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即彼岸世界。它是現象的締造者,是客觀存在的,且是不可知的。打個比方說,人是由古猿進化來的,如果我們追尋自己祖先的腳步,上溯一千代一萬代甚至幾萬代幾十萬代,總會推到一隻古猿上去的。可是我對這位真正的祖先是不瞭解的,誰知道她長什麼樣?身上的毛是什麼顏色的,她的聲音如何?我肯定是不知道的。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她肯定是存在的。正因為它作用於我們的感官,使我們產生了感覺或者說表象,於是我們便能夠肯定她的存在。」

    博藍王道:「人的祖先是古猿?誰說的?祭司們說我們人類都是天神的後代!貴族們是高貴天神的後代,窮人是地神的後代。」

    我笑道:「人的祖先是古猿,化石為證。人類是天神的後代,無憑無據。見過化石的人多了,見過神的一個也沒有,沒有證據我就不相信!我只相信證據和科學,不相信那些虛無飄渺的所謂神的世界。天賦人權,人生而平等,貴族和窮人都是由碳氫氧碳四種元素構成的,生得一樣的病,死也一樣長蛆,化為塵土。其實不僅僅是人,天下生物無不如此。」

    博藍王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的是一種既驚訝又佩服又不解的那種神情,似乎難以接受我的說辭。過了一會,他說:「這些思想是誰告訴你的?天上真的沒有神?」

    我笑道:「你也應該知道那不是我的見解,這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的說辭。我只是引用而已。有一點我倒可以肯定,如果有人能夠用事實而不是用嘴巴證明這個世界上真有神,大可把我眼睛挖了。什麼我都可以相信,就是不會相信神。」我心想:對哲學這種深層次玩藝,我的貨也都是些表層東西,不過跟古人一比,我仍然顯得太多知了,畢竟我肚皮裡裝了一肚子那些偉大哲學家的說辭,我看的書多,且記心向來就好,此時只需從記憶庫裡提出就行。

    博藍王微笑道:「其實我也不怎麼信神,我看陛下骨子裡也不信神……康德是誰?」

    我說:「一個德國人。身高不足一米五,純粹的侏儒,沒任何女人看得起他,雖然此人聰明過人,腦子特別好使,提出過許多偉大的見解,而且又是一位有名的教授,但是卻仍然不得不當了一輩子老處男。」

    博藍王道:「上天始終是公平的。她給了你智慧就沒有給容貌,給了容貌就不給智慧。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實在是太少了。以為女人不重色的男人一定是腦子裡少根弦,既然愛美之心,人皆有知,女人也是人,就沒有理由認為女人不愛美。對了,德國是什麼國家?」

    我心想:「德國是什麼國家就好像要我解釋中國是什麼國家一樣難以說明。越解釋越說不清。」我隨口說道:「是我們那兒一個很富裕的國家。」

    博藍王道:「你們那兒?王后的家世我聽說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說王后來歷不明,是從一個叫什麼中國的國家來的,可是所有的人都對中國一無所知,王后難道是從石頭縫裡跳出來的?一種說法卻說王后是蒂山貴族世家沃特林家的女兒,是雅葛斯的副手托弗斯的堂妹。到底哪一種說法是真的?」

    我說:「你認為呢?」

    博藍王道:「我想第一種說法是對王后的誣蔑,王后怎麼可能出身不明。陛下又怎麼可能會娶一個家世不明的女人呢?」

    我說:「要是第一種說法是真的,你會怎麼想?」

    博藍王道:「不可能!就算是真的,也不影響我對王后的崇敬之心,就像這也絕對不會影響陛下對王后的感情一樣!」

    我苦笑道:「他對我的感情……」

    博藍王道:「王后好像在懷疑陛下對您的感情?所有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陛下對王后好得不能夠再好,難道王后自己沒覺察出來麼?比如說這次,王后您在神廟之中昏過去了……」

    對呀,我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忙問:「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博藍王道:「那些祭司——哦,神棍,他們確實太不像話了。我起先也以為那些孩子是自願或者是他們的父母自願送來的,沒想到根本就是騙來的。在我們的草原上,用人獻祭本是平常的事,可是他們都是自願的,怎麼騙這些半大孩子來獻身呢?真的很過份,王后心地善良,不願意看這到這些血腥的事,大家都能夠理解。」

    我說:「你說了半天還沒說那些孩子們到底怎麼了?」

    博藍王道:「王后您一昏過去,那個大祭司就說時間已經到了,必須用那些孩子們上祭。陛下抱住您,喝令不准!當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膽敢耽誤祭祀神靈的時間,這是褻du神靈的大罪!所有的祭司都抗議,陛下說這些孩子是被他們騙來的,而且怎麼突然就不能夠說話了,用這些有問題的孩子來獻祭,同樣是對神靈的褻du,一切等他查清楚了再說!當時人們都被他的氣魄嚇住了,陛下讓人把那些孩子先帶到宮裡去。沒有想到其中一個祭司跳出來大罵陛下,說他是外來的侵略者,又侵犯他們的信仰,是應該被魔鬼收去的東西,然後不等武士來抓他,就撞柱自殺了。祭司們齊聲大嘩!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攻擊王后和陛下。陛下火了,下令封了神廟,除了我們這些外來人之外,禁止所有祭司出入。聽說今天早上,又有其他神廟的祭司去找陛下論理……我想陛下之所以一定要阻止他們用人祭祀這事,也是因為王后的緣故。唉,沒想到引發了一竄連鎖反應。」我聽到這裡,心想:難道今天早上我遇上的軍隊是去應付那些鬧事的祭司,而不是要離開孚羅城?忙問:「今天雅葛斯他們沒有離開孚羅城嗎?」

    博藍王道:「我下午就出來打獵了,具體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陛下的宣傳官對外說辭是因為陛下病了,所以暫時不離開孚羅。可是下午的時候我的人親眼看到了陛下在處理國事。證明陛下其實沒有什麼病,至少沒什麼大病。王后您不用擔心。」他笑笑說:「我認為啊,現在陛下恐怕就算想要離開也難了。孚羅城已經亂成一鍋粥,問題複雜著呢!爭奪權力披著信仰的外衣,哼!」

    我問道:「什麼爭奪權力披著信仰的外衣?」

    博藍王道:「現今主宰孚羅城祭祀的是一個紅衣教派,他們的勢力很大,不僅管理宗教,還插手政事,在經濟上,更是zhan有廣大的土地,過著奢侈之極的生活。別的什麼藍衣教派紫衣教派白衣教派當然眼紅了,既然祭一樣的神,為何待遇如此不同?各教派之間的明爭暗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各方都竭力拉攏陛下。昨天的事件正是個最好的引頭。哼,紅衣教派自恃勢力大,歷代的統治者包括陛下都要禮讓三分,在維持傳統祭禮上寸步不讓,其他的教派就不同了,為了討好陛下,爭取更多實際利益,他們對這些在儀式上的表面功夫不那麼看重,宗教嘛,不經過改造怎麼能夠生存呢,始終一成不變的宗教無論它的勢力有多大,遲早都得滾蛋,不適應形勢可不行。陛下原來大概只想維持原狀,這些教派越多越亂對陛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難道不是嗎?發生了昨天神廟裡的事之後,紅衣教派手下的一些虔誠的信徒一大早就在王宮前唾罵,其他的教派的信徒卻跑去支持陛下,說要廢除這種人祭的傳統!在我看來呀,聽起來藍衣派等教派贊同廢除人祭是件好事,事實上是有人在利用這件事爭權奪利,想把紅衣教派趕走,自己取而代之,因為陛下事實上已經轉為紅衣教派的對手了,那些人可不是傻瓜,聰明著呢,正好援桿而上。孚羅百姓也分成數派,亂成一團,彼此衝突,據說死了好些人了,豈止是二三十人哪!」

    我心裡又驚又怕,難道我錯了嗎?我為了救這二十幾名孩子,卻害了更多的人,甚至於引發了教派衝突,這些人怎麼這麼瘋狂!那雅葛斯如何處?

    博藍王冷笑道:「宗教這種玩藝兒,我小時候也曾經虔誠的信仰。可是我長大了,也見識了很多事情之後,我明白了一件事。只有百姓才是虔誠的信徒,才是群被人縛住思想充當打手的傻瓜。真正有權有勢的人,他們只會為利益而行動,披上宗教的外衣而已。天下的老百姓,太好騙了!在危急關頭,送死的不會是任何有權有勢的人!騙小老百姓往生極樂,可是在往生極樂面前逃得最快的一定是這些有權勢的人,口口聲聲向別人布道的人!」

    他說得也未免偏激,這個世界上虔誠信仰的人在任何階層都是有的,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實是過份,只能說大多數人還是現實的。聽他說了這些話,我越聽越慌,越聽越怕,怎麼會這樣呢?雅葛斯現在無法脫身了,孚羅亂成這個樣子,他能夠離開嗎?這都怪我!可是我不忍心那些無辜的小孩子送命,這難道又錯了嗎?不!這絕對沒有錯。還有,到底是誰拿走了數碼相機?看情形雅葛斯真的被我冤枉了,莫非我的這個寶貝就這樣丟了?我在沒鬧清楚的情況下就因為跟雅葛斯絆嘴的事貿然離開了他,真是太衝動了。從前齊格斯曾經說過我性格上的缺點就是衝動,要我在做一件事的時候仔細想想後果,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到底還是衝動了一次,引發了這一連竄的事。現在雅葛斯一定又氣又傷心,因為我的攪局,本來安定的孚羅亂成這樣,不僅不能夠幫助他提供後勤支持,反而要添亂,他怎能在這個時候走,那是想走都無法走啊。我犯下大錯,該不該回去安慰他?

    可是,我猶豫半晌,無論我是不是冤枉了你,卻是你親口趕我走的,我怎能就這樣回去?不,我不回去!

    天空中又開始下起了絲絲小雨,博藍王道:「夜深了,又下雨了。王后還是先回帳中休息一晚,一切明天再說吧。」

    也是,我今天確實很睏倦了,我鑽進特地為我準備的小帳篷,蓋上一件皮衣,和衣而臥,很快睡熟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迷糊中感覺到大地的震動,頓時驚醒過來。挑開帳簾往外一看,遠遠的火光點點,彷彿有大隊人馬正在前進。啊,那一定是雅葛斯的軍隊,博藍王去通知了他來接我?心裡不由得暗暗歡喜,誰說雅葛斯對我無情無義?他很在意我啊,一時衝動說了趕我走的話,他一定很快就後悔了,而且今天他一定在想方設法地找我,一得到我消息,連更連夜就來找我了。可我在這種情形下見他?我給他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冤枉了他,又不聽他的解釋,傷了他的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見他,實在太尷尬了。不不不,我不要見他,我不要見他,我還是避一避再說。

    我偷偷地潛出帳篷,把那包珠寶放入懷中,裹著那件皮衣,提著博藍王給我用來防身的一把劍,冒著絲絲細雨,迎著撲面寒風,往山坡上爬去,躲進了一個寬深約兩米,高不足一米五,只能夠讓我蹲在裡面絕對無法站起身來的小山洞。

    我身上裹了件皮衣,冷倒也不怎麼冷。我坐在洞裡的一塊石頭上,把頭埋在皮衣裡,心裡七上八下,雅葛斯會不會找到這兒來?我既盼望他能來,又希望他不來。他來了我怎麼跟他說?他不來我明天又怎麼辦?還去寒都嗎?想東想西,難以平靜。

    外面到底有沒有人?他們是不是在找我?

    只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突然之間,馬蹄聲沒有了,四周萬籟俱寂,我急忙抬起頭,往山下望去,連火光都沒有了,難道剛才是幻覺?雅葛斯沒有來找我?一股難言的失望之情襲來,我低下頭,眼淚滴在塵埃之中……今天若他不來找我,明天我仍然獨自上路,去寒都好了。

    我用皮衣把我自己重新裹緊,把頭埋在皮衣裡,睡吧睡吧,明天再說……天地廣大,去哪兒我一樣能夠生存!迷迷糊糊間,只覺得雨似乎越下越大,風也越刮越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從迷糊狀態中驚醒,空氣似乎有了什麼波動,眼前好像亮了一下,鼻中也似乎聞到了那最熟悉最熟悉的氣息:「雅葛斯!」我叫了一聲,猛然抬頭,什麼也沒看見,剛才的光亮呢?

    難道我感覺錯了,我瞪大了眼睛,漸漸的景象眼前越來越清楚,黑暗中彷彿有一個身形佇立在洞口,手裡拿著一把雨傘,一動不動,似乎亙古以來就佇立在那兒,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只有這一點才證明了他是活物。

    我叫道:「雅葛斯,是你嗎?」靜夜之中,我的聲音非常清晰。

    沒有回音。

    怎麼了?是我的幻覺,我再次叫道:「雅葛斯,是你嗎?」

    仍然沒有回音。

    我急忙站起——我忘了,這個山洞沒有我的身材高,我一站起,頭重重地在洞壁上撞了一下,我反應迅速,剛一撞上,便向外一跳,撞在那個身形懷中,他輕輕地發出一聲哎呀之聲,是的,他是個人,不是別的什麼。

    我站直了身子,與他面對面。我看得清清楚楚,是雅葛斯。我又驚又喜,你終於來了。可是,你為何不理我?我一咬牙,轉身便走。

    突然之間,一隻滾燙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右手,往後一拉,把我拉到和他平行。他轉過臉,我們的臉相對不到一尺,他終於說話了:「回去!跟我回去!」

    你這麼硬邦邦地跟我說話幹什麼?原來我乍與他相逢的驚喜,頓時被他這句硬邦邦的話給掃了個乾淨,我說:「我不回去!是你趕我走的!」

    他說:「你明知我說的是氣話,居然說走就走。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麼的痛!鳳儀,你好,你真的很好!你對我太好了,難道這就是所說的天長地久永恆不變的愛麼?」

    我說不出話……

    他說:「我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麼狠……你對所有的人都寬容,為何獨獨要傷害我?因為傷害了我你更刺激是不是?」

    我說:「不是的!」

    他說:「我一直在找你!哼,是不是想跟博藍王跑?你可真有魅力哇,這位草原鷹王你也能夠吸引得住?」

    我說:「我才不會跟他去草原呢!我沒法子跟那樣一群人在一起生活的。我……牽掛女兒……還有你……」

    雅葛斯說:「是嗎?那你為什麼不回去?」

    我說:「因為是你趕我走的!」

    他笑了:「所以你要恨一口氣,非要我親自來求你回去是不是?好了,現在我來了,要你回去。你的面子得到了滿足,你為什麼還不回去?真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你是我的妻子,天下人都知道。」

    他不提這句話還好,一提到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我叫道:「我是你的妻子嗎?不,我不是!我是你的情婦,你包養的!你把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當我是什麼?」

    雅葛斯一把扔掉左中手拿的傘,猛地把我抱在懷裡,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我的臉龐流下,只聽他說:「鳳儀!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這是我永恆不變的承諾!你為何不相信我?你說,你冤枉了我多少次?難道我就這樣不能讓你相信嗎?你怎麼這麼衝動啊?你跟我回去,馬上回去!」使勁地吻著我的臉龐和嘴唇。

    我軟倒在他的懷中,伸臂回抱了他,迎合著他。這一天來在外遊蕩,吃了這麼多苦頭,確實是太衝動了,雅葛斯親自冒著大雨來找我,要我回去,其實就是在向我道歉了,我的面子早就顧到了,也該藉機下台了,我的心裡,還是愛著雅葛斯的,我騙不了自己。

    我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冤枉了你,我知道你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救下了那些孩子們,無論是為了什麼,你都達成了我的心願,現在孚羅城亂成一團,都是因為我處理不當,給你惹下了大禍。這確實是我不好。原諒我的衝動。」對了,他的身體怎麼會這樣燙,他在發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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