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孩子 文 / 落千水
人類可以習慣孤獨，但不會喜歡孤獨。
拉克絲深深的如此覺得。在「前生」，她不能跑不能跳，長期住在醫院裡，自然缺少朋友。而今生的前六年也是如此。她已經習慣了這些。
但是當與他人的交流一增多，她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更喜歡有人陪伴的感覺——親人、朋友，老師，同學……比只有保姆和僕傭相伴的感覺要豐富得多。
所以她這段時間過得不錯。
和父親很快親密熟悉起來，迪蘭達爾也完全看不出什麼陰謀野心，是個好老師。他的知識廣博，或許因為正是人生得意的時候，為人也幽默風趣。
不過，和她相伴時間最多的，到底還是雷。他經常就住在克萊茵家。
對拉克絲來說，雷或者兼任了「親人、朋友、同學」這三種角色。於是拉克絲興高采烈的敲啊敲的，很快就把他戒備的外殼給敲碎了——到底還小嘛。「姐姐」這樣的稱呼叫得順溜起來，在拉克絲面前的時候，羞澀內向的模樣也逐漸消失了。然後，他善解人意、聰明懂事的優點很快凸顯出來，讓拉克絲十分高興。
她想，雷的心事還不懂得遮掩，應該是很喜歡她的沒錯。迪蘭達爾對她這個學生，大抵也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對拉克絲，迪蘭達爾確實是沒什麼不滿意的。
拉克絲聰明懂事，而且把雷照顧得很好，省了他一大堆事——要指望一個19歲的青年懂得照顧孩子，那實在是為難了一點。
敏銳的迪蘭達爾只是好奇而已。
十分好奇——一個六歲的孩子，在政治和情報上表現出的非凡天分，並不是一句「聰明」可以解釋的。
當然，他依然不會就此多嘴。這樣的令人好奇之處，在他看來，反而為他的教學生涯平添了幾分樂趣。
這一天，迪蘭達爾照例自己開著車進了克萊茵宅——在經過了三重身份驗證之後。不得不說，克萊茵作為「黃道同盟」這個領導plant獨立運動的組織的領袖之一，在現在的plant，如此嚴密的保護並非太過鄭重。
但在重重防護之內的建築裡，卻洋溢著一片輕鬆溫馨的氣氛。克萊茵的小公主看來並不覺得自己只是住在一所大大的監牢之內。
將大衣交給管家之後，迪蘭達爾在客廳裡看到了兩個小傢伙。雷端坐在鋼琴前練習——克萊茵家的鋼琴已經基本上是他在用了，他有極為出色的音樂天賦——而拉克絲則坐在一邊翻看曲譜，不時跟著雷的鋼琴聲哼上兩聲。
其樂融融。
下午的陽光斜斜的灑落下來，灑在了他們的身上，彷彿為他們披上了一層金光。
——小孩子。
迪蘭達爾的心情好轉起來，可似乎心底的陰霾也更重了。
「好了好了，要開始學習了！」他拍拍手，打斷了兩個孩子的自得其樂。兩個小孩都飛快抬頭。
「吉爾！」雷的眼睛明顯一亮，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吉爾。」拉克絲慢慢的滑下椅子。她如今也跟著雷叫了。不過明顯更敏銳，「我還以為你今天和塔莉婭姐姐有約呢。」
「小孩子不要考慮這種事。」迪蘭達爾不打算把私事帶進公事裡，笑著把她抱起來。
「為什麼？」拉克絲用一種小大人的樣子看著他，「吉爾和塔莉婭姐姐有約的話，我們就可以輕鬆了啊！」
「……小小年紀就想著偷懶，該打！」迪蘭達爾在沙發上坐下來，把她放到了旁邊，笑著說道。但是不可能真的動手的。所以他的下一個動作，是摸了摸雷的頭。
拉克絲偏著腦袋投來若有所思的目光。
這讓迪蘭達爾稍稍有些懷疑——她總不可能猜到他和塔莉婭出現的問題了吧？
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很快消失了。粉發的少女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得意的說道，「今天我和凱諾小姐學習作了蛋糕，可沒有偷懶。雷也說好吃的，拿來給吉爾嘗嘗吧。」說著，她再次滑下沙發。
款式各異但本質萬年不變的公主裙讓她沒法像雷那樣大手大腳的活動。迪蘭達爾知道，這除了是她保姆的趣味以外，也是因為拉克絲的身體協調性不好。她的身體素質和一般調整者無異，頭腦更是調整者中頂尖的優秀。但在運動方面麼……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如今做了他一段時間家庭教師的迪蘭達爾也記得了，要小心別讓她摔倒。
直到拉克絲走了兩步，迪蘭達爾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起蛋糕來，拉克絲學習作蛋糕，是想要過兩天當作生日禮物嗎？」
「怎麼可能嘛。」拉克絲小大人似的聳聳肩，「雖然能出門我是很高興啦……」
今天吉爾的反應，稍微有點兒遲鈍。
拉克絲在心底暗暗嘀咕。
這更讓她肯定他碰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甚至她可以猜到細節——
婚姻管製法。
現在，那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會出台的東西了。
第二代、第三代調整者的出生率普遍低下。
plant的基因研究院研究確認，這是基因調整的緣故。如今的科技，只能對在母體中的胚胎進行基因調整。那個時候，人們普遍希望自己的孩子更漂亮、更聰明、更健康，卻忘了孩子也要有孩子……
調整者之間的結合，懷孕的幾率比自然人低不少。加上調整者們多半更加理性，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結婚率也比較低。
於是，plant就有了《婚姻管製法》的構想。調查「基因適配率」，讓調整者與基因適配率高的人結合——這樣更容易產生後代。
對很多調整者來講，plant想要完成獨立並且發展也需要更多的人口。而對理事國來講，調整者本來就是工具，當然不用考慮當事人的意願，他們經常樂意看到調整者這樣有時候令人嫉妒的工具自身出問題。
所以在目前的最高評議會，大家倒是一拍即合，都沒什麼反對的意思。
可是就拉克絲記憶中的那個故事提供的信息來看，迪蘭達爾和他的戀人塔莉婭，好像就是因為塔莉婭想要一個孩子的緣故而分手的。那麼，他們兩人的基因適配率想來十分悲劇。
迪蘭達爾的心情會因此而不好也可以想見。
作為一個學生，作為曾經見過迪蘭達爾和塔莉婭兩人之間的感情的學生——塔莉婭也跟著來做客過兩次——拉克絲決定想辦法讓迪蘭達爾的心情轉好一點。只是心裡難免還是有些不解。
——如果婚姻管製法給了他相當的打擊，那他是怎麼想出比這部法律更嚴苛的「命運計劃」來的？
拉克絲想讓迪蘭達爾的心情變好一點。但事實上，才吃了一口蛋糕的迪蘭達爾就已經變得愁眉苦臉。
「雷，你真的覺得這蛋糕好吃嗎？」他非常鄭重的問自己的養子。
雷認真的想了想，默默的看著自己的養父點頭。
於是迪蘭達爾明白了，看著賣相還算不錯的「黑森林」向拉克絲建議，「雖然你之前就那麼說了，不過我還是要建議你，別把這個當生日禮物……」
拉克絲立刻鼓起了臉。
不過迪蘭達爾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話。打擊學生，大約也是老師的義務。
——這種甜得膩人，明明應該是巧克力但詭異得沒半點巧克力味道的東西，應該沒有男孩子會真的喜歡的吧……
拉克絲，看來很沒家庭主婦的天賦啊！
拉克絲其實自己也知道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差強人意。所以對於讓自己出門的「恩人」，是不會恩將仇報的——儘管克萊茵宅很大，有美麗的花園和海景，拉克絲出門的**也稱不上太強烈。
是的，在回到了plant幾個月以後，她第一次被允許出門了。隨著父親去參加一個比她大一歲的，父親的好友的孩子的生日宴會。
那是一個男孩子，拉克絲並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不過她知道他的名字——伊扎克·玖爾。在她的「記憶」裡，這一樣應該是一個王牌駕駛員。
於是她委託塔納拉買了一個戰艦模型作為禮物。
伊扎克是不是喜歡這個禮物？拉克絲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答案。她知道的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肯定不好。
剛跟著父親踏進玖爾家的宴會廳，拉克絲就看見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銀髮美女帶著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
和克萊茵家偏向優雅溫馨的裝飾相比，玖爾家的佈置顯得更加奢華。銀色短髮的美人——艾扎莉婭·玖爾是個和這種奢華佈置很相稱的氣質高貴的美人。而伊扎克麼……或者也是一種另類的「相稱」。
這個銀色娃娃頭、五官隨母親，精緻到幾乎可以說像女孩的男孩子，在看到拉克絲的第一眼，就變成了一隻炸毛的波斯貓——拉克絲是這麼覺得的。
他的眼神警惕而且帶有難以掩飾的厭惡。在兩家大人為他們介紹的過程中，他的毛完全沒被順下來……
他的母親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儘管叮囑自己的兒子要「和拉克絲好好相處」，表情卻是無奈的，顯然也沒抱什麼指望。
於是……拉克絲的自尊心被刺傷了。
雖然臉上依然甜美的笑著，她的怒氣值也逐漸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