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浮生多詭舊難絕 文 / 白焰
身下傳來硬而涼的觸感,忍受過大漠上烈日炙烤的痛苦後,貪婪得竟不想再離開這份涼爽【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五章浮生多詭舊難絕章節】。
神智還不算清醒,可舌尖絲絲縷縷的冰涼潤澤分外清楚,朦朧中夏傾鸞伸手去觸滴進口中的水流,卻摸到一隻不屬於她的手。
驀地睜開雙眼,映入眸中的先是透明水流自纖長指上引來,指尖正懸於她面上,一滴滴,安穩地跌在她唇瓣間。繞過那手掌,看到的卻是並不相識的男子,藍眸深目,鼻樑高挺,皮膚亦是來自骨血的潔白,雖未束髮卻不顯絲毫凌亂,淺色發端正垂在平整腰際,微微捲起。
這人與她並非同一族類,倒和她記憶中另一個人極為相像。
可他終歸是陌生人,夏傾鸞目光一緊翻身躍起,並不曾防備的男子被撞了個措手不及,掌中清水全打翻滾落地面。
「你是誰?」保持著數尺遠的距離,袖下赤情緊緊拉住隨時待發,夏傾鸞冷冷開口引得那人忽而淺笑。
「說出來你也不認識,而我,卻對你熟悉得很。」
夏傾鸞並未追問,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是一間極大的石室,剛才她所臥之處便是一塊整石打磨而成的方榻。男子坐在榻邊,一手執著碧綠荷葉,另一手突兀懸空,望著她的雙眼深不見底,那汪燦若天色的瞳仁如含秋泓,美得幾教人失了心魂。
他們一族只怕通通如此神秘吧。
眉峰輕旋,素淡華顏直視男子:「你認識我師父?」
第一眼看見夏傾鸞便確定,這個男人與師父月老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忽然出現於江湖之中的鬼才月老與他的容貌相似,都是碧眼黃髯且眉目深廓,渾不似中州人那般輪廓輕淺。最重要的,失去意識前曾聽得有人開口詢問,若是他的話,那語氣簡直與師父相似得緊,說兩人毫無關係又怎麼可能。
「先坐下,」那男子不急不緩放下手中荷葉,拿起旁側半掌大的陶罐丟給夏傾鸞,「塗上這藥,否則你熬不住此處毒蟲眾多。」
「回答我的問題。」
黑袍緩緩而動,寧靜如水的眸中絲毫不見敵意:「竟是這般固執,你小時候要聽話的多。」
赤情猛然揮出,舞出一片妖冶紅芒,招招式式直向男子週身要害襲去,完全不留半點情面。
不說是麼,那便逼他開口。
夏傾鸞出手迅疾,可那男子如有預感一般,除了第一下被赤情撩落了長袍外,卻是再難觸及他分毫。黑袍無聲落下,畫著風格怪異花紋的細麻長衫服帖於修長身形上,瞬間夏傾鸞更加確定他與師父必然有關。
那些花紋她不是見過一次兩次,在師父身邊那五年,每天都會看師父用指尖蘸著墨跡畫些蜿蜒線條,二者毫無差異。
即便如此確定,那男子仍是不肯開口,兩道身影在石室之中忽而翩躚忽而穿梭,一追一躲,有條不紊【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五章浮生多詭舊難絕章節】。這哪裡是攻擊與被襲的場景,看上去倒像是他在不著痕跡地糾正著夏傾鸞的動作,如同十餘年前師父在時那樣。
「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終是耐不住,她厲聲皺眉。
師父……於她而言特別的存在。
相處的五年時間裡師父很少與她說些閒話,一日中有多半光陰是在酗酒與獨自仰望滿天星斗中度過的,也只有在醉了,醉到腦中混亂時才會對她提及娘親,江南第一名妓,嫁與兵馬將軍蕭守秋而後自刎於金鑾殿上的奇女子,阮晴煙。
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師父,深愛著她的娘親,也由此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怪異,說不清是喜愛還是憎恨。
喜歡,那便是愛屋及烏,因著與娘親極為相似的外貌;憎恨,那便是因她姓蕭,而非師父與娘親所誕後代。
師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人說他神秘,可知天命,御鬼通神,而在夏傾鸞眼中他不過是個時常爛醉如泥的可憐人,愛著一個已經離世的女子癡眷流連,一生都付了虛無。可她又不清楚在那雙碧目之中自己又是怎樣的存在,為什麼師父要從毒王谷中帶走她?為什麼要護她衣食無憂,教她五行術數舞弦殺人?為什麼,卻又待她那樣冷淡。
所有想要知曉的答案都隨著一抷黃土灰飛煙滅,那之後,她輾轉於炎涼人世,入了雙天寨,當了草寇二當家,與韋墨焰相遇,最終又藉著種種因果來到此地,遇到眼前與師父大有淵源的神秘男人。
看出澄澈眼中的急切,那男人不再躲避,而是輕描淡寫握住揮弦而上的纖細手腕,語氣溫柔。
「丫頭,連我都不記得?」
剎那天旋地轉,夏傾鸞面色倏爾慘白,踉蹌退後。
丫頭,丫頭。
那是師父對她專有的稱呼,別人從未如此叫過,也不可能會知道。
「小時候你就很少說話,但並不像現在這般冷漠,想來分別後定是遭遇了許多事情吧。」
「不可能,師父已經死了……」退無可退,脊背撞上石壁帶來的輕微痛楚驚到了夏傾鸞,她明明記得師父歸天後是她親手掘的土地,挖到十指血肉模糊,將教會她如何殺人如何憎恨的神秘男人埋於沉沉黃土之下。
可是,為什麼眼前的男人竟會知道只屬於她與師父之間的事情,死而復生或者靈魂轉世嗎?
怪力亂神,她始終是不信的。
「你也不必慌張,我並未說自己是伊圖伊圖,那是你師父真正的名字。」
江湖中沒有人知道師父的真實姓名,就連與其最親近的她也不知道,師父從不曾說起,便是她開口詢問,也只能換來長久沉默無聲。
胸口提著的氣息忽而瀉去,醒來後所發生的一切都讓她如墜雲霧,如此詭秘的際遇,真的不是在夢中麼?
倉皇混亂間,男子已經逼近身前,輕輕撥開她額前一縷雜發,目光中混雜著某種熱切:「我總是關注著你的星軌,在這裡等你,已經是許久前便開始的漫長期盼。」
熟悉的語調措辭,與師父無異。
「你到底」
「彌夜。」驚鴻一笑,直落心底,「他是伊圖,我是彌夜。」
伊圖是誰,彌夜又是誰呢?說到底,還是沒有解開她心裡的疑惑。
「先告訴我這是哪裡?」平復下心境,夏傾鸞低聲問道。
「你想去哪裡?」
猶豫片刻,畢竟想不出瞞他的理由,何況茫茫大漠中若無人幫助,她必是找不到精絕古城和異夢石的。
「我要去精絕古城。」
柔如軟水的笑容更加明淨:「這裡,便是精絕。」
「憑什麼要我信你?精絕古城消失數千年,而你對自己身份遮遮掩掩,我並沒有信你所說的理由。」
夏傾鸞過分的警惕落在彌夜眼中耳中卻如笑談一般,他並沒有遮掩身份,只不過剛才匆匆忙忙來不及詳說罷了。
「我若說,伊圖和我,都是精絕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