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9章 權後遲暮 文 / 雲程
那日在御書房中,儘管蕭允尚看起來並不情願,但最終高延慶還是贏得了勝利(胭脂惑第99章權後遲暮內容)。淳于氏父子提出的立即派兵增援的提議被無情否決,取而代之的是派人前往邊關查看,待弄清楚情況後再做決議。
從頭至尾,衛覃都是一言不發,彷彿這些事完全與他無關。衛琬則冷眼旁觀這一眾臣子的唇槍舌戰,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裡,暗自揣度。
待大局已定,眾臣散去後,蕭允尚才對衛琬道:「太皇太后一直掛念著你,你便隨朕一道前去懿安宮探望罷,」想了一下,他又補充道:「皇祖母最近身子不好,你說話時注意些分寸。」
看他小小年紀卻故作老氣橫秋的模樣,衛琬淡淡一笑,點頭應是。
懿安宮今日異常的清靜,平日裡因為太皇太后主掌朝政,這裡總有許多臣子等候覲見議事。然而如今高氏的身子日漸衰弱,終至於臥床不起,朝政的重心便轉移到了高氏族人手上,其中以首輔高延慶為首。
一路上衛琬聽蕭允尚絮絮地說些朝政上的事,心底難掩驚歎,不過才是十一歲的少年人,心裡竟裝得下這許多事,也算是高氏教導有方了。
到了懿安宮的寢殿,姜嬤嬤親手替他們打起簾子,衛琬與蕭允尚一同跪拜道:「兒臣拜見太皇太后。」
等了許久,高氏才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平身罷。」
衛琬抬起頭來,終於在闊別數月後,再次見到了這位在錦朝歷經三朝的太皇太后。數月不見,高氏臉上的肉幾乎都瘦干了,只餘深深的溝壑縱橫。不知為何,殿內除了姜嬤嬤外,其他灑掃侍女一個也無,整座宮殿竟有些寂寥蕭條的意味。
從前衛琬見到她時,高氏總是身著朝服頭戴鳳冠端坐在高堂之上,然而除去了那些象徵身份的虛飾,她其實與普通農家老婦沒有什麼區別(胭脂惑第99章權後遲暮內容)。
高氏顫巍巍伸出一隻手來拉著蕭允尚坐在榻邊,慈愛的目光在他臉龐上流連。看得出來蕭允尚對她亦很有感情,低低喚了一聲「皇祖母」,便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
高氏勉力一笑,無力道:「哀家的允尚真是越長越像你父皇了,哀家能看到你長大,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姜嬤嬤見她語有悲慼之意,忙打岔道:「皇帝這半個月來又長高了不少呢,若依著老奴看來,皇帝如今倒有些聖祖爺的印子。」
高氏點頭道:「倒是有些相像……」她的目光彷彿穿透了蕭允尚的臉,看向了遙遠的地方,直到蕭允尚再次呼喚她才回過神來。隨後高氏便揀些朝堂上的政務來問他,見蕭允尚對答如流,眼神中頗有讚許。
只是在提及方纔的戰事時,高氏的眼光驀然一黯,隨即便又笑道:「皇帝辛苦了,下午還要去上書房,不若先讓姜嬤嬤送你回去歇息一下,可好?」
蕭允尚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道:「孫兒謹遵皇祖母教誨。」
他還未轉身,高氏的眼光卻又有意無意地瞥向衛琬,「哀家許久不見皇后,皇后不若留在懿安宮用膳,也陪我這個老婆子說說話罷。」
衛琬自然是恭敬答應,又起身半蹲著送蕭允尚離開。高氏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蕭允尚年輕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寢殿才收回目光,重新專注到衛琬臉上。
如今寢殿內只剩下她們兩人,衛琬只是低眉順眼地站在床前,等待著高氏開口。等了許久,才聽得高氏一聲長歎,悠悠道:「哀家的時日恐怕不多了。」
衛琬仍然垂眸而立,面色平靜,靜待著高氏的下文(胭脂惑第99章權後遲暮內容)。高氏日趨枯槁的眼底恢復了些許神采,讚許道:「皇后,與從前相比,你成熟得多了。」
她終於抬起眼睛,「多謝太皇太后謬讚,衛琬愧不敢當。」
高氏的臉色又灰暗了少許,「今天的事,是延慶做錯了,」她的目光投向了大殿外,口氣極是冷淡,「他一心想著要打壓親王獨攬大權,卻忘記了皮之不附毛將焉存,若是閼於大軍真的長驅直入,哀家恐怕來來不及嚥氣就要成為亡國罪人了。」
衛琬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驚訝,雖然早就知道高延慶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攬權,但這樣的話從高氏口中說出,卻委實讓人難以置信。畢竟,高延慶是她的親弟弟,也是她憑借自己的後位將他一步步捧至如今的高位。
高氏看出了她的不解,黯淡失色的嘴唇彎出一縷苦澀笑意,「從前哀家只想著,要靠自己的榮寵保住家族的長盛不衰,卻未曾想到人心變幻欲壑難平的道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
衛琬不由得插言道:「太皇太后可以讓皇上重下聖旨,改變今日在上書房的決議。」
「可是如今這皇宮,已經由不得哀家做主了。」
聽得如此灰心喪氣的話,衛琬心頭一驚,「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高氏點頭:「如今宮廷內外侍衛都已在高家的掌控之下,他們早已不再聽令於哀家,而是當朝首輔,」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當日哀家一念之差與閼於王子達成協議,本是想藉機打壓你父親的氣焰,雖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但朝堂上的權力,也已經旁落到了延慶手中。」
衛琬淡淡道:「這樣不是更好嗎,太皇太后與首輔本就同根本源,如今高家勢大,太皇太后理應欣慰才是。」
高氏眉頭緊皺,低聲道:「你這樣說,是不願與哀家合作了?還是……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
衛琬站直了身子,恭敬斂衽為禮道:「太皇太后病體未癒,不宜太過勞累,臣妾先行告退(胭脂惑第99章權後遲暮內容)。」
高氏氣得身子微顫,隨手拿起榻上的一方軟枕擲了過去。衛琬穩穩接住,將那方軟枕放回到榻邊,隨即斂衽後退。
她沒有再等高氏的回話,而是大踏步走出了寢殿。在寢殿門口時她放慢了腳步,眼角餘光瞥到寢殿的帳幔後,有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衛琬心頭暗自一凜,疾步走出了懿安宮。剛轉過第一道迴廊,便看到送蕭允尚出去的姜嬤嬤正好回轉來。看到衛琬迎面走來,姜嬤嬤立刻滿臉堆笑地請安:「皇后娘娘金安。」
「嬤嬤免禮。」她是高氏身邊伺候的老人了,平日裡在宮中是極有地位的,所以衛琬很是客氣。
姜嬤嬤四顧無人,忽地湊前道:「太皇太后平日裡很是寂寞,皇后娘娘若是有空可多來懿安宮走走,老奴私心裡想著,太皇太后似是有許多話要與皇后說呢。」
衛琬斜睨她一眼,淡淡回道:「太皇太后如今正在休養,本宮雖有心膝前盡孝,但也不好總去打擾,還是有勞嬤嬤多照顧太皇太后,待太皇太后身子康健後,本宮再來探望。」
她沒有給姜嬤嬤再說話的機會,點了點頭便走開了。姜嬤嬤停在原地看著她,眼底漸漸浮上看不懂的光,隨即也轉身離去。
待走到僻靜處時,姜嬤嬤揮手召來一個小宮監,低聲對他耳語了幾句,又吩咐道:「快去將此事通報給首輔大人,若是延誤了可有你好看的!」
她聲色俱厲,那小宮監忙不迭地領命而去。姜嬤嬤這才牽牽衣角,自向懿安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