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八回:規則 文 / 墨筱笑
「爺爺,我看她小裡小氣,跑到咱們珍物閣,還出示了御楓號的雲字令牌,居然就為了賣那幾根破草仙渡。」
「我看她是豁達通透,不受外物所羈。」老者笑瞇瞇地盯著那鏡狀法寶。
「哼!這人一點點小便宜都要占,虧得容哥哥一醒來就念著她!」少女噘起嘴唇,憤憤地用手去戳那鏡面,「看!你看!看她就賣到那麼幾塊靈石,居然還好意思來咱們店裡買符篆!她還要打折?好小氣啊,她不嫌丟臉?」
老者笑看著少女,彷彿有意挑撥似的,偏偏越發誇讚葉青籬:「我看她倒是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好得很。你這丫頭打小萬事不缺,自然不懂得這個精打細算的好處。想當年,我們陳家先祖也只是個三系靈骨的普通修士,老祖宗後來能夠修到歸元期,他那一番計算……」
少女的眉頭打起了結,從凳子上一躍而起,便往外面跑:「爺爺你慢慢講古吧,我可不陪你啦!」
她清脆的聲音消失在門外,老者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
房間的門被關上,老者彈手佈置出一道結界,便有一個紫袍男子如煙霧般從虛空中化身而出。
「你的風遁術倒是大有進步。」老者微微一笑。
「彥松見過二叔。」紫袍男子方臉濃眉,相貌很是威嚴。他雖是在向老者行禮,但他的態度非但不顯得謙卑,反而透著股格外的沉穩大氣。
老者很是欣慰地看著他,捋著鬍子道:「你也是一隻腳踏進歸元的門檻了吧,過幾日我便去北蒼山脈給你尋些好材料來煉製法寶。待你過了歸元劫,我陳家便不需再同如今這般束手束腳了。」
陳彥松微有遲疑:「二叔……」
神州大地,無人不知北蒼山脈乃是妖族的大本營。那裡雖然物資豐富。許多妖獸的皮毛骨骼血液內丹更是煉器煉丹的好材料,但人類修士極少有人敢於踏足其中。莫說這老者的修為是歸元中期,他便是到了歸元後期,只要未能踏入藏神,他進入北蒼山脈的決定都會給他帶來十成之九的危機。
「毋需多說,」老者揮揮手,「彥松,若無一定把握,我也絕不會去冒這個險。」
陳彥松亦是果決之人,他又道了個謝。便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
倒是陳家的頂樑柱陳鳳山笑罵道:「你這傢伙,道個什麼謝?你如今可是我陳家家主。我去北蒼山脈為的可不是你,而是我陳家。若只是為你,我這把老骨頭還不樂意動呢!」
陳彥松遲疑片刻,還是鄭重地說出一直藏在心裡許久的話:「二叔,彥松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我那陳容孩兒……」
「我看他在五行台中另有奇遇,你便不需打我這裡的主意了。」
陳彥松歎道:「他經脈中靈力空蕩。我擔心的是,若要他從頭修起,他這修為要趕上來只怕極不容易。」
「怎麼?你怕他大受打擊,無法再從頭修一遍?」陳鳳山大笑,「我看你是關心則亂,太小看那孩子的心志了。只看他當初在那種狀況下都能安然研究丹道,後來撞入大周天星辰陣中又可以平安歸來。嘿嘿,這孩子經歷過這許多的大起大落,論其心性,我看說他是我陳家近千年來最頂尖兒的子弟也不算過。」
陳彥松搖頭一笑,道:「他小小年紀便能經歷這許多。確是不同旁人。」
「這孩子從高處直接跌落五載而神氣不餒,病弱之中受親兄弟引誘脅迫而堅不屈從。連我這個老頭子看了都佩服。」陳鳳山笑看陳彥松,意味深長,「你要擔心的,不是你這個小兒子,卻是你那個看似天才的老大。」
陳彥松神情一凜,沉聲道:「這孩子思慮太不成熟,行事間總改不了自大的毛病,我已經罰他到風雷崖受刑去了。」
「你倒是捨得!」
「二叔,葉家那兩個小女娃娃,不知該如何處置?」
陳鳳山似笑非笑:「你當家主這麼多年,何時竟連這點小事都要來問我?」
「掌門那邊動向不明,彥松不敢輕舉妄動仙渡。況且……」陳彥松的神色古怪起來,「葉家那個大丫頭居然跟那人的孩子扯上了關係,而懷遠那個老小子自己的修為雖然不高,後盾卻著實強得很。那人……那個孩子身份特殊,彥松著實難以決斷。」
一直笑容親和的陳鳳山眼睛一瞇,雙目中竟有森寒的殺氣一透而過:「那人的孩子?哼……要不是那幾個老傢伙還念著舊情,我早就斬殺了那個小孽種。省得他哪天不安分,又釀出大禍來!」
「那孩子資質低下,又能釀出什麼大禍?」陳彥松疑惑道。
陳鳳山嘿嘿一笑:「彥松,你何須試探我這個老頭子?也罷,這個事情我雖然不能說與你知曉,但透露一點給你也無妨。你且想想他的生母,再試想,以他的出身,又如何會身負四系靈骨,五行獨獨缺火?」
陳彥松皺眉思索,片刻之後,一直威嚴沉穩的臉上現出驚駭之極的神色來:「莫非……莫非是因為天柱峰上那一株火……」
「你心裡有數便是。」陳鳳山不悅地拂袖,「多大的人了,還嚷嚷個什麼?」
陳彥松瞬間恢復鎮定,點頭道:「如此說來,葉家這個大丫頭暫時確實是不能動。不過,我等也不宜與她太過親近。待我回去之後,定要好生約束阿容,叫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到修煉上來。」
「那夜群星搖動,幾個老傢伙們夜觀星象,掐算出鎮星的方位便在五行台中。可見這鎮星不是阿容便是葉家大丫頭,若是阿容自然好辦,若是那個丫頭,有她跟阿容的這層關係在,我們也不至於太被動。」
陳彥松點頭,深有領悟。道:「二叔,彥松知道該如何對待葉家了。」
「他們那塊地圖還有點意思,不過幾個孩子全都年紀小小,也不適合論及婚嫁。」陳鳳山狀似閒聊般,又說出這麼一句。
陳彥松恭敬地行禮告退,施展風遁術瞬間便消失無蹤。
結界被陳鳳山撤開,先前跑開的少女蹦蹦跳跳推門進來,一見陳鳳山便撲到他身邊,扯他衣袖道:「爺爺,你猜我剛才做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怎麼?我家寧寧小仙女是燒了誰的鬍子。還是贏了誰的法器?」
「爺爺你太過分了!」陳寧寧急得跳腳,立即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說出剛才的事情。「我剛才可是羞了那個小氣鬼一把呢!我在底下一口氣買了一百中品靈石的東西,好多修士都驚訝地看著我。哼……叫那些小氣吧啦的傢伙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大家手筆!」
陳鳳山哭笑不得:「你拿自家的靈石買自家的東西,這也叫大手筆?」
「反正羞到她就行了!」陳寧寧得意又狡黠,「我可不會傻到拿靈石去別家買東西,那多划不來啊。這些東西我又用不上,一會兒還得退回去呢。我就要她以後看見我就想起自己的小氣。然後羞得抬不起頭來。」
被兩人議論著的葉青籬事實上根本就沒在意陳寧寧的大手筆,她匆匆用五百下品靈石換了三十六張凡級三品的防禦符篆水圓符便徑直去了菜市場。水圓符的防禦能力或許沒有金甲符高,但勝在性價比不錯。
到這個時候,她剩下的家當就是一百二十六塊下品靈石,以及一塊被收在長生渡裡的上品靈石。那塊上品靈石她準備留到衝擊築基期的時候用來補充靈力,所以絕不會拿出來兌換使用。
從菜市場出來以後,她就乘著踏雲獸快速趕回了昭陽峰繡苑。
小花園中。顧硯蹲在地上正用樹枝寫寫畫畫著,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麼。葉青籬從魯雲背上跳下來,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多看了他一眼,便被他逮住問:「一加一等於幾?」
葉青籬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你說什麼?」
顧硯很執著地問:「一加一等於幾?」
「不是等於二嗎?」葉青籬便懷疑他這問題中藏了陷阱。不由小心地看著他。
「為什麼會等於二?」顧硯的神情認真,沒有半點像是在耍人玩的意思。
葉青籬覺得自己的表情有些扭曲了。她擔憂地問:「顧硯,你今天受了什麼刺激嗎?」
「算了。」顧硯垂下頭,又繼續寫寫畫畫,「你怎麼會懂?我想你也不可能懂。」
葉青籬進到廚房做晚餐,她一邊施展引火術,腦子裡竟揮不去剛才那個幼稚可笑的問題:「一加一為什麼會等於二?這不是世間算術的基礎嗎?可是這個基礎又是怎麼來的?誰規定的?他為什麼這麼規定?這個規定又為什麼是正確的?」
她想了很久,想得漸漸陷入了這個難以窮究到底的悖論當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同時施展了引火術、金刃術、控物術這三個法術。她平常在廚房,總是先切菜再做菜,做菜的時候多半直接用手,也從未用到控物術。
因為她從前做不到分心二用,同時控制兩個法術。
「這是三個法術?」即便是在她驚訝的時候,這三個法術也依然被她熟練地控制著。
她正做的是一個火爆豬肝,這個菜很講究火候,而她一邊用引火術控制著適當的溫度燒灼鍋底,一邊則用控物術控制鐵鍋懸空和鍋鏟翻動以及調料添加,另一邊她還不忘用金甲術同時切著姜絲和大蒜,這一道菜做得,簡直就同法術盛宴一般。
豬肝的香味已經漸漸從鍋裡透出,香油金黃,辣椒火紅,這道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中,透著十二分人間煙火味仙渡。葉青籬怔在一旁,心裡暖和一片。
繞是她此刻分了心神,她對法術的控制也沒有分毫減弱。
等她將這火爆豬肝裝了盤,又開始準備另一道金沙玉米時,才回轉思維,想道:「哪怕是我那分神控物**,也只能助我一心二用,哪裡會有這同時控制三個法術也依然游刃有餘的能力?這只怕……只怕是我在周天星辰大陣中。為陳容師兄喚醒生機而割裂元神帶來的好處了。」
這個好處得來的代價之大,令得葉青籬即便欣喜,竟也只是淡淡的。
她的心思全被這分神控物之法吸引住,只顧著試驗自己分心控制法術的極限,倒是將顧硯先前那個古怪的問題拋到了一邊。
小花園中,踏雲獸爬在香樟樹下睡覺,顧硯依然蹲在那裡用樹枝劃著一個又一個的算式。
「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他思考著這個被無數人當作理所當然的問題,「是因為有人制定了這個世界的規則,然後又被人發現,所以我們才會這樣認為嗎?」
天下間有無數智者賢者。他們或者思索大道,或者思索人生。也或者在年幼時有過各種可笑的舉動。但確實很少會有人如顧硯這般,嚴肅地猶如思考天地起源一般思考著「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
他不僅僅是好奇,他的骨子裡含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野心:「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不等於三?這個規則是不是就是如今陣法的根本?陣法從道?那這是不是也是大道的根本?」
如果有人知道這個不到六週歲的小娃娃居然在思考大道本源,一定會笑掉大牙。並且對他的前程再不抱任何期許。
吃飯的時候,顧硯難得讚了一句:「今日火候掌控得不錯。」
葉青籬心不在焉地應著。腦子依舊轉個不停:「全用法術控制,不但使得這些菜的每一個變化都能清晰映射在我元神中,也能使我動作更快更直接,更能把握好時機。要是釀酒的時候我也能把這些本事用上來,是不是就可以更快提高釀酒術,早些學會『醉生夢死』?」
幾日不見赤腳道人,她心裡倒是想念得緊。想念他那裡的美酒,也有些想念鄔友詩憊懶的笑臉。
同他們相處,葉青籬最能感受到什麼是縱意瀟灑,神仙日子。
這夜,她沒有修煉。而是在繡苑這張熟悉的木床上,香甜地睡了一整晚。
第二日早晨。葉青籬神清氣爽地熬了個南瓜小米粥,又做了幾張千層蛋卷餅,手藝果然大有進步。尤其是揉面的時候,她用上控物術直接將水與麵粉控制在半空中,又將兩者強勢調和在一起,那麵團便在空中不斷變幻形狀,猶如活物,內外都透著靈性。
明明這些食材都只是她昨日匆忙在菜市場買的,而非長生渡出品,可做出來的食物味道竟比她以前做的全要好上不少。
葉青籬信心大增,帶著踏雲獸便越過幾條小路,去向赤腳道人的洞府。
赤腳道人的修為已是金丹巔峰,隨時都有可能突破到子虛期,他的洞府也就建得格外偏僻。在那西面的雲橋往上六千尺處,有一面長寬各是三十丈左右的山壁極是斜削陡峭,上頭寸草不生,只在中間延伸出一道百米長的懸空石橋。
這石橋懸在半空,一頭接著峭壁,另一頭直面雲海,其寬僅有尺許,堪堪能容一人通行。赤腳道人在石橋面臨雲海的那端搭了間四十平米的茅草屋,茅草屋支架極少,坐落在這懸空窄橋上,人若遠遠看去,只會覺得這茅屋是獨立在虛空中的,神奇萬端。
事實上,這石橋長懸百米而不斷,茅屋能穩立窄橋之上,本身就很神奇了。
若非赤腳道人這金丹期的手段,也萬萬造不出如此奇異的一間洞府。
葉青籬每次要去見他,都只能乘著魯雲飛過去,不然要想爬上他這有趣的空中茅屋,葉青籬還得花上不少功夫——即便如此,以這茅屋所處之險地,她也不一定能平安上去。
雲海生風,秋色清淡。坐在踏雲獸的寬背上,葉青籬遠遠便見著鄔友詩懶洋洋地躺在那茅屋屋頂上。
他一手斜撐起上半身,另一手拎著個酒壺,正半瞇著眼睛在那裡一口一口地喝。待離得更近些的時候,葉青籬越發看清了他的表情,卻覺得奇怪。這人喝酒,既不像高興,也不像陶醉,倒有些像是在喝白開水。平平淡淡、懶懶散散,彷彿下一刻他就要落入風中,不知飄向何方。
「鄔師兄,你平常不是不喝酒麼?」葉青籬讓魯雲飛近些,懸停在這茅屋的屋頂邊上,好奇問他。
鄔友詩將視線轉向她,上身一挺,便從半躺著變成了搭腿坐著。
他臉上的笑容明顯了些,又喝了口酒,才說:「我家這個老頭子如今在沖生死玄關,我看他可憐,怕他的酒沒人喝太寂寞,便只好勉為其難地幫他喝些嘍!」他手一攤,歎道:「誰叫我打賭又輸給他一次呢。」
葉青籬噗嗤一笑,鄔友詩彷彿天生就有種讓人心神放鬆的奇異力量,哪怕是說起師尊沖關的事情,從他嘴裡吐出來,也顯得格外簡單些。
「赤腳師伯閉關了嗎?他這是要衝擊子虛期的關卡?」
鄔友詩摸摸鼻子道:「可不是?等老頭子出來,肯定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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