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一六回:命數從來非天定 文 / 墨筱笑
一直等到葉青籬進入觀瀾峰,面見掌門玉璇真人時,凌傑的聒噪才停止下來仙渡。
葉青籬額頭上竟冒出了不少細密的汗珠,她首次發現,原來語言的力量竟然可以讓人如厲酷刑。此刻的凌傑雖然是規規矩矩站在一旁沒再說話,但葉青籬卻依然可以感覺到耳邊彷彿有萬千蚊蟲在吵吵鬧鬧,餘音不衰。
正因為如此,她心中反而生起一絲警惕。
回憶起凌傑的問話,葉青籬發現一個重點,那就是這人幾度旁敲側擊,又用言語擾亂她心緒,其實最主要就是想問一個問題:「你在昭明城見了什麼人?你有什麼瞞著門派?」
葉青籬心底回想著這個問題,一路上進了掌門殿,也沒心思觀察四周景致,只思索著:「是他發現了什麼?還是門派發現了什麼?」
然後她打定主意:「我左右是咬定了口風,決不能背上私通外敵的罪名。看蕭閒那樣子,更似魔門中人,我惹不起他,躲還躲不過麼?」
心中想明白以後,她再看凌傑就發現此人雖然看似聒噪自戀,眼神卻極為清明銳利。尤其是在他張嘴胡說八道的時候,他的聲音裡總是釋放著一種讓人頭暈腦脹的特殊韻律,只怕是在他發聲之時,就用上了擾亂人意志的特殊法門。
葉青籬知道這世上還有一門特殊的法術,叫做音攻之術。
凌傑說話的時候雖然看似隨意,並且不露分毫調用了法術的痕跡,但實際上他所用的只怕正是此術。
「葉青籬,你出身昭明城七修坊葉家,六歲入道,始於修行。三年前進入白荒歷練,歸來時成功築基,現年十六歲,可有不對?」
空曠的大殿之上,玉璇真人的聲音緩緩響起。
葉青籬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收回心神,也緩聲答道:「正是如此。」
「你既為我崑崙弟子,可曾祭拜祖師?可能忠於門派?可知道統淵源?」
「弟子敬天地,敬崑崙道統,敬我門道元尊者。」她跪下來。「身為崑崙弟子,死亦無悔。」
然後向西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相傳道元尊者便是在人間極西之處飛昇。而自神州有史記載以來,他是唯一一個成功飛昇的古修士。即便是當年與他齊名的九離魔君,也傳聞被天劫轟殺,灰飛煙滅在時光長河中。
玉璇真人見葉青籬禮數周全,當即面色稍霽。
這大殿高有三十丈。寬二十丈,長六十丈。整體構造雄偉曠達,他高高地站在主位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殿中的小小修士,眼神看似平和,內裡卻深沉莫測。
「你至此殿後,過顛倒五行大衍陣,成功便能進入五行台。若是失敗,」他頓了一下,「輕則修為全廢,重則魂飛魄散,你可有疑問?」
葉青籬臉色不變。淡淡一笑道:「敢問掌門,歷年來闖陣者。失敗幾何?成功幾何?」
「失敗三成,成功七成。」玉璇真人彷彿對她整個問題頗為讚賞,捋鬚一笑道,「我崑崙精英弟子自然大多都是強韌聰敏之輩,你此去只需意志堅定,闖陣倒也不難。不過在此之前,按照門派規矩,你還可以有一次選擇退出的機會。」
說著話,他的目光卻落在魯雲身上。
「弟子無所畏懼,請掌門開陣。」葉青籬又行一禮,也不用玉璇真人言語提醒,就自覺將魯雲留到殿中,然後往大殿深處的那一扇小門走去。
玉璇真人看她乾脆利落的動作,微微點了下頭,伸手一拂,內側小門打開,顯出內裡一片深幽神秘。
待得葉青籬的身影消失在小門後面,那扇小門又自動閉上,只留下輕輕地卡噠一聲,在空曠的大殿中久久迴繞。
「小傢伙,你過來。」玉璇真人忽然對魯雲招招手。
魯雲維持著小獅子的體型,四肢伸展伏在地上,爪子輕輕刨了一下,不理會他。
玉璇真人溫和一笑,忽然伸手丟出一個球狀法寶,這法寶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便直往魯雲身上落去。
魯雲本欲起身讓開,哪想這小球飛來的速度似慢實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被小球砸中,緊接著他就感覺到身邊的空間被束縛住,然後他的眼皮開始耷拉,一股強烈的睏倦之意侵襲住他全部神經,讓他再也提不起分毫勁力來仙渡。
昏睡之前,他聽到一個怪怪的老頭聲音說:「玉璇小老頭兒,這小靈獸好端端的,你砸暈人家做什麼?你一個快老掉牙的糟老頭,欺負這麼一隻沒成年的小靈獸,你好意思不?」
然後是玉璇真人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這小傢伙雖不能口吐人眼,論智慧只怕已不下於成年人類……」
「嘿!」一個鬍子拉碴身背寶劍的高大老人從大殿外走入,他只是輕輕一跨步,就直接跨越了將近三十丈的距離,然後出現在已經昏睡過去的魯雲身邊,「好一隻踏雲獸!這毛色、這體型,嘖嘖……」
還沒等他說完話,後面陸續又進來幾個人。
這些人卻大多是中年模樣,更有一男一女俱是年輕綺貌,男的俊俏女的嬌媚。那嬌媚女子人還未進大廳,就開口輕笑道:「殺劍老頭兒,你一個專門修劍的莽夫,也會欣賞靈獸麼?」
「哈哈!」一個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大笑,「殺劍竟不說劍,反倒說起了靈獸來,若叫妖魔中人聽到,只怕是要大鬆一口氣了!」
被稱為殺劍的老人眼睛一瞪,回望向進入大廳的幾人,哼哼道:「我老頭子最近修心養性不成?」
「喲……自然是成!怎麼不成?」嬌媚女子灑下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連殺劍都要修心養性了,這天下可就太平嘍!」說著話她還衝著殺劍連連拋了好幾個媚眼。
殺劍老頭兒一扒拉大鬍子,滿臉厭煩地揮手道:「去、去、去!你這個老妖精別到我這裡來顯擺,要顯擺你去跟魔修顯擺去!」
嬌媚女子一插腰,媚眼瞪了起來:「怎麼?你這個不解風情的老頭子……」
「六位師叔。」站在主位高台上的玉璇真人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凡有資格進入五行台者,俱是我門未來支柱,現有昭陽峰弟子葉青籬正在接受顛倒五行大衍陣的考驗,請幾位師叔定奪。」
他這邊行禮,後進來的五人都是側半身還禮,只有最開始衝進來的殺劍老頭兒大大咧咧,一副全沒看到的樣子。
實際上他們都是崑崙派歸元期一輩的長老,但歸元期長老畢竟不同於藏神宗師,即便玉璇真人只有子虛中期的修為。並且要比他們低上一輩,可掌門人的身份擺在那裡。按照規矩,受了掌門的晚輩禮之後,他們都是要還半禮的。
這個面子其他人都算是給足了玉璇真人,只有殺劍愛理不理,混不在意。
玉璇真人彷彿早就習慣了他這模樣。也只當做沒有看到,抬手就翻出一面銀燦燦的寶鏡。
這面寶鏡的邊角呈八卦形狀。背面正中有陰陽雙魚,鏡面上則是光滑如水。
「陰陽雙極,萬物生無,乾坤顛倒,五行輪轉,開我大衍天術,疾!」口誦咒語。玉璇真人將寶鏡往大殿正中間一拋,這一面大衍秘鏡便在空中疾速放大,最後擴大到丈許方圓之後,才終是固定於空中。
六大歸元期長老們也都收斂的神情,一齊伸入大殿。面向寶鏡的正面。
就見這鏡面上漸漸蕩漾出如水的波光,然後這水波散開。鏡中便有一副色彩明麗的畫面從模糊漸漸走上了清晰。
一面寶鏡,彷彿穿透了世界,倒映了另一個空間的所有。
呈現在眾人眼中的是一塊圓形的小空地,這塊空地面積不大,方圓不過十來丈,土地顏色呈黃褐色,上面一片荒蕪。空地正中便站著一個青衣少女,她長髮斜挽,另一側的烏髮自腦後垂下,從胸前直落腰間。
「這便是葉青籬?」嬌媚女子伸手一指。
紫袍男子瞇起眼睛:「便是她……在四年前同陳家那個小子一同闖入了大周天星辰陣,最後又平安出來?」
殺劍抓了下自己的鬍子,有些無聊地嘟囔了一句:「既然有可能是鎮星,玉璇你怎麼不早管管?」
「雖說有可能是鎮星,但也有可能是破軍星。」玉璇真人苦笑道,「況且,這幾年來她一直同蒼城的那個孩子呆在一起。當年師叔們的意思也是說,需要觀察才能定奪。」
顧蒼城!
一個讓人驚艷,也讓整個崑崙高層驚心的名字。
玉璇真人提及顧硯的時候,甚至不說他姓名,而是稱「蒼城的孩子」。
大殿中的另外六個歸元期長老的臉色也都一齊變了變,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凌傑更是臉色一凜。
片刻之後,他眼中卻有精光隱現,那眼神閃亮的幾近可怕。
「哈哈!」就在整個大殿的氣氛都為之一沉時,六大歸元長老中外貌最年輕的那個男子卻搖著扇子大笑了起來,「哪料到,這丫頭居然帶著顧家那小子一起進了白荒!掌門啊,你是不是希望他們乾脆就別回來了最好?」
「華軒!」嬌媚女子嗔笑著瞪了他一眼,「現在是要商量正事呢,你胡扯什麼?」
「行了行了,都是多少年的舊賬了,還翻個什麼?」殺劍忽然老大不耐煩地甩了一下手,隨著他這一動作,竟有股凌厲之極的殺氣從他身上騰起,讓這個原本看起來像極了糟老頭的老傢伙在這瞬間竟如雷神臨世仙渡。
這股龐大而危險的氣勢雖然沒能影響到幾個歸元期高手,卻使得玉璇真人的臉色微微一變,更令得凌傑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身形。
「嘿嘿,」幾人當中體型最瘦的一個黑衣男子忽然輕輕笑了聲,他的聲音又細又尖,隱隱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雖然是舊賬,但是顧蒼城其人。又有哪個真能忘掉?」
幾人臉色微沉,都不說話。
這黑衣男子又道:「當年龜甲那老頭兒夜觀星象,披卦算命,也說過蒼城乃熒惑之星,必生大亂,結果到最後,他還不是被你們給鎮壓了?嘿嘿,可見這個七星命理之說也沒什麼可信的。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然而便是只餘那一線變數。也等於無窮可能。這個所謂命數,不信也罷。」
餘下幾人又是沉默。過得一會兒,還是殺劍抓著鬍子無所謂地笑了聲:「本來就是麼,我老頭子也早說過,這個什麼北斗命數,根本就沒有分毫可信之處。這人的一輩子。若是老早就全被天道算定了,那還有個什麼意思?命理若是當真可信。你們又還想著反抗做什麼?」
「可笑啊!可笑!」極高極瘦的黑衣男子接了一句口,忽然一拂袖,竟也不再管其他人的臉色,就這麼大步離開了。
氣氛一時又有些尷尬,反而無人再關注鏡中的葉青籬。
過得片刻,鏡中景象開始變化,只見那空地四面的虛無處漸漸融化。東面化成了古樹參天的森林,南面化成了猶如深淵的火海,西面化成了高聳入雲的刀山,北面則化成了一望無際的黑色深海。
嬌媚女子有些驚訝道:「咦,她這麼早觸動了五行真義?」
這一聲話終於打破了先前的怪異氣氛。搖著折扇的華軒又卓有風度地淺笑著點頭道:「不錯,這丫頭不錯。」
嬌媚女子忽然眸光一轉。四下拋了個媚眼,笑道:「你們說,這四面都是絕路,她會選擇走哪一條?」
「如果是我,就留原地不動。」華軒大笑一聲,神色顧盼,彷彿頗為這個選擇而得意。
「顛倒五行大衍陣中禁止飛行,相較而言,倒是東面的叢林最好穿越。」紫袍男子伸手一指,「看這丫頭目光堅忍,應該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我才她會選這一條路。」
「嘿嘿,要是我老頭子,肯定選刀山。」殺劍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做了一個掰下什麼東西的動作,「管它什麼殺氣縱橫,這些刀尖我通通都折下來,放到爐子裡面融了,給我煉劍!」
玉璇真人站在最裡面,也是最高的位置,向角落裡的凌傑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凌傑,你向幾位師叔祖講述一下你在昭明城中的見聞。」
「是。」一直沒有出聲的凌傑這才從角落裡走出來,他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行禮,然後面無表情地開口說話,「弟子曾經跟蹤調查了葉青籬一番,在上個月十六號的辰時一刻,發現她跟隨一個身上隱含詭異氣息的陌生修士,進入了一處庭院。」
「什麼詭異氣息?」嬌媚女子皺了下眉。
「師叔恕罪,弟子無法探明。」凌傑全沒了先前的半分聒噪樣子,言語甚至可稱簡練,「那修士看似不過築基期的修為,然而他的身體裡面卻隱藏著一股奇異的氣息,弟子感覺到那股氣息幾乎要比他本人強大上三倍以上。」
「三倍?」紫袍男子的臉色一變,「莫非是魔門的飲髓蠱?」
嬌媚女子卻慵懶地打了哈欠,笑看著凌傑道:「後來呢?那庭院中有什麼?」
「諸位師叔恕罪。」凌傑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一點苦笑,「弟子方一靠近那院子,就彷彿是陷入到了一處莫名虛無的空間當中。弟子在那空間中漫無頭緒地幾乎轉了一日,方才又莫名其妙地安全離開。而等弟子再入那庭院查探時,卻只發現那院中空無一人。」
殺劍又抓了一下自己的鬍子,嘟囔著說:「這麼說來,這個葉青籬大有問題?」他又伸手一指,「哎,你們開,她選擇了渡海。」
嬌媚女子橫他一眼:「她明明是在伐木,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要渡海?」
「伐木做船,可不就是要渡海嘛。」殺劍得意洋洋,「這娃娃肯定已經發現在陣中無法使用法器,所以才要伐木。」
「倒也有幾分聰明,」紫袍男子笑了起來,「玉璇,昭明城之事也證明不了什麼,或許這丫頭只不過是被一些宵小迷惑而已。我崑崙弟子在外,哪個不是交遊廣闊?她結交幾個神秘人物也算不得什麼。」
嬌媚女子掩唇一笑:「齊師兄說得真是有理,左右嘛,咱們連顧家的小子都留下了,再留一個疑似是破軍星的丫頭,又算得了什麼?」
這分明是反話,玉璇真人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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