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七零回:破而後立 文 / 墨筱笑
葉青籬的目光下移,神識也立刻掃過來,便看清楚那原來是一塊不過巴掌大的銅質小立牌仙渡。
小銅牌豎立在草地上,正中間刻著蠅頭大小的一排字:「人藏山中是為仙,萬壟高地是為峰。踏破重巒欲登天,路自腳下何綿延?」
葉青籬一眼掃過這些字,第一感覺是,設置這個陣法的人還真有幾分惡趣味。這面銅牌這般的小,多數人只要稍不注意就可能將之忽略過去,又如何能看到這一行近似於指引的小詩?
不過片刻後她就明白了,這大概正是地壟陣的第一道考驗。
這考驗雖小,倒也頗有匠心,可見這個擷英三陣並不一味考校武力,更多時候,反而注重修士的心性與意志。
「是要我登山麼?」葉青籬將目光投往不遠處那高聳入雲的山峰,心底綿綿生起一股想要將之跨越的韌勁來。
若是在平常時候,她要翻過這樣一座山自然是輕而易舉,但此刻她身受重傷,體內靈力大多不能動用,莫說是御器飛行,就是要用上落鴻飛羽的身法都很是困難。登上這樣一座高峰,對現在的她而言,還真的是難於登天。
魯雲在這個時候傳音對她說:「籬笆,魏予那個老頭子說,擷英三陣神妙無方,會自動根據修士的狀況來設置考驗,你現在受重傷,所以過這地壟陣,只要爬山就行。」
「魏予?」
魯雲哼哼道:「就是那個什麼魏師叔祖的名字,女氣得很,真枉費了他這麼大塊頭!」
葉青籬不由莞爾,靈獸的直覺最是靈敏,魯雲會用這樣的口氣提到那位魏師叔祖,可見魏予不但沒有傷害他。反而破討他喜歡。這個認知讓葉青籬放心了很多,連帶著看那彷彿目測不到盡頭的高峰都覺得輕鬆了幾分。
兩刻鐘後,她終於到了山腳下,然後踏上了登山的第一步。
最開始這山路還算平坦,那黃泥小路蜿蜒而上,地面緊實幹爽,行走起來並不比平地困難多少。
葉青籬一邊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邊仍不忘記調動水系靈力,緩慢梳理經脈。
這個地壟陣將她同其他修士隔開,不但給了她修養喘息的時間。登山的考驗也正好方便她舒活經脈,調理傷勢。
在上次與蕭閒同處的那二十多天裡。葉青籬也聽他提起過一些關於淬煉肉身的見解。
當時蕭閒曾說道:「很多人以為傷重之人應當靜臥修養,其實這個認知只對了一半。有些傷在剛剛爆發的時候,比如說臟腑破裂或者骨骼斷折,的確應當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以免引發其它的內外傷。但不管應對什麼樣的傷勢。人體生機始終是根本,而滋長生機的最佳方法。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動。」
蕭閒又說:「若是傷及經脈,則更加不能一味打坐調息,而不運動了。因為經脈不比人體其它部位,經脈在人身中,貫通氣血,連結內外。可無限大也可無限小。經脈者,又稱經絡,正所謂『經,逕也。徑直者為經,經之支派旁出者為絡。界為十二。實出一脈。』經絡於人身中結而成網,渾然一體。唯有將之展開,捋順,疏通,方能引動其根本之中的最大生機。」
葉青籬現在傷得最重的是手太陰肺經和手陽明大腸經,這兩條經脈看似只是十二正經之二,實際上十二正經傷中其二,就已經跟全然損毀沒有太大區別了。
人身中的全部經脈就是一個整體,縱然葉青籬是修仙者,能夠勉強在斷裂兩條正經的情況下依然如常人般行動,也不過就是維持一個傷而不腐的表象而已。
蕭閒還說過:「你可知魔修、劍修的戰鬥力為何總是強於其他修士麼?」
雖然對蕭閒將魔修和劍修混為一談的說法很有些意見,不過葉青籬是不會說出來的。
然後蕭閒又解答:「因為只有魔修和劍修才會淬體,須知人身三寶,正是精、氣、神。精為元華,氣為血脈,神乃思慮,除我魔修與劍修外,餘者皆只修精、神,不修氣血,又如何能敵得過三者皆修之人?縱觀神州大地,除卻一些人類不說,如妖族靈獸之流,又有哪個不是身體強健,甚至有些還更勝法寶的?」
最後蕭閒總結:「依照崑崙玄道的說法,劍修其實也是邪道,是魔道的一種。每一個真正的劍修都是魔,至於那些只是拿把劍做武器,裝模作樣的傢伙們,不提也罷仙渡。」
等等說辭,總之不遺餘力要將仙魔混為一談。甚至越說到最後,反而論證了,仙為小道,魔才是大道,仙為末流,魔才是正途。若葉青籬不速速棄暗投明,看清形勢,那就是真正的愚笨愚蠢愚不可及,浪費了大好的天資悟性和修行機緣。
葉青籬也懶得跟他辯解,總之蕭閒兩千多年積累出來的歪理邪說絕非她這等仙道底層的小弟子能勘破的,許多的話,能聽的便用心聽著,好生消化,不能聽的就當個笑話,不理便是。
而如果在這方面跟這個老魔頭較真,那才真的會被他圈入觳中,甚至被牽著鼻子走還不自知了。
不過蕭閒那一句關於精氣神的說法倒是沒錯,葉青籬經歷越多,便越覺得真修只修咒術道行,而不修體術的做法實在危險得很。
靈氣只是工具,肉身才是生靈賴以承載神魂的根本,無論任何時候,有一個不比靈力修為差的肉身都絕無壞處。
所以按照一般的步驟,如她現在這般的經脈損傷,反而可以當做淬體的前奏。
縱然她並不會詳細的淬體之法,但在行走中調理總是沒錯的。
「破而後立,不破不立……」冥絕輕輕的歎息忽然在她腦海中響起,「想不到你居然自行領悟了。」
葉青籬正行走間,不由得一驚一喜,連忙問道:「冥絕。你是不是知道我這兩條經脈應當如何修復?」
冥絕是個絕對大脾氣的器靈,平常躲在葉青籬的泥丸宮中,想出聲的時候不論葉青籬在做什麼他都會蹦出,不想出聲的時候任由葉青籬怎麼呼喚他也不會搭理。不過他的知識淵博甚至還要勝過蕭閒,每次他一出現,葉青籬總是驚喜的。
「這點小傷,我會沒辦法?」他翹著鼻子,長串的話如連珠炮般從他口中蹦出,「北海冥玉髓、地心火炎晶、東山翠羽露、天池繡草灰、蕪田金龍骨、五轉鳳凰血,隨便哪一種東西拿過來。你再學了我的破玉凝髓功,不但能修復傷勢……若是肯吃得苦。就算一舉將淬體修煉到冰肌的境界都不是不可能。」
「可惜這些東西,現在我一樣也沒有。」葉青籬搖頭笑了笑,又問,「冥絕,什麼叫冰肌的境界?」
「我這套破玉凝髓功分為五層。分別是冰肌、玉骨、香髓、秀姿、丰神。」冥絕說著,話語中竟頗有惆悵之意。「這是很多年前我一個老友所創,可惜他那個人比你還要倔得慌,最後終究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冥絕,你那位老友可是女子?」到此時,葉青籬已走得百丈之路,前方山勢漸漸陡峭,她額頭上也滲出了些細汗。她抬袖擦了擦汗。又問,「這破玉凝髓功的第三層名叫香髓,莫非修到這個境界之後,人體骨髓之中會自然生香?若是這般,豈不等於是自己身上做了一個特殊標記?那戰鬥隱匿時可要大大吃虧。」
冥絕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跺腳,破口大罵:「戰鬥!戰鬥!你腦子裡能不能想點別的?自然生香難道不是風雅之事?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麼轉的?煞風景!煞風景!」
葉青籬倒也不惱。只是苦笑道:「風雅倒是風雅了,可惜戰鬥中最忌諱的就是明顯特徵。你說我若是計劃了要隱身偷襲一個人,卻在關鍵時刻因為這個香髓而暴露位置,可不就會失敗掉?風雅跟性命相比,誰都知道要選什麼。」
「可惜有些人,就是寧死也不肯失卻風雅的。」冥絕被她這一說,剛才罵人的氣勢立刻就弱了幾分,嘟囔道,「你都還沒學會破玉凝髓功呢,哪裡來的自然生香?再說了,香髓也不是說練了之後就會從骨髓裡頭發出香味的意思,這說法也虧你想得出來,俗!」
說黑的是他,說白的也是他,葉青籬哭笑不得,乾脆沉默。
過得一會兒,反倒是冥絕自己耐不住,又巴巴地來解釋:「品若梅花香在骨,人如秋水玉為神。這句話你知道吧?這個香髓,指的是意境,是姿態,是從骨髓裡透出來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不是什麼自然生香,俗了俗了……」
葉青籬不吭聲,繼續悶頭走路。
跟冥絕說話雖然有分散精力緩解疼痛的作用,卻也會影響到她的調息。
冥絕又道:「淬體要從肌膚皮膜練到筋肉骨骼,再練到血液骨髓,然後練到整體姿態,最後由外而內,由肉身而至精神,使得靈肉一統,身魂合一,方是大成。」然後他歎氣,「你這個人就沒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我看這個破玉凝髓功你也是練不到大成的。罷了罷了,真沒什麼好說的。」
葉青籬聽他對自己的品行表示置疑,腳下便不由得頓了頓。
不過辯解的念頭只在心裡稍稍轉了轉,到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冥絕說的沒錯,她從來就沒有玉碎瓦全的精神,也清高潔淨不到哪裡去,她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所求所思又太多太多。為了長生和自由,她從小就學會退讓容忍,也懂得在不同的人面前戴上不同的面具。她這樣的性情,跟那個「品若梅花香在骨」是半點邊也沾不上的。
「創造破玉凝髓功的人也不是女子,」冥絕繼續發表自己對葉青籬俗氣的鄙視,「又不是只有女子才能風神如玉,你不知道什麼叫翩翩佳公子嗎?你不知道什麼叫風骨氣節嗎?我要是你,就不跟那個蕭閒廢話,要是那個創造破玉凝髓功的人,那是寧死也不會跟他虛與委蛇的!」
一直沉默的葉青籬終於輕輕在腦海中歎息出一句話:「冥絕,你一直不願意同我說話。是因為覺得我……太過沒有氣節麼?」
冥絕哼哼著,又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其實……也、也沒到……咳,我什麼時候不願意同你說話了?我現在不是在跟你說話是在跟鬼說話嗎?那個……咳咳,其實你身上是有五轉鳳凰血的仙渡。」
葉青籬的腳步稍停了一下,因為斷了兩根經脈而有些無力的雙手微微捏成拳,片刻後方淡淡道:「哦?我為何不知?五轉鳳凰血在哪裡?」
冥絕連連咳著說:「顧硯……那個小傢伙是天絕鳳凰,你不是猜到了麼?」
葉青籬自然記得,當初在白荒之時,顧硯曾經給過她一滴眉心血。當初葉青籬不明白顧硯為何會有那種種神奇。後來通過多方信息,猜到他是鳳凰時。方才恍然。
「妖分四類,顧硯是天絕,」葉青籬道,「那五轉鳳凰又是什麼?」
「鳳凰是天地間最神奇的物種之一,」冥絕的語氣頗為憤憤。「這種破鳥要死一次也不容易,死能還能涅槃。只要涅槃成功,不但修為成倍增長,壽命也能延長很多。五轉鳳凰,就是死過五次又活過五次的鳳凰!」
「顧硯是五轉鳳凰?」葉青籬才真正驚訝起來,「他居然是五轉鳳凰?那他為什麼會、會……」她本想說顧硯最初的修為弱得跟普通人類小孩並無不同,但仔細一回想,又發現顧硯不論從哪一處看。都不像個正常的小孩子,便沒再將這話說下去。
「他那種情況,是因為第五次涅槃失敗了。」冥絕沒好氣道。
葉青籬心底震驚:「蕭閒說過,曾經有一隻鳳凰在涅槃之時吞走過裂闕環,後來那隻鳳凰涅槃失敗。裂闕環也不知所蹤,難道那隻鳳凰。就是顧硯?可是鳳凰涅槃失敗後,不是會魂飛魄散嗎?還有,顧硯若是五轉鳳凰,那顧蒼城又怎麼會是他的父親?」
「他知道個什麼?」冥絕不屑道,「他說胡話你也信?他還說十萬年來,神州無人可以飛昇是因為一個上古詛咒,你相信?」
「難道不是的?」葉青籬皺了皺眉。
「其實也不能說全錯,」冥絕不耐煩道,「半對半錯吧,詛咒是有,不過這群蠢人全都弄錯方向了!總之你問那麼多做什麼?連金丹期都沒修到,你知道也沒用。反正以後聽別人說話,不要全信就是。我記得你不笨呀,怎麼這麼傻氣?」
「我……」葉青籬本想解釋說自己沒有全信,不過又想到冥絕先前對她的評價,便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有些問題是不需要解釋的,冥絕不是跟她心意相通的魯雲,冥絕只是借助在她泥丸宮中的器靈,就算到了她的地盤上,已經是她的人,冥絕跟魯雲也是不同的。
魯雲在另一邊拍著爪子憤怒低吼:「他才是愚蠢!他懂個屁!」
葉青籬淡淡地傳音道:「魯雲,別跟魏師叔祖學著說粗話。」
魏予就在魯雲身邊,搬了把椅子,翹著二郎腿很沒形象地坐著。他自然不知道葉青籬跟冥絕還有魯雲之間的傳音,一見魯雲忽然如此憤怒,大手就壓到了他的腦袋上。
「小貓,發什麼脾氣?」魏予很大力地拍著,拍得以魯雲金丹初期的修為,踏雲獸的筋肉骨骼都開始覺得生疼,「亂發脾氣,當心找不到母貓來配。你那個主人現在連一成的路都沒走過呢,她還悠閒得很,你急什麼?」
魯雲氣急了,轉頭咆哮一聲,張開一口鋒利的獠牙就往剛才還拍在自己頭上的那隻大手咬去。
「嘿!小東西咬人了。」魏予連忙縮手讓開,他雖然是歸元中期的高手,可要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直接被這樣一隻靈獸咬中手臂的話,下場也會很慘。
魯雲高大的身軀又直撲過來,爪牙之上俱都閃著寒光。
魏予反倒很是樂呵地一笑:「小貓敢跟我來鬧!」
他腳下一滑步,也不閃躲,直接就被魯雲撲倒在地。然而他一隻手抓著魯雲踩向自己腦袋的左前肢,另一隻手直往魯雲下頷掐去,週身靈力鼓蕩,氣勢猶如颶風般狂暴,雖然位置上是處於劣勢,人卻彷彿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魯雲。
這一人一靈獸便好似徒有蠻力的野人與野獸般,竟就這麼毫無章法地扭打了起來。
「喂!」另一邊的冥絕又在葉青籬泥丸宮中的孤島上跳著腳,「你的傷還要不要治了?破玉凝髓功你還學不學?」
葉青籬低低道:「你說過,我這樣的心性,修煉破玉凝髓功永難大成。」
「又不用你修到大成!」冥絕腳踢地面,「反正能修到哪裡就是哪裡,把傷治好就成了。你平常不是很乾脆嗎?哪來那麼多廢話!」
葉青籬扯著嘴角,不易覺察地往上彎了彎,淡淡道:「那便學吧。」
她心裡不無自嘲地想:「若是按照冥絕的說法,我但凡還有一些氣節,現在就該清傲凜然地回絕他這提議才對。」想來又覺得好笑,大約果真是多年歷練,她現在已經竟修成了粗厚無比的臉皮。
魯雲跟魏予打架之餘,還不忘在心底支持葉青籬:「籬笆,能治傷,傻子才不學他那個什麼破功!面子算什麼?能吃能用嗎?實際點多好!」
那廂冥絕詳細指點著心法:「你先沉下心神,感應到心室中的鳳凰血。還有,走路不要停。」
葉青籬微微瞇了下眼睛,一步一步緩慢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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