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四十六章 瓦解 文 / 魚和尚
高山流水端坐不動，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彪形大漢在酒肆中進進出出，先由唐毒將兵器一個一個的淬毒，然後再在幾個首領的指揮下，或伏於官道兩旁的密林，或伏於酒肆後堂，或扮成行腳的客人，猜拳的猜拳，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吃飯的吃飯，接著，他又看到唐毒走進後堂，再出來時，卻是一身的掌櫃打扮。
唐毒長相猥瑣，穿上掌櫃裝束後，活脫脫一個吝嗇鬼的形象，他一邊撥打著算盤，一邊指揮著由一個長相機靈的玩家裝扮的小二，讓其在堂中跑來跑去，為客人端茶送水，忙活不休。
看上去，這只是一家生意不錯的小店，但店中的每一個人，其實都將自家的兵器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他們隨時可以殺出店外，配合夾道的伏兵，在瞬間給予道路上的行人雷霆一擊。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高山流水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個月簡直就是白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江湖中的玩家，已經如此入戲，且能將npc都扮的如此惟妙惟肖，如果這些人設局對付的是自己，自己就算是將取暖幫全盛之時的所有幫眾都帶上，只怕也逃脫不了全軍覆沒的淒慘結局。
不知不覺間，他對這些人所要設計的對頭，更加好奇了。
「這麼大的陣仗，難道他們要設計的是燒火棍？」高山流水腦中突發奇想，但這個念頭才一冒出，幾乎就被他自我否定，一來像燒火棍這樣的大人物，除非遇到三星寨重開這等大事，否則絕不會無緣無故的駕臨戎州，途經此地，二來以天龍幫的實力，幫主一旦被暗算，無論結果如何，他們勢必都會報復追殺，將這些人從江湖中徹底除名，以這些人的見識，他們應當不會做出如此糊塗的傻事。可是，除了燒火棍之外，高山流水還真想不出劍南一帶，有什麼人值得如此興師動眾，機關算盡的。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天色漸晚，終於，從門外傳來撲稜稜的飛鴿扇翅的聲音，接著又有人一聲忽哨，店中的十餘個玩家心中一緊，呼吸都微微急促起來，紛紛拿去手中的兵器，唐毒見了，冷冷的哼了一聲，輕輕一揮手，那些玩家立刻該幹嘛幹嘛，恢復舉止，而他自己卻往窗口處湊了湊，側過半邊臉去，好觀瞧外面的動靜。
高山流水身側的兩個大漢則默默的將利刃擱在他的腰間，放低聲音，說道：「幫主，千萬別動。」
高山流水無動於衷，只將目光直直的望向酒肆門口，心裡卻默默的念道：「快了！」
須臾，官道上隱約傳來幾人的談笑聲，行至酒肆附近時，談笑聲忽然一頓，接著，有人突然高聲道：「嘿，這裡有家店，生意還不錯的樣子。」
另一人接道：「阿彌陀佛，小地方生意不錯，必然是有特色的好酒好菜，不如咱們來嘗嘗？」
前面那人撫掌笑道：「妙極，妙極！我老燕正有些饞酒！」
說話間，那幾人便徑直向酒肆走來。
唐毒臉色一變，心裡暗叫一聲糟糕。他聽陽狐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說那幾人在碧春樓中豪飲，並聽見了他們的行程，這才糾集了一幫好手在此地埋伏，準備攔路幹上一票，唐毒的任務，除了淬毒之外，便是領一撥人在酒肆中接應，等那幾人被刀破天罡和三惡率人出手攔截時，他們再從後面殺出，抄對方後路，殺個措手不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千般準備，卻沒有料到，獵物自行投到埋伏圈前，眼看就要觸到殺局，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反而向酒肆走來。
「久聞青城燕赤霞和峨眉不可不戒，是一對吃貨，果然名不虛傳！」唐毒心中著惱，但事到臨頭，他仍保持鎮靜，回頭沖內打了個眼色，低聲吩咐了兩句，酒肆中的玩家們立刻會意，將提起的兵器又輕輕放下，繼續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酒肆門簾一挑，四男一女，頭戴江湖常見的黑紗斗笠的玩家魚貫而入，掃視了一下四周，便瞅準酒肆一角走了過去，其中一個背負鐵傘的拍了拍桌子，叫道：「店家！」
小二玩家過來熱絡的招呼，問：「客官，要點什麼」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這裡最好的酒菜是什麼，給本大俠報報菜名！」
那小二一愣，唐毒心道要糟，他眼睛往四週一溜，連忙墊步從櫃檯走出，陪著笑臉道：「客官，小店的雜糧酒在附近還算薄有些名氣，另有些下酒本地風味的下酒小菜，夫妻肺片、紅油肚絲、麻辣兔耳還算比較有特色。」
那人眼睛一亮，上下看了唐毒一眼，笑道：「好，酒來三壇，小菜什麼全都來一份兒！」然後坐下。
其他幾人，也都坐下，當其中兩人將手中劍，順手放在一旁時，唐毒的呼吸都幾乎停頓，他的目光在兩柄劍上一觸即分，強自笑了笑，道「好的，客官您請稍等，我們這就去備酒備菜，我親自下廚！」心中卻暗暗竊喜道：「好機會，哼哼，等一會兒就讓你們都嘗嘗老子的洗腳水！」
唐毒歡天喜地的帶著小二就往後廚準備「大餐」，不多時，後面傳出叮叮噹噹的切菜聲。
「他想下毒！」高山流水心裡明白，嘴裡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眼中不禁露出焦急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五人的身影。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其中一人，忽然抬頭看了高山流水一眼，兩人目光相對，高山流水突然一愣。
那是什麼？
笑意？
高山流水有些莫名其妙，正在此時，門簾一挑，又進來一個男子，那是一名白衣劍客，他慢悠悠的走到那五人旁邊的一個空桌，獨自坐下，舉目四周看了一下，輕輕的一咳，道：「店家？」
「客官等一下！馬上就來！」後廚裡，唐毒聽見白衣劍客的聲音，心裡一喜，嘴裡卻拖延著，他正忙著給準備好的酒肉裡面下毒呢。
於是，白衣劍客將手中劍放在桌邊，他看了眼旁邊桌上的劍又把目光移開。
不多時，店裡又進來一對男女，男人五大三粗，赤手空拳，頭上包著青巾，女的相貌嬌媚，手裡抱著一個鐵琵琶，兩人一臉的旅途疲憊的模樣，也隨隨便便的坐在白衣劍客旁邊的桌上。
那白衣劍客對著兩人和善的笑了笑，道：「兄弟，你這是去哪兒？」
「哈哈，我北面山上的去弄點礦石！」五大三粗的男人洪聲回答。
「鐵匠？」白衣劍客又笑了笑
「是的，」粗豪的男人甕聲甕氣的說道：「最近新人多，生意不錯，剛好趁機沖沖技能，戎州這邊人少，弄礦石比較容易。」
「那倒是！」白衣劍客，點頭道：「聽說鐵匠初期是挺費錢的。」
「來了來了！」這個時候，唐毒風風火火的從後廚跑了出來，一面指揮著小二端酒送菜，一面向那白衣劍客和粗豪漢子招呼道：「客官，您幾位都要點兒什麼？」
白衣人盯著唐毒，沉吟了一下，忽而微微一笑，指著隔壁的桌子，道：「隨便來一壺酒，兩碟兒小菜。」
粗豪漢子也一拍桌子，大聲道：「一罈酒，隨便來幾個菜！」
「行了，您二位等著！」唐毒深深的吸了口氣，帶著一臉黑線，又跑回後廚，繼續忙碌，他堂堂唐門第五真傳弟子，好大的名頭，竟然被兩個平時都不怎麼瞧得上眼的地頭蛇呼來喝去，心裡還真有幾分憋屈。
「為了大計，咱先忍了！回頭再整治他們！」唐毒的心中，滋生了一抹怨念。
這邊，小二將涼菜擺好，揭開一罈酒的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氣，立刻就飄散出來。
「好香！」白衣劍客眼睛一亮，他貌似有些酒蟲大作，隔桌讚道：「聞這味道，這酒有些年份，應該不錯！」
粗豪漢子似乎也受到影響，拍了下桌子，叫道：「不錯不錯，是好酒，掌櫃的，快上酒！」
高山流水心急如焚，一句「不能喝」在嗓子中轉來轉去，但終究沒有發出聲來，他只能兩眼噴火，盯著這邊猛瞧。
或許是感受到高山流水的熊熊目光，對面那人，忽然又抬頭看了高山流水一眼，那人的目光中，依然充滿了笑意。
「哈哈，看來二位也是個酒道中人，很識貨啊！」燕赤霞讚賞的點了點頭，然後衝著小二大聲道：「我最喜歡以酒會友，結交朋友，掌櫃的，先把這兩罈酒送給隔壁這兩位兄台，咱們同飲！」
唐毒驀的一僵。
陽狐沖和無敵佛的臉色更是微變，異口同聲道：「使不得。」這可是唐毒送出來的酒，就算打死他們也不敢嘗一口。
「哦，為何使不得？」燕赤霞似有幾分生氣，道：「江湖路上，萍水相逢，講究的就是一個緣分，咱們相逢即是有緣，閣下不願意飲我老燕的酒，莫非是看不上我老燕，不願意給我面子？」
「呃，不是！」陽狐衝口是心非的回答，他順手接過酒罈，放在桌上揭開封皮，聞了聞，強笑道：「這酒好，可是卻沒有下酒菜，喂，掌櫃的，快點兒上菜！」他嘴裡叫著，手下卻按著酒罈一動不動，顯然並不打算立刻痛飲。
無敵佛見了老大的言行，正在挖空心思尋找托辭，冷不防東方非子在一旁發怒的拽住他，嗔道：「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酒，忘了你對我說過什麼了麼？」
無敵佛心裡一鬆，嘴裡卻還在半推半就的央求：「老婆，這不過是個遊戲嘛。」
「遊戲也不行！你有一點兒念頭都不可以！」東方非子大聲的宣佈，同時衝著燕赤霞嫵媚的一笑：「這位大哥，我們家這口子正在戒酒期，您就別勉強他了。」
「好！」燕赤霞放下酒罈，上上下下打量了東方非子兩眼，沖無敵佛咧嘴一笑：「這位兄弟，你運氣不錯，有個賢內助。」
「過獎，過獎！」無敵佛透了一口氣，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有趣！有趣！」燕赤霞哈哈一笑，打開酒罈，將酒倒入碗中，他端起酒碗，忽然又皺了皺眉，將酒盞重重放到桌上，沖陽狐沖一笑，陽狐沖一陣心驚肉跳，卻勉強保持著平靜，也向燕赤霞報以微笑。
「哈哈，等你的菜上來，咱們一起飲酒。」燕赤霞一笑。
「是！」陽狐沖點頭，心中一陣鬱悶，強顏道：「今兒這小店也不知怎麼了，客人太多，我看那掌櫃的且要忙一會兒，別把你的酒菜都等涼了。」
「不妨，不妨！」燕赤霞笑嘻嘻的端起碗，用力嗅了嗅酒香，說道：「這酒味很香，好酒就要很人多喝才有意思，不然就成悶酒了，」他用力一拍桌子，高聲叫道：「掌櫃的，給所有人都滿上，酒錢算我的！」
然後，燕赤霞壓低聲說道：「嘖嘖，唐門高手調製的毒酒，價值千金，可不是那麼容易遇到的，能用這麼便宜的價格就買到，不容易。」
燕赤霞這話一出整間店裡霎時變的啞雀無聲。
猜拳的人停止了猜拳，聊天的人停止了聊天，喝酒的人放下了酒杯，吃飯的人放下了碗筷，就連嘴裡已放進了食物的人也停止了咀嚼。他們都保持著各自的姿勢一動不動，時間彷彿在瞬間停止、凝固。
陽狐沖乾笑兩聲，道：「你這話我聽不懂。」
燕赤霞轉頭問無敵佛：「你能聽懂嗎？」
無敵佛迷著眼，彷彿迷惑的搖了搖頭，他眼中的光芒，卻漸漸凶悍了起來。
燕赤霞，環視一下店裡的那些人說：「我想諸位，以及林中的那些人，一定都是聽到五毒鳳凰的消息，衝著我們來的朋友吧？」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燕赤霞，他們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反倒是唐毒第一個耐不住性子，從後廚衝了出來，衝著燕赤霞問道：「你怎麼看出我下的毒來的？」
燕赤霞嘿嘿一笑，道：「我有個兄弟耳目很靈，對面林子裡那麼多伏兵，隔老遠他就發現動靜了，至於這些位麼，喝酒吃菜就喝酒吃菜唄，幹嘛都一副隨緊張兮兮的樣子，咱老燕被人算計多了，對殺氣還是挺敏感的。」
然後他上上下下盯了唐毒兩眼，悠悠笑道：「唐門的唐毒先生，閣下的毒術名滿江湖，燕某人也久聞大名，想不到竟能在這小店中得見真顏，還承蒙您親自下毒款待，咱們幾個也算是有幸了。」
「你認識我？」唐毒身子猛然繃緊，一隻手已不自覺的向腰肋處摸去。
「非也，非也，原本不認識，」燕赤霞大搖其頭，目光往旁邊一斜，笑道：「認識你的，另有其人。」
唐毒循著燕赤霞的目光望他旁邊坐著的蒙紗女子，那女子也不吭聲，只是突然伸手，白生生的手掌中顯出一塊黑色令牌，衝著唐毒快速的一晃而沒，唐毒臉色頓時大變，露出極其詭異的神色。
他也有同樣的一塊唐字令牌，只不過他那塊令牌下方，還刻了一個個小小的「五」字，而對方的令牌下方，卻刻了一橫。
唐毒跺了跺腳，歎道：「原來是你！難怪！」
說話間，他倒退數步，人已蹭到櫃檯旁，忽然伸手在櫃檯上一按，整個人便如飛燕般縱身而起，輕巧的從櫃檯後的窗戶中穿出，他身形快捷，躲躲閃閃，眨眼的工夫就逃入密林，只留下一句：「各位，今天這趟渾水，我唐某人就恕不奉陪了。」
什麼？大名鼎鼎的唐五爺，竟然不戰而逃了？
陽狐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思維「暫停」了兩秒鐘，才回過味來，他立刻抓住桌上的長劍，暴喝一聲「殺」，一式「落花流水」，劍光直向燕赤霞身側端坐不動的蒙紗女子罩去。
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沒想到，這世上竟有能抬手之間就把唐毒驚走的人，但這個女子卻偏偏做到了，所以，此女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陽狐沖必殺的第一人。
陽狐沖才一出劍，無敵佛突然雙拳揮出，配合陽狐沖的劍式，直轟向那女子，而東方非子卻將鐵琵琶豎起。這鐵琵琶中，藏有的十數枚細針，若是忽然自腹中射出，對面一桌的即便都是高手，也要手忙腳亂一番。
戎州三惡在這一帶闖下赫赫威名，三人聯手的配合，已經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這一番出手，當真是威力不凡，確有一擊必殺的氣勢。三人均知這一次遇上的，乃是玩家中頂尖高手，所以一下手便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陽狐沖的劍，離對手的面紗不過一尺，但這剎那間，他的劍便半寸也移不前去，因為岳衡已一削出去。
這一劍快如閃電，陽狐沖人在半空，只覺雙腿一麻，立時往下跌去，這一刻無敵佛的雙拳也已轟到，岳衡臉上一寒，長劍忽然左右一分，「啪」的拍在無敵佛的腕上，無敵佛只覺腕骨處發出清脆的響聲，雙拳立刻無力落下！
無敵佛雙拳一分，岳衡便貼近無敵佛，一劍插進去。
一劍貫胸！
無敵佛半聲未及呼出，岳衡劍已拔出。
血狂噴，無敵佛死。
東方非子臉色刷的變成慘白，她的右臂上，深深的插著兩枚青鱗鏢，軟軟垂下，再也無力撥動機關，她深以為豪的巫山派名震江湖的琵琶暗器，在對手面前，竟然連發射的機會都沒有。
唐門！果然是唐門高手！
東方非子心頭微震，左手卻偷偷的向鐵琵琶摸去。
「你最好不要動！」對面的蒙紗女子淡淡的說道。
東方非子的身子立刻變得僵硬呆板。
店中，蜂擁衝上的玩家們也呆住了，他們只看到人影一閃，老大陽狐沖便莫名其妙的摔倒，一向勇猛無敵的二哥也頹然倒地，竟似已經氣絕，而向來以機智稱絕，傷人於無形的三姐，卻不知為何，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一時間，酒肆中的氣氛極度的詭異、沉悶，反倒是外面的樹林中，傳來一陣嘈雜，想來是外頭的刀破天罡已察覺到情況不對，正在指揮手下將酒肆圍住。
高山流水的眼睛亮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無幸，只能屈辱的死去，但這一刻，他卻發現一現生機，因為，他又對上了那對包含笑意的眼睛。
那對包含笑意的眼睛，屬於那個一劍擊潰陽狐沖，又一劍殺死無敵佛的劍客。
高山流水明白了，對方其實早就看穿了三惡的佈置，他們一直就在做戲，而他們之所以做戲，卻是因為以他們的實力，根本就不必在乎。
三惡的伏擊，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機關算盡，徹底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