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曲新詞酒一杯 第238章 禁片【二更】 文 / 憂鬱的青蛙
第238章禁片【二更】
飯店的包間裡,面對一桌殘羹冷炙,謝縉、謝延父子倆對坐沉默著
林宥倫吃完飯就離開了,不過卻給謝縉留下了一個難題:在吃飯的時候,林宥倫說了一個劇本構想,想邀請謝縉來做那部影片的導演。
按道理來說,謝縉沒理由拒接這樣的機會,可事實上,謝縉卻是猶豫了好一陣,到最後也沒有給林宥倫明確的答覆。
不是林宥倫的劇本不夠好,還是劇情太「離經叛道」,直接把謝縉給嚇住了。
一個簡單而有些落入俗套的故事:1937年,整個中國都籠罩在日本侵華戰爭的陰影下,但南方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鎮,表面上依舊平和。一個美得令人陶醉的女人紅,撩著波浪狀的黑亮秀髮,穿著最時髦的旗袍和絲襪,踩著充滿情.欲誘.惑的高跟鞋,走進了這個封閉保守的小鎮,同時也走進了少年阿成的心。
年僅十三歲的阿成不可救藥地迷戀上了紅,他像小鎮上所有的男人一樣為他的美不能自拔。每天放學,奔跑到路邊,只為等待風姿綽約的紅從他身邊輕輕走過,每天傍晚,爬上高高的屋頂,只為能看到紅在客廳裡一段孤獨的舞蹈。
戰爭的陰雲向小鎮迫近,噩耗從前線傳來,紅的丈夫陣亡,她成了寡婦。
紅最終不得不因為生活選擇淪落,或者說是「妥協」,她向男人出賣身體獲得活下去的食物,在日本兵佔領小鎮後,又成為了日本人手上的玩物。
幾年之後,日本戰敗撤離,小鎮上的女人們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用最惡毒的語言辱罵這個讓她們既羨慕又嫉妒的女人,她們毆打她,撕扯她的衣服,彷彿要一下子把美撕碎,而男人們都在沉默,惋惜或者遺憾,都是一樣的冷酷。
這個時刻,紅終於哭了,沒有掙扎,只是用手臂緊緊抱著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不僅僅是因為傷害和疼痛,更是長久以來壓抑的爆發。她寧靜得太久了,寧靜的承受如花的容顏所帶來的一切侮辱與褻瀆。她終於哭了,用眼淚沖刷所有的傷口,證明自己依然活著。
紅被驅逐出小鎮,而紅的丈夫卻拖著殘缺的身子返回家鄉尋找自己的妻子,可他得到的卻是人們無情的嘲笑,只有阿成將紅的去向偷偷告訴了他。
解放後,紅重新到了小鎮上,從容淡定地挽著丈夫穿過驚訝的人群,彷彿那些屈辱那些傷痛從未存在。人們看見的已不是當年撩.人心弦的美麗**,而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身體有些臃腫,衣著髮型都極樸素,拎著籃子在市場買東西,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女人,也和她打起了招呼。
阿成站在街邊,眼中有欣喜,有哀傷。他終於具備了勇氣,可以坦誠的幫紅拾起掉落的水果,然後對她說一聲:保重!
謝縉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林宥倫留下的這個故事,和自己剛剛拍完的《芙.蓉鎮》故事何其相似:同樣是發生在一座小鎮上,一幫看似善良的居民,一個美麗的弱女子,男人們的貪婪和虛偽,女人的嫉妒和蠻橫,流言、排斥以及現實的殘酷終於把女人趕出小鎮,戰爭結束後她和他的丈夫回來了,最後在一句輕巧的「早安」中,被侮辱和被損害的美麗女子又被這個小鎮的人們接受。
《芙.蓉鎮》中,胡玉音還有秦書田、谷燕山等人的幫助,而紅卻是絕望無助,沒人任何一個人對她伸出援手,只有一個無力的少年,默默目睹了她的不幸。
雖然兩個故事發生在不同的年代,但最後都在講述一個共同的主題:施暴者選擇忘卻,受害者假裝忘記。
唯一不同的是,林宥倫所講的故事對人性醜惡的一面揭露得更加深刻,謝縉幾乎可以肯定,這部電影拍出來絕對不可能在內地上映。
謝延被這個故事深深地震撼,同時又有種深深的擔憂。從內心深處,謝延絕對不希望父親執導這部電影,因為這部電影拍出來,可能的命運就是像故事裡的紅一樣,不被人理解,被所有人孤立,甚至是唾棄謾罵。但是謝延又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父親很有可能會答應。
眼看著父親眼中猶豫的神情漸漸散去,謝延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現在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早上遇到林宥倫,還邀請對方出來吃飯。
沉默良久之後,謝縉緩緩抬起頭,謝延卻搶在父親開口前說:「您要考慮清楚,這部電影如果拍出來絕對是一部禁.片,搭上您這麼多年的聲譽,真的值得嗎?」
「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勸,若是大陸連一個拍了部禁.片的謝縉都容不下,那我就離開好了!」
謝延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話。謝縉性子有多倔,作為兒子謝延非常清楚,只要見到父親發亮的眼睛一瞪,牙齒一咬,那就意味著他已經下了決心,任何勸都沒有用。
而且謝縉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如果謝縉因為拍攝這部影片受到國內的排斥,林宥倫大概也會很歡迎謝縉到香港發展,總不會到最後一點退路都沒有。
而林宥倫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力邀謝縉拍攝這部電影,因為他知道謝縉無法拒絕。
整個八十年代,中國都處在一個波瀾壯闊的激變時代。頑固的保守主義和時髦的激進主義在中國當代思想舞台上拉開了最大的距離,他們各自佔據了中國當代思想譜繫上的兩個極端。就在謝縉電影為通過審查而承受來自保守主義的種種詰難的時候,激進主義也毫不留情地對他發起了猛烈的攻擊。謝縉對來自右的方面的批評時尚能堅持自己的道義信念,但是面對挾裹著道義優勢而來的激進主義的抨擊則感到困惑。
這種困惑讓謝縉十分壓抑,《芙.蓉鎮》就是他的一次抒發,但這種抒發並不徹底和完全,謝縉依舊在時代的激辯中感覺到困惑,而林宥倫用後世著名意大利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改編成的故事,成功地打動了謝縉。
——
書架上擺著一個古瓷花瓶,書桌上有一盆冬夏常青的天冬草。牆壁上一邊掛著一張白鬍子的馬克思的照片,一邊是主人和妻子兩人合照的八寸半身照像。這照像被嵌在一個精製的鏡框裡,含著微笑望著人們。總之,屋子在主人的巧妙佈置下,顯得溫暖、淡雅,彷彿有一股春天的氣息。
除此之外,房間裡並沒有更多的裝飾,正中一個小圓桌,陳著一盆雨花石的文石,這文石的寧靜、明朗、堅實、無我,似乎也就象徵著主人的精神。
小圓桌旁的沙發上,梁博龍和謝縉對坐著,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都悶聲不語。梁博龍光聽不開口,誰也不會奇怪,用旁人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少言寡語的扎嘴兒葫蘆!謝縉閉口不言,倒是個稀罕事。
「你真的考慮好了?」卻是梁博龍先開了口。
「你也要勸我別拍嗎?」謝縉抬起頭,眼睛裡有明顯的血絲,神色卻難掩疲憊。
自從他決定接拍那部電影,知道這部電影劇情的人都在勸他,這讓他時刻都處在一種矛盾的情緒中,幾天來他一直沒有睡好覺,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這事。
梁博龍對謝縉的脾氣可謂是熟悉至極,「我勸你,你會聽嗎?」
謝縉沒有吭聲,梁博龍就知道他心意已決。
「雖然知道知道你不會聽我勸,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這麼多年來,經過你的手確實早就了很多女演員,按道理說你這次找我要人,我應該感到高興,然後把最優秀的學生推薦給你。你要是沒和我說這部戲的劇情,也許我根本不用考慮就會答應你,但你偏偏又和我說了那個故事,現在我很擔心,把學生推進給你拍戲,你倒是可以不在乎,最後把她給毀了怎麼辦?」
梁博龍除了是謝縉的好友之外,還有一重身份是中戲的導師,這也是謝縉今天來找他的原因,謝縉希望從中戲的學生中挑選一個合適的女主角。
謝縉看著梁博龍,很嚴肅地說:「如果你推薦過來的學生因為這部戲失去了在國內發展的機會,我會推薦她去香港。剛才我也和你提到過,這部電影的編劇兼製片是林宥倫,有他關照,你的學生不會比在內地發展更差。」
謝縉這般保證,梁博龍聳立的眉頭才舒緩了一些,香港電影產業的興盛程度是內地無法比擬的,能到香港發展,一直是很多內地演員期待的事情。有這樣一條退路,將手底下的學生推薦給謝縉也不是不可以。
當然相識這麼多年,梁博龍很清楚謝縉的目光有多挑剔,隨隨便便找個人給他根本不可能。
思來想去,梁博龍便想到自己做班主任那班上的一個學生。
那個來自山東的姑娘,也許能符合謝縉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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