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死生 文 / 天下放歌
她像一片柳絮，輕飄飄，幽蕩蕩，沒有盡頭的甬道，有人在召喚，有人在低語，卻再也與她無關重生之夢璃。從未有過如斯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心口疼得厲害，喉裡也好似堵了東西！
「咳！咳！」夢璃猛地坐起身，滿身滿臉，汗流不止。咳嗽了一陣後，她慢慢抬眼，頭頂是碧色羅帳，輕紗飛漫，掀開紗簾，走下床塌，就著牛油燈看向几案上的銅鏡。
銅鏡中的小少女，長得還算清秀，約十三四歲。此時此刻，那臉上冷汗淋漓，瞪大的雙眼中還殘留著驚恐悲傷。
她慢慢舉起衣袖，拭去了臉上的汗水。
隔間傳來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一個稚嫩關切的聲音從門坎後傳來，「女郎，心口又疼了？」
夢璃背轉過身，那門口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十一二歲的樣子。是她的婢女。她吸了一口氣，回道：「現已無事。」
眼前是她出嫁前所住的齊家南院。窗上新蒙的白綾窗紗，此刻被牛油燈照的微黃。心口陣陣刺疼，她解開衣領，露出裡面白色的褻衣，輕輕打開，一道長長的青紫赫然印在她剛剛發育的左乳上。手指輕輕滑過，這道青紫……
她14歲時，和夢嫣去青巖寺祈福，車行至寺門「長姐，聽說琅琊王氏的人今日也在此呢！」夢嫣柔柔的聲音傳來，她的心都開始激動，他來了！我又可以見到他了！
不顧馬車尚未停穩，便急忙快步進入，誰知裙角卻被硬生生絆住，結結實實摔倒青石台階上，一身精心準備的羅裙，就此晦澀撕破，長髮散亂，朱釵滿地，心口狠狠撞上台階，她強忍著刺痛，回頭看去，只見夢嫣雙目含淚，「長姐，我並非有意的，你，我來扶你！」
寺廟門前，皆是世家車馬隨從，以齊氏嫡女的身份，在眾目睽睽下狼狽如斯，她自覺丟臉沮喪。前方有人，嗤笑一聲，飄然走過，她抬頭，竟然是他！
四周世家公子貴女見狀，皆頻頻惻目，後竊竊低語嬉笑，回到家後，父親嚴厲斥責，說她身為嫡女，不恭佛祖，入寺祈福，心有不誠，有違家訓重生之夢璃。罰她禁足三月。難道，自己回到了14歲？
夢璃身心疲累，斜倚在榻上，一直到天明。
現今自己這個身體，回到了少女時最痛苦三個月。上天為何這般，戲耍於我，重活一次，難道真的要她重蹈覆轍麼！不！絕不！這一世，我，一定要活下去！恨我，怨我，害我，辱我之人，今必報之！
想到這裡，夢璃支起身子，緩緩開口：
「來人！」
「女郎……，您好些了嗎？」
婢女應聲入屋，夢璃點首，「洗漱吧！」
「是！」
挪步端坐在几案前，任由婢女為她梳洗，打扮。半個時辰後，銅鏡裡少女，微微露出了笑容。這張臉，此時還算清秀吧。五官並無出奇的地方，但放在一起倒還好。
眼睛不黑，但眼神溫和可親。嘴唇雖然厚，還算嬌艷粉嫩。小小的鼻子，鼻尖有一點光亮，因體弱而有些蒼白的臉。可惜她骨骼偏寬，身量也略高，於華魯這崇尚陰柔為美之地，並不出眾。
婢女端著一碗藥，緩緩靠近。「女郎……該服藥了……」夢璃抬眼微笑，看著碗裡的黑色，突然記起夢嫣那溫柔而可怕的聲音，「長姐，你的藥果然吃得真好！瞧瞧這張臉，病弱游絲呢。母親真是高明啊！」
夢璃淺褐眼眸一凜，她七歲喪母，父親齊元，身為世家族長，瑣事很多，無暇顧及她，庶母田氏，性情柔美，和她的母親同一年入門，夢嫣只比夢璃小一歲。親母不在，庶母田氏待夢璃也溫柔周到。每次見到夢璃都面色和善。這樣一個賢惠可敬的庶母，心中卻是恨極了她。
「好狠！」夢璃心中寒戰，表面卻雲淡風輕，「你且下去，我自會服用！」婢女躬身，退出門外。夢璃端起藥碗，冷冷一笑，隨手倒入几案上那盆盛開的墨菊裡。
剛剛坐上床榻，她就聽得院子裡門環響動，接著是希希索索的腳步聲。
夢璃起身，對面走來三人，皆是她所謂的至親。
此時的齊元，只有不到四十歲，身材高大而挺拔，雙眉黑濃，嘴唇薄，稜角分明！他身後走進來的兩個女子，長相有些許的相似，同樣的杏眼，同樣的紅唇！前面的婦人已經三十上下，保養的極好的臉孔，沒有一絲皺紋！反倒因為這歲月而平添了成熟和性感。
婦人身後的少女，年紀很小，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墨玉般的眼珠，此刻正輕笑的望向她！
看到這兩個人，夢璃玉牙緊咬，真的想上前將他二人咬成碎片！
她努力的克制著憤怒，面色平靜之極，雙手相叉，跪地行禮「見過父親，女兒知錯，請父親懲處！」
齊元緩緩近前，是了，這幾天族中各家都在他面前透過口風，身為嫡女，進廟堂卻慌張無理，為母祈福卻惹來荒唐白眼，聽說琅琊王氏也看到這般情景，竟當眾嗤笑離去。這讓他如何面對臨淄各大家。
可畢竟父女天性，血濃於水。夢璃再有錯，也是自己的亡妻所出。這次又傷及筋骨，高燒數日，也受到教訓了。眼見女兒容貌憔悴，心中不免傷感。「你已快及笄，終該有嫡女的風範才是。怎好行事如此慌張！」
「是，父親。女兒知錯！」夢璃以額觸地，聲音謙卑。「郎君，縱使璃兒在廟前舉止慌張，令齊家各族蒙羞，可您畢竟是他的父親，請郎君饒恕她吧！」田氏溫柔的聲音，輕輕響起，好一個疼愛嫡女的庶母，句句點到齊元的痛楚。
夢璃看著庶母，她沒有生母的好樣貌，眉眼僅是端正，但她言笑的眼眸溫潤如水，氣質溫婉和善，觀之可親，同明艷驕傲生母相比，她顯得溫柔婉約，父親是喜歡她的，整個齊府，整個臨淄，整個華魯都知道蕭家這位善良賢惠的庶母，疼愛嫡女，被當做女子的典範。
「璃兒，快起。」庶母上前扶起夢璃，心疼道：「你父親懲罰你，出於無奈，你切莫怪他。」
「長姐，都是妹妹的錯，沒有及時扶住你……你休怪。」夢嫣一襲絳紫色羅裙，上面扶著玫紅薄紗，薄紗上繡著白桃的圖樣，極其的飄逸，一對簪頭刻花的玉簪綴於發間，亭亭玉立，氣質文雅。
「若不是你和你母親。我怎會之區區一庶女！怎會失了機會才來做這個琅琊王氏的妻！」那時的猙獰與現在的嬌弱，竟是同一個人。
她前世因為庶母慈愛和善，因為夢嫣的乖巧溫柔，從不相爭，處處禮讓，她看著自己的這個庶妹在眾人前大展才藝，看著她成為臨淄的第一才女，最好，看著她猙獰著嬌容，將一紙休書拋到自己的面前！
夢璃靜靜地看著夢嫣，淡淡地道：「我怎會呢！你可是我的妹妹！」手中卻是把指甲扎入血肉。
齊元緩了語氣「璃兒，此次你犯錯，引來眾人非議，對你不利，齊家西郊有一處別院，你且去三月，等事情平息，再回不遲。」
夢璃低頭「女兒犯錯，惹來父親羞辱，本是大錯，女兒此去定好好反省，望父親勿思勿念。」齊元聽聞，心中稍有所動，女兒不愧是亡妻所出，知錯反省，對各族人的非議的那種不快，減了些許。
「這一去，好好思過，修心養身。」
她微微欠身，"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