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 四次 文 / 天下放歌
穿過三進的院落,經過一個又一個青石圓拱門,一抬頭便能看到廳前的楓樹林重生之夢璃。紅楓鋪就的路面上,每一個落步便會帶起沙沙的微響。此時已是秋去時節,那積攢了一秋的紅葉,如雪片般遇風而舞。不似桃花的嬌媚,反倒有一種英雄染血的豪情!
她只穿著一襲碧色的袍子,頭髮隨意的搭在身後,一眼看去就知道沒有可以的打扮。這隨意的不帶著羞澀的神情,同樣的出現在她的神色上。彷彿她要見的只是一個毫不在意的人罷了。
夢璃才走進樹林,便聽到一陣蕭瑟之聲。曲調悠長,別有意境。只是此時,她只想做個看客罷了。琅琊王卓以蕭聲卓絕見長。此曲定然是極好,可惜,她腳上穿的木屐,不合時宜的踏在每一個節拍上,曲子原本的抑揚頓挫,便因為這木屐噠噠的聲響,失去了顏色。
老遠的便看到一身白衣,頭戴玉冠的頎長身影。就彷彿當年桃花林中的相遇。只可惜,那時他很快便走了出去,徒留著十三歲的自己,妄自神傷。夢璃微微的歎了口氣,對於這個人,重生後的恨意已經消失,原是自己強求罷了。
夢璃走至他身後三尺,微微行禮,道「齊氏夢璃見過卓信侯。」
她的頭低低的,王卓轉回身時,只看到她的齊齊的劉海,以及那一張帶著病容的小臉。單就容貌看,這個小姑子是很普通的,可是她的眼睛卻很令他難忘。「抬起頭!」聲音如清泉滴水,卻透著淡淡的命令。
夢璃一直盯著他隨著春風輕輕飄動的修長衣袍,聽到他的命令,才緩緩的向上抬起頭,先是看到墨玉的腰帶,繫在窄窄的腰間,一隻長蕭握住如玉的手中。接著是白衣襯托的挺拔的上身,再往上是一抹微微露出的精緻的鎖骨以及白皙的頸項。她慢慢地抬起頭,眼簾眨了眨,對上一張俊美的面孔。
剛一對上,她便復又低下,「夢璃惶恐,郎君容顏太盛,令我心慼慼重生之夢璃!」這句話引來他一陣哈哈的大笑聲,這笑聲迴盪在樹林的楓葉見,風一過,與陣陣漣漪的回聲響在一處。突然,這笑聲一停,沒有預兆的一停!
她雖然低著頭卻明顯的感到,他靠近了一步,身上的青草氣息便如初次相見時一般緊緊包圍著她。王卓晶亮的眼眸,定定的看著她。「你,很好。」
夢璃心中苦笑一聲,這話……前世他曾說她是頑石,所謂世事無常,今世自己竟被他誇讚了。「夢璃只做了分內之事,臨淄百姓皆會感念琅琊恩德,夢璃不敢居功!」她微微的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些距離,再次下蹲行了一禮。
「我來,是想問一聲!」王卓的聲音「你可願為我姬?」
「你可願為我姬?」
「你可願為我姬?」
夢璃忽的抬起了臉,她的嘴巴微微的張了張,嘴角上下微動,她竟然想放聲大笑了。王卓,你居然親自跑到我跟前問我想不想嫁給你?哈哈,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了笑出來的衝動「郎君可願只娶我一人?」她不答反問,一雙琥珀的眸子巧笑瀲灩的看著他。這問題如此自然的說出,以一種高位者對低位者的語氣,令王卓眉頭一皺!「你可知,琅琊王氏的正妻絕不可能是氏族之女?為我之姬,你竟不滿足嗎?」
「郎君之位甚高,夢璃從不敢奢求半分,然,夢璃私心慎重,郎君可記得,夢璃曾言,我絕不與其他女子共享一夫的!」她的眼睛對上他晶亮的眸子,微微一笑「若郎君娶了我,又再納他人,我必會心思算盡,百般計算,那樣只會使得郎君宅無寧日!」
她說的如此的坦白,沒有一點點的羞澀與愧疚,彷彿在說的只是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每一個字的吐出,就會令他的神情低沉一分,直到後來,他袖袍下的握著長蕭的手竟有些顫抖,他提步向外走出三步,彷彿就要憤然而去,卻復又轉身,一雙晶亮的有些茫然的眸子盯著她,「齊氏夢璃,你可知,我是何人?」
「王公嫡子,位到公侯。」聲音依然平靜。
「你可知欺我騙我該當何罪麼?」
「郎君言重了!夢璃何曾欺騙過郎君?」她奇怪的眨了眨眸子,一臉無辜地望向他。
「癡態嫣然,眼波瀲灩,兩次見你,俱都如此!」王卓有些青紫的臉色,直直的逼近!
「你當真不悅我麼?」
「郎君錯矣!」夢璃的眼睛一寒,「不是兩次,而是四次!」
她微微的一笑「想來,是夢璃資質平庸,郎君定然想不起萊玉湖畔桃花林中的小姑子,也定然忘了青巖寺佛前出醜的齊家女!」
王卓有些恍然的看著她,他真的是不太記得!夢璃看著他的神色,自嘲的說道「郎君盛顏,自是不會記得的」王卓看著她,隱約竟然有些印象了,他如此的容貌,自幼便有諸多大家的女兒愛慕,尾隨跟蹤的事情早已習慣了。
那一年他在萊玉湖畔修學,見桃花甚美,不禁長蕭一曲,好曲好景,這種情境俱佳的時候,竟然也是被一串腳步聲打擾了,攪得他興趣全無,只向那聲源處望了一眼,瞟到一個碧色的小小身影,只覺的這小丫頭癡癡傻傻的,便匆匆離開。只當做哪個癡心的小姑子尾隨著他罷了。至於那青巖寺佛前出醜的事情,他只看到一個小姑子五心朝地的趴在那裡,身上的珠翠飾物俱都滾落一地,只覺得是這小姑子行為莽撞粗魯所致,並沒有細看模樣便甩了袍袖拂身而去。留下身後世家公子貴女竊竊低語嬉笑聲,更覺得烏了自己的的耳目!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夢璃「是你?」
「正是夢璃。夢璃自是歡喜郎君的,然郎君卻不記得夢璃?」她蒼白的小臉此時竟有些認真的神色。豐盈的嘴唇,略略的嘟著,一副世家小女兒嬌羞嗔怪的模樣,全然沒了剛才的冷靜。
王卓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嘴張了張,最後竟然是眉間一疼,手不自覺的撫著眉毛,半天也沒有做聲。這個女子怎麼會如此大相逕庭!
他這幾天眼前總是浮現出夢璃的笑眸,今日來此只想確認自己的心意。
他一心所求的是才藝容貌皆是不俗的女子,這小姑子在宴席中容貌本來並不出眾,可就是那一雙眸子好生了得。她的琴藝竟然得到過玉郎的稱讚,所吟誦的詩詞絕不是一般低眉小戶的女子所能想到的。再見到她時,只有一眼,兩車相遇又錯過,只是那才下的車簾,和一笑百媚的眸子,令他確定這次偶遇是真實的經歷,並非他的夢境。
令他欣賞的並非這些,而是她竟然捐出了整整二十車的糧柴。「天下之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溢舟!」的豪言壯語,正合了他的心,入了他的眼。
如此有才,有義,有胸襟,有好眸的女子,令他有些想念了。今日來此,他也只是想以感謝為名見見她罷了,可一對上她疏離冷靜的神色,卻禁不住開了口,「你可願為我姬?」
他自己也被這句話嚇了一跳,臉頰襲上一抹可疑的紅暈,可轉念間,那尷尬與羞紅退去,真正的變成一種詢問了,他竟又問了兩次,彷彿不是在問她,而是說給自己聽。是的,這個女子已經入了他的眼久矣!
可是這個女子明明如此的優秀,怎麼又會是那兩次不堪經歷的禍首?
他長吁了一口氣,有些茫然了。
一個侍衛幾步近前,俯首在他耳邊。
夢璃看到王卓的神色終於恢復了清明。「今日有事,我先去了。」他彷彿終於鬆了口氣,快步的走出了院落!消失在這紅楓浸染的美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