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四為青年的崛起之路 章 一百八十八 義利之爭 (二) 文 / 拉風的樹
王綰本是推行王道的當世大儒。所謂君子言義不言利。尤其是戰國數百年來,重農抑商,操守商賈職業者素來卑賤,王綰自然瞧不起這種熙熙攘攘皆為利之人。如今朝廷修整馳道,卻有人建議將馳道的修築交予商人完成,這些見利忘義者,能修築出一道合格的馳道麼?這還是其次,堂堂帝皇出行的道路,最終卻交付商賈使用,朝廷尊嚴何在?皇帝尊嚴何在?禮樂秩序何在?
王綰站起來之後,根據禮法,開口便長篇大論,將心中的憤懣盡數舒展。
自從重新被皇帝啟用之後,王綰還以為皇帝已經回心轉意,準備去郡縣,大行分封舊制。因此他十分熱心,為此還洋洋灑灑寫了一份數千言的奏章,諫言皇帝。結果奏章皇帝閱罷,便沒了下文,朝廷更沒有要變動的徵兆,讓王綰非常憋屈。自知自己的政見皇帝是不會實施,但是在朝廷方方面面的形式上,老丞相還是盡可能地按照禮樂制度實施,以滿足一下他心中的王道大政的美夢。所以近來朝廷上的規章制度又大大的完善。
可是分封天下的大政見實施無望之際,竟然還有人在挑戰他老人家的心中的底線,連商人都抬出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先是之乎者也一陣,然後王老丞相也顧不得君子風範,開始破口大罵,禮崩樂壞,人心不古,頗有指桑罵槐,暗罵皇帝之嫌疑。
不過礙於王老丞相的資輩高,皇帝不出聲制止,其餘人也不好說什麼。最終大半刻鐘之後,意猶未盡可身體卻有些吃不消的王老丞相終於消停了,最後還是狠狠說道:「若陳勝那小子在這裡,老夫非得把他往死裡揍不可!」陳勝在閩中郡所推行的大部分政策,王綰都覺得不滿意,有些甚至還覺得大逆不道,若非皇帝和朝廷裡的部分大臣對陳勝的行為表示讚許或者默認,他早有一句將陳勝罷黜,押解回咸陽問罪了。
王綰最後一言,將皇帝之前對陳勝的肯定全盤否定,眾人聞言,皆不敢吱聲。
李斯眉頭暗皺,朝著右丞相隗林看去。隗林此時臉色漲得像豬肝一般,紫紅的嚇人。之前因為陳勝為少府收攬了巨額財富而對其讚不絕口,如今他的頂頭上司王綰卻對陳勝如此評判,頓時把他夾在了中間,難堪無比。
隗林對王道政治也頗為嚮往。但這也僅僅是一種個人意願罷了,他明白時下所向,對於自己憧憬的政治也不會像王綰那般極力推崇,處處維護。
作為王綰的盟友兼下屬,隗林並不方便辯駁王綰。然而李斯可沒有那麼客氣,他當即冷冷站了起來,對著王綰作揖施禮完後,便問道:「敢問王丞相,何等出身?」
李斯語氣頗有不善。王綰表面上罵的是出修築馳道意見的陳勝,實際上還是拿著天下治式這個大命題來說事呢。若只是罵陳勝,李斯必欣然聽之任之,說不定還會擼起袖子,一起痛罵。可是一旦涉及到天下治式的問題,那可是在跟他李斯過不去了。
天下人都清楚,李斯向皇帝提出了天下郡縣制,和王綰所倡導的天下分封制背道而馳,兩者之間水火不容。最終皇帝採納的是郡縣制而非分封制,此舉宣告了李斯即將是新時代的權臣。但王綰這老不死卻因為他李斯的一是挫敗,重新登上了相位。在這丞相位置上呆著也便罷了,但他竟然還想倒算反攻,妄圖再次推動他的分封制,這不是在挑戰李斯的極限麼?這個老不死,必須要痛擊他一番,才能夠讓他清醒,我李斯雖然暫時失勢了,可也不是你能夠挑釁的!
李斯素來雄辯,哪怕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裡,都能夠無窮演化,引人入彀。王綰聞言,不敢立答,細思一下,才說道:「老夫乃衛國人士,年輕時四處遊學,曾求學過孟子,也曾和荀況論道過,最後入秦,拜入文信侯門下,後經過文信侯呂不韋推薦,當了陛下的太傅,幾經輾轉,官居於斯。這些,難道廷尉大人不知?」王綰冷冷一笑,笑容裡似乎包含了對李斯的不齒。
王綰這些話別人聽起了並無奇異之處。但對於李斯來說,卻不怎麼好聽。李斯的老師便是荀況,王綰的話裡隱約已經有拿輩分壓李斯的嫌疑。李斯後來也入秦,成了文信侯呂不韋的客卿,最終也是得呂不韋的引薦,才當秦國的官員,有了往上攀爬的機會。而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無論是荀況還是呂不韋,都是推行王道政治的思想家,從荀況的思想著作和呂不韋集中數千門客所修著的《呂氏春秋》都可以看出這一點。然而李斯的政治理念卻和他們不一樣,王綰的話中帶刺,諷刺李斯的忘恩負義,數典忘宗。
李斯不理會王綰的尖酸刻薄,淡然一笑,說道:「原來王丞相也曾在文信侯門下。不知丞相可知文信侯呂不韋,乃商賈出身,言必及利。為何王丞相當初還要屈身事之?」李斯見王綰言語刻薄,也就不存情面,說道:「丞相之言何其虛偽!天下紛紛擾擾,往來皆為名利!帝王言利,利在黎民百姓,黔首百姓得生息,必頌帝王之仁義;商賈往來天下,互通有無,便利天下,此亦為義。豈有丞相所言如此不堪呼?!丞相所言大義,無非是復辟王道分封之說,雖不言利,卻貪虛名,欺世盜名!」李斯越說越激動,聲音鏗鏘,脖子都紅了。
「你,你……」王綰被李斯最後一句欺世盜名氣得不輕,渾身發顫,險些便暈了過去。
然而李斯心裡也是不爽。最近諸事不順。他心裡也窩著一肚子火氣。此刻王綰這個老不死竟敢送上門來找罵,不趁機罵個痛快,如何對得起自己?
李斯正想張嘴,皇帝的臉色卻沉了下來。皇帝重重一拍案桌,陰沉道:「夠了,朝廷議事,何時成了鬧市潑婦罵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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