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連夜雨 文 / 樹玄籐

    玉籬媽回來的時候，玉籬正埋頭在灶孔裡搗鼓。玉籬自從上了中學後，就一直住校。週末，放假回了家，當媽的也捨不得使喚，做做平常的家務還好，做頓複雜點的飯，恐怕就不行了。

    玉籬媽把藥給玉籬，接過玉籬手裡的柴禾。

    「先端杯溫水給你爹把西藥吃了。再把陳藥倒掉，把這副新的中藥熬上。」

    玉籬接過藥，依媽媽的話，一樣樣把事情做好，又湊到玉籬媽跟前幫著遞這兒遞那兒。玉籬媽看著乖巧的玉籬，心裡五味雜陳。孩子教得很好。學習用功，只要是長輩的吩咐，總會一聲不吭地辦得妥妥帖帖。可是自從丈夫不小心摔斷腿，玉籬高考又失利以來，玉籬媽心裡總有股揮之不去的擔憂。每當看到玉籬斯雅乖巧的樣子，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有時候，甚至想，要是打小把玉籬養成雙平那樣靈動潑辣的性子，或許現在就放心多了吧？

    娘倆兒很快把飯做好。玉籬先撿了幾塊烙得金黃香酥的南瓜餅送去了對門，才回來攙了玉籬爸到堂屋吃飯。一家三口圍在大圓桌旁，話匣子也打開來。

    「這次撿回來的藥吃完，下星期一就到了複查的時間。該吃藥該怎樣，都聽醫生的。你別強，看孩子面上，你也不能顧小不顧大，撿了芝麻丟西瓜！」

    玉籬知道爸心疼錢，想自己在家養傷不想去醫院。也幫著媽媽勸爸爸，

    「媽說得對。等您養好了傷，您陪我去報名。這次考試都怪我粗心，把答題卡填錯了。明年一定不會再這樣。等考上大學，您和媽媽一起送我去學校！」

    女兒自小就最心細，哪能這麼容易就填錯答題卡?玉籬爸夾了塊肉在玉籬碗裡，滿心懊惱。

    「盡力就好。就是考不上還有你媽和我，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玉籬歡欣地看著父親。父親雖然個子不高，人也精瘦，可是每次遇到事情，總是能三言兩語就讓玉籬覺得自己頭頂參天大樹，一切風雨都傷不著自己。

    玉籬媽看著父女倆，趁機又勸玉籬爸，

    「玉籬復讀的錢，生活費，我都留得夠夠的。剩下的給你治腿，也儘夠了。等到年底清了塘，小了說怎麼也得有個三四萬賺頭。留到玉兒考上大學，這第一年的學雜費，生活費什麼的，

    多了算一萬五該是夠的。剩下的錢咱們又接著承包一年魚塘，這一年年下來，就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點兒也不用焦心。」

    玉籬爸瞅了眼玉籬媽，

    「當著孩子說這些幹什麼。我心裡還沒數？先吃飯。」

    玉籬媽無奈，看看一旁的玉籬，心裡有句話卻沒說出口：正是該讓玉籬多知道知道這些雜事，父母哪能護得了孩兒一輩子？

    玉籬爸又夾了筷菜給玉籬，低下頭吃飯，眉頭卻不由鎖緊來。

    承包魚塘也是四年前才開始的。王家村的人世代守著大淨湖靠種田捕魚為生。吃的糧食和菜，全靠自己的手在地裡種出來。農閒下來，又才在湖裡撈魚摸蝦舀到城裡換點活錢。再沒有承包魚塘之前，自己和妻子靠著摸海來的一點錢，辛辛苦苦供閨女讀書，為了攢上學的錢，只有從牙縫裡省。後來村裡發話，圍著湖岸邊的大片荒地，誰家要是出錢挖成了魚塘，可以不收塘底費免費承包五年。玉籬家沒有錢，可是玉籬爸媽有力氣啊。看著花一樣的女兒，夫妻倆一咬牙，從村裡劃了一片荒地來，又是請人，又是自己挖，沒日沒夜地忙了半年，整治出了二十多畝地的魚塘。又摸索著養了兩季魚，到了第三年才著實大賺了一筆。誰知才看到頭，玉籬爹的腿又受了傷。大半年治傷養傷下來，賺的錢花得七七八八不說，女兒也耽擱了。這些都還不是最愁人的。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玉籬爸最擔心的是，隱隱約約聽聞有人想打魚塘的主意。自從魚塘有了收益後，就有閒言閒語在村裡傳。都說五年免費承包期太長了，對其他村民不公平。今年是第四年，雖說手裡有合同，可法還不責眾呢。要是真鬧起來，村裡恐怕也要掂量掂量。到那時，自己又哪裡去給孩子找學費？

    玉籬爸的擔憂只藏在自己心裡。又和妻子女兒說著，對門王七嬸家對自己家多有關照。等事情過了，一定要好好答謝人家。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完飯，收拾好，悶了一天的雨終於嘩嘩地下了下來。

    八月末的雨，下得大而猛，且一夜未停。玉籬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輾轉反側。很懊悔自己心理素質差，聽到父親受傷的消息就崩潰了，以至於留下了這麼個爛攤子，給父母帶來這麼大的煩惱和恥辱。又憧憬著，等九月開了學，一定更加更加用功，把失去的加倍地掙回來，讓父母揚眉吐氣！

    昏昏沉沉地瞇了會兒眼，突然聽到院門被人用力拍得「彭彭」響。玉籬心裡一沉，條件反射地坐了起來，趕緊穿好衣服衝出去。

    玉籬媽站在還在滴水的瓦簷下和院門外的人說著什麼，臉色煞白。

    玉籬衝過去，院外站著王七嬸家隔壁的陳家小嫂子。剛過門的小媳婦，比玉籬大不了幾歲，說話有時還臉紅。玉籬不敢想，這位秀氣的小嫂子會把自家的門拍得震天響，得是多大的事？

    玉籬看母親。玉籬媽先是呆了片刻，隨即一言不發，也不顧還飄著毛毛細雨，一腳跨出院門

    不吭一聲就往湖邊跑去。玉籬在後邊大聲問怎麼回事，玉籬媽充耳不聞，旁邊站著的陳嫂子

    忍了忍，乾啞著聲音說道，

    「你家的魚起水了······」

    玉籬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陳小嫂子。夏天水裡空氣稀薄，起水是常有的事。因為這個，父親還專門買了個柴油機，一到夜裡起水厲害就發燃柴油機抽水增氧。這幾年下來都平安無事。

    陳家小嫂子嚥了嚥口水，狠心道：「七爸昨天夜裡喝了酒睡實了。沒起來抽水，他家和你家的塘子裡······塘子裡，全是白花花一大片魚，都死了······。清早天亮我公公趕早摸海才看到。」

    玉籬聽了小嫂子的話，本能地往外衝去。衝出去幾步，又想起父親還躺在床上，又衝了回來。到了院子裡，又想著媽媽一個人在魚塘裡該怎麼辦？眼淚不爭氣地就流了出來。

    陳小嫂子看得一陣心酸。跑過去拉住玉籬的手。

    「你家裡我幫你看著，你去找玉嬸。我公公和王七嬸他們去找人幫忙，總歸能撈著點回來。就是死魚也是悶死不是毒死的，趁著新鮮，貴賤總能換點錢。你去勸勸嬸嬸，凡事往寬處遠處想！」

    玉籬腦袋裡木木的。只聽見小嫂子說幫她看著家裡。就一頭往湖邊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