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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 辭舊 文 / 樹玄籐

    2001年的春節比往年還要暖和。總共就下了一場雪。雪化後,玉籬發現院子裡梨樹旁的一棵小杏樹已經萌出米粒大小的苞芽。看看日曆,已經到了學校放寒假的時間,再過一個多星期就是春節。

    熬了幾晚後,母女倆給羅家兩老和妞子,還有村東王二爺各織好了一件毛衣。雖然花樣並不繁複,只是簡單的平針配點再簡單不過的水草紋,好在配色不顯俗氣,玉籬看了也很是滿意。再挑了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把毛衣挨家送到,這冬天裡來的一樁心事也算完滿了結。

    這裡,玉籬媽又真正忙起置辦年貨來。雖則這個春節是玉家最近幾年手頭最短缺的一個新年。可經歷了年前那一連串波折後,如今能這樣安穩喜慶地過一個年,卻比以往都更心滿意足。玉籬媽使出十八般武藝,從年糕到湯圓,從臘肉到圓子,不餘餘力地備足了吃食。只等春節一到,好好樂呵一場。

    家裡的牲畜已經處理乾淨,田里的農活也忙得差不多,兼之塘子裡的魚去年底才放的魚苗,也用不著清塘。玉籬見母親每天除了備年貨就是侍弄下塘子裡,就挑了個晴朗的日子從雜物棚子裡把父親那輛久未動過的加重自行車拉出來,跟母親商量:

    「學校都放假了,我想去看看孫玲。再有,周老師那裡也該有個交代。」

    玉籬媽先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給玉籬打包了一大一小兩袋子香腸。又說:

    「這樣也好。不過回來後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並沒有問玉籬打算跟周禮書怎麼交代。

    玉籬搖搖晃晃地騎著自行車出去,到下午吃完晌午飯,天將黑,才又小心翼翼地騎著回家來。後座上多了一大抱周禮。

    玉籬媽拍著胸口直笑。

    「早幾年讓你學騎車,你膽子小。這會兒不催你,你倒自己想起來。」

    玉籬笑笑,指著那些書:

    「周老師說『書也就是一樣物品,只要愛它,就是得其所用。人一輩子太長,讓他們陪著我』。」

    玉家夫婦聽了,臉色雖一頓,倒也沒追問。

    玉籬又講起在孫玲家的事來。

    「孫玲以前紮著的馬尾已經打散下來,整整齊齊地披在肩上。半年不見,臉上多了副黑框眼鏡,合體的緊身牛仔褲配件黑色短大衣,看起來既斯文又時髦。還配了個傳呼機,」

    然後壓低了聲音,小聲跟父母說,

    「她交了個男朋友,還沒跟她爸媽說,就告訴了我!」

    玉籬爸聽完,哈哈大笑。

    玉籬卻有些納悶。按自己的想法,在年前趁著魚塘這件喜事的後勁,把自己輟學的心病完全給爸媽去除了,才好放放心心過個好年。年後,自己還有事要做呢!

    可現在,玉籬爸媽好似並不擔憂這事,至少面上一點不顯。倒讓玉籬不知道如何開口。

    玉籬只得又把這事放進心裡掛起來。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年夜。

    2001年1月23日。從早到晚,遠遠近近,稀稀密密的鞭炮聲,把本來陰沉沉的日子妝扮得熱鬧喜慶。玉籬媽從吃完早飯就對門,自家,兩頭跑。雙平是有婆家的人,團年夜自然得在夫家。況且如今身上懷了小的,更不好多走動。王七嬸家就只剩了王七父母和雙平。兩家一合計,乾脆大年夜一起吃團圓飯!玉籬爸又提議,把獨自一人的王二爺也叫來。對這個提議,玉籬又是一陣疑惑。

    中午才一過,玉籬爸就親自去把王二爺接來。玉籬從雜物棚子裡拖了個更大的火盆出來。不留餘力地把半袋子木炭扔進火盆,籠起旺旺的一盆火,和王二爺圍在院子的背風處聊天。扯著脖子吼了半天,也沒套出一句話。聽見廚房裡王七嬸說沒醬油,趕緊起身說自己去買。

    玉籬媽聽了,擦手去舀零錢。玉籬卻說自己那裡有,鑽進自己的房間。

    橢圓的穿衣鏡裡,映出玉籬巴掌大的瓜子小臉。綢緞一樣的黑髮柔軟地披在肩上。今年玉籬爸住院做手術,再加上中途魚塘的魚死了個乾淨,玉家到現在還欠著王七嬸家好幾百塊錢。顯然就不能添置新衣服。玉籬翻遍衣櫃給自己挑了一件深紫色的短款貼身大衣,又把慣常穿的奶色高領衫換成黑色的。精心搭配後,人果然看起來更出彩。玉籬輕輕理了理滑到面上的一縷髮絲,滿意地從抽屜裡找出零錢,又在角落裡把一個小布兜塞進衣服襯袋裡,往小賣部走去。

    小賣部離玉籬家不過走路四五分鐘。轉最後一個巷口的時候,玉籬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仔細聽。

    稀稀拉拉的鞭炮聲裡,一群人隱約的呼喝聲特別明顯。原先忐忑的心一下子有力地跳動起來。玉籬雙手插在衣服包裡,努力讓呼吸平穩,邁著小巧輕盈的步子,走出巷口去。

    小賣部櫃檯裡的牌桌被移了出來,放在店外的一塊平地上。王冬子,王二富,還有擠在一團的幾個小子······玉籬只舀眼略一掃,趕緊就收回來,低頭走進店去。

    看店的是王冬子的媽「阿慶嫂」。看見玉籬這身打扮,好一頓誇。玉籬臉上含著笑,把頭壓得低低地,耳朵卻留意著外邊的人說話。

    阿慶嫂給了醬油,又找完零錢。玉籬還是沒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隨意地問阿慶嫂:

    「嬸嬸,這陣都沒見你,都只有王冬在店裡?」

    阿慶嫂笑呵呵地,

    「我娘家侄女結婚,又離得遠,和他爸回去了一陣子!」

    玉籬笑著說「這樣啊」,就再找不著搭腔的。只得舀上東西出來。走到店外,忍不住又瞟過去。一下子看見王二富在看自己,眉頭一皺,趕緊低頭走過去。

    剛要轉進巷口,卻聽見王二富大聲在說:

    「可惜鳳羽有事!他要在這裡,你們都不是他的菜!」

    玉籬腳下一頓,轉過頭去,又與王二富對個正著。王二富沖玉籬擠了擠眼,嘿嘿一笑。頓時玉籬臉上火燒火燎地熱起來。一個急轉身,一路聽著心跳回到家。

    回到家,玉籬就進進出出和母親他們忙活起下午的團年飯來,一刻也不停手。玉籬媽奇怪地看了女兒幾眼,伸手捏了捏玉籬的臉蛋,

    「看把你樂呵地,一刻不停地笑。多大的人了這是,過個年還跟小孩子似地!」

    玉籬吐了吐舌頭,一轉身輕盈地跳出灶房門,

    「看不慣我,出去還不行?我去餵魚食去!一會兒就只管在家吃年飯守歲就好!」

    玉籬聞聲跑出來,玉籬已經不見了影子。不由笑罵:

    「早上喂得遲,這還沒到晌午就又去,想它長得快也不帶這樣!」

    王七嬸一眾人都在旁邊笑道:

    「過年高興!隨她吧!」

    玉籬拋開田間的近道不走,出了村南頭,沿著原先早起挑水的大路上了河坎,然後又沿著河坎慢悠悠往南,往湖邊的方向走。

    這條河沒名沒姓,從玉籬記事起,大家都簡便地叫做大河。大河一直通到淨湖,在河口東邊,堆積起一大片沙灘。有的成了沙地,有的挖成魚塘。玉籬家的魚塘也就在那片。河口西邊,則有個自古以來就有的小島嶼,名字就叫白鷺灘。王鳳羽的家,就在白鷺灘上。

    名字倒是好聽。母子兩人,守著塊長滿歪柳蘆葦的荒地幹什麼?一到夏天漲水,出門就得划船,也不知道怎麼想得?

    玉籬尋思著,把衣服領子立起來,擋住湖面上吹來的陣陣寒風,心裡越覺得發悶。伸手摸了摸懷裡的小布袋子,只希望就像那次一樣,一不經意,王鳳羽就從河坎上站起來喊住自己。

    結果玉籬大失所望。磨磨蹭蹭喂完魚,還是沒見到那個倔強又孩子氣的身影。玉籬甚至有種衝動,想要沿河下去,直接到他家裡。最後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念頭一轉才又快步走回家。

    到了家,全部人都已經聚到王七嬸家寬敞亮堂的小樓裡。玉家,王家,合起來六人,再加上個王二爺,一張大圓桌圍得滿滿當當。玉籬心裡的一絲失落很快消散。眾人喝酒得喝酒,聊天的聊天,就連阿黃也顯得特別興奮,在人堆裡竄來竄去。飯吃到一半,三平又搬來一箱煙花,等不及天黑就和玉籬兩人放起來。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直到天黑,玩得盡興的玉籬才和爸媽一起回家貼對聯門神,封門。封門有講究,自頭天晚上家家戶戶貼了對聯門神後,不能再隨意進別人家,自家的清水,垃圾也不能倒出門,不然來年就會破財。玉籬媽想來是因了這層原因,自己進灶房燒漿糊,就一個勁兒催玉籬快把屋子清掃一遍。玉籬笑著搖頭,起身把屋子打掃乾淨,又和母親封好門,母女倆兒才又回到火盆前和父親看電視,吃零食,守歲。

    旺旺的炭火映得一家三口臉上紅彤彤。玉籬媽笑瞇瞇地看著女兒,

    「今兒這打扮真好。不過要是跟媽一起在土裡刨食,就不能天天穿成這樣了。」

    玉籬一驚,這麼高興的日子,母親怎麼就突然提起這茬來?正想舀話打岔過去,卻見玉籬爸也一臉的鬆快。

    「你也是,有話就直說,別嚇著她!」

    玉籬媽一笑,

    「是件大好事!你只要依了我們,不考大學也就罷!」

    玉籬狐疑地看著父母。

    「你乾媽前幾天去看雙平,說是雙平大姑子的學校正在招民辦教師。雙平說了,只要你願意去,她大姑子鐵定能幫忙。又說,學校雖偏了點兒,去了以後好好努力,很可能轉成正式!丫頭,老天把你的孝心看在眼裡,幫你來了!」

    玉籬一愣,看著滿臉喜意,眼巴巴瞧著自己的父母,一時有些無所適從。臉上換了幾樣神色,最後也跟著笑起來。

    「也好,農忙的時候我回來幫忙,想來也不會耽誤那裡的事情!」

    一家人滿懷憧憬,喜氣洋洋熬到十二點正,一點倦意也無。忽然聽到外邊幾聲如雷的炮響。玉籬媽一拍手,

    「放禮花了!」

    急沖沖跑出大門,王七嬸一家也在外邊。卻因為住在小巷子裡看不全。三平喊玉籬:

    「姐!咱們去大路邊看去!」

    玉籬跟著三平跑過幾條巷子,氣喘噓噓站到路邊。只見大如撒網的火樹銀花迎面撲來。悠忽一下,又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一條寬敞的大馬路上,站滿了三五成群的人,或大聲或竊竊私語,俱都融化在黑黢黢的夜色裡。滿眼滿世界,只有絢麗奪目的璀璨煙花。這一刻,世間一切都消失不見,世界只剩下天和地,玉籬只覺心裡被神秘的喜悅漲得又酸又疼。玉籬忽然有些後悔沒把爸媽一起帶來,還有,要是他也在這裡該多好······

    這麼想著,忽然就聽到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

    「鳳羽·······」

    玉籬急忙回頭張望,滿眼只是漆黑一片。間或有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煙花升起的一瞬間閃現,可是王鳳羽到底在哪裡?

    玉籬幾次張口,那個名字剛出口就消散不見。半小時的禮花表演很快結束,玉籬手裡捏著那個小布袋子滿懷惆悵地在新年鐘聲裡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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