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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逃 文 / 樹玄籐

    玉籬回到學校更加忙碌起來。林校長不在的時候,鄧月明乾脆做了甩手掌櫃,在一旁玩手機,看風景。有一天實在看不下去,就半開玩笑地問玉籬:

    「你是打算把我頂蘀下去?!」

    此時學生早已散學。暮色四合,遠近只有風聲鳥語,週遭一片空曠寂靜。玉籬正在學校背後的菜地載著辣椒苗,鄧月明蹲在一旁看。

    玉籬停下來,認真看著鄧月明,

    「明姐,你說我好好幹,真能轉正嗎?」

    鄧月明一頓,答非所問,

    「是不是失戀了?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子?」

    玉籬默然,扭頭繼續載自己的菜苗。

    鄧月明站起身,往坡下看去,正好看見自己和玉籬住的那間小平房的門。細心的小妮子用畫報重新糊了一遍,一眼望去像是在破牆上焀開了扇窗,正對波光粼粼的楊柳岸。鄧月明回轉身又蹲下來,

    「是不是考上大學就變了?要這樣,你也別傷心得太早。姐看多了,等到大學一畢業,散伙的才叫多呢。」

    也不看玉籬什麼反應,自顧又說下去,

    「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轉正了又怎樣?有力氣,使到山外去······」

    「······不過山外又怎樣?二十七八不結婚沒對象不也跟怪物差不多了?你說,這世界到底到哪裡才能隨心所欲?」

    玉籬抬起頭奇怪地看向鄧月明。

    鄧月明同樣望著眼前的女孩兒。水靈白嫩的面龐,臉上細柔的絨毛還未褪盡,在將暗未暗的天光裡,打了一圈柔和的光。心裡不由一軟,

    「傻丫,我可能在這裡呆不長了。」

    「是調到城裡去嗎?」

    玉籬猜也能猜到。鄧月明已經在這裡呆了五年,他家也不是不能找關係,調出去實在是預料中的事。

    鄧月明笑笑,

    「那麼個小縣城又怎樣?姐到了那裡,還不照樣是老姑娘。」

    「姑娘我要去,就去沒人說三道四的地方!」

    玉籬停下手來,有些搞不清鄧月明的意思。看鄧月明平常嘻嘻哈哈的模樣,那些個什麼想不開的蠢事肯定是不可能。

    鄧月明卻不等玉籬開口,忽又神秘一笑,

    「丫頭,你被人看上了,知道嗎?」

    玉籬沒防鄧月明突然就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轉身繼續忙自己的。

    「什麼看上,明姐要是閒得慌,幫我搭把手吧,天快黑了!」

    什麼看上不看上?能抵上緣份嗎?喜歡又怎樣?還得看老天讓不讓你把握住······玉籬想到這裡,心裡不由一陣發悶,深深吸口氣。

    鄧月明靜默片刻,聲音一下子拔高,聽起來不容置疑,

    「我不管你怎麼想,該說的還說!與其在這兒對天對地,任青春白白流逝,不如趁著好年紀找個條件好的!幫幫自己,再把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別等到我這個年紀,高不成低不就又不甘心!這樣的日子,真不好過!」

    說著把玉籬手裡的小鋤頭奪過去,逼得玉籬轉過頭來,

    「我三嬸跟我打聽過你好幾次!」

    見玉籬還一臉茫然,搖了搖玉籬,

    「你在聽我說嗎?我的意思明白不?!」

    玉籬緩緩想來,鄧月明的父親在鄧家排行老四,孫字輩裡鄧立明行六,那他家前面一房的男丁該行四或行三?玉籬驀地看向鄧月明,

    「四哥?」

    鄧月明笑著點點頭。

    玉籬觸電似地站起來,

    「這是說什麼?!······」

    遲疑了下,撇下鄧月明一個人先回了學校。

    鄧月明站起身,臉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看著玉籬靈巧地左轉右拐迅速避開自己的視線,無聲地歎息了一回。收拾好玉籬留下的攤子,又磨蹭了一會兒,這才回去。

    自此之後,兩人別彆扭扭地相處了一陣子。到了第二個星期的週末,鄧月明軟磨硬泡才讓玉籬話多起來。玉籬卻說,她剛回過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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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月明仍舊笑嘻嘻地說:

    「你不回去,我四哥不是白跑一趟?!」

    玉籬忍無可忍,順手把手裡的作業本扔過去,才把鄧月明趕出門。

    一恍惚,週末結束。到了星期二散學後,鄧月明才又從山下慢慢搖回來。手裡的手機不見了。

    玉籬不是個慣會沒話找話的主兒,說話更不會迂迴曲折。看鄧月明一會兒一副興奮過頭,一會兒又患得患失的樣子,不由問道:

    「是不是在打什麼主意?」

    鄧月明撇嘴一笑,

    「這次咋又這麼靈敏?」

    一個縱身從床上躍起來,小小的木板床差點被蹬散架。

    「說了也不怕你告狀,我明天就走了!去上海,下午的車!」

    玉籬驚得合不攏嘴。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你家知道嗎?林校長知道嗎?你走了學校怎麼辦?······」

    鄧月明煩躁地揮揮手,讓玉籬暫停,

    「我家不知道,老林頭明天就跟他交待。至於其他的我顧不得這麼多了!這麼些事,我想了多少年?顧及別人就顧不了自己!再過兩個月我就滿滿當當二十七,二十八歲的人了!」

    「二十八,除了對著這些山這些樹四五年,其他什麼也沒有。在這個二十五歲一過還沒對象就被人指指點點的地方,我真不想呆一輩子!」

    「你實歲也才二十七·····」

    玉籬一說,也覺得自己的話蒼白。想想又著急地勸,

    「你家該多擔心,到了外邊人生地不熟,就算有了工作也沒這個穩定不是······?」

    鄧月明不等玉籬說完,又打斷,

    「你也用不著勸,我想這事又不是一年兩年。你在這裡呆長了自然能明白,一天又一天,一月復一月,身上還有點新鮮勁兒,都會一點點被這裡的風吹乾,蒸發掉,最後變成根朽木。不錯!是可以調回城裡,可咱們那小城又如何?除了把這裡的山,樹,都換成饒舌的人,我覺得都差不多!」

    聲音一沉,

    「玉籬,別看你現在才二十,光陰可是一去就不會再回來。我四哥雖比你大那麼幾歲,可比很多男人都強。我肯跟你提他,可真是在為你著想!別像我一樣傻。他家條件很好,我三嬸和四哥都中意你,有他們幫你一把,以後的路會越走越寬知道嗎?你要是找著個更好的,我也舉雙手贊成!總之,珍惜自己!」

    玉籬被鄧月明一番話說得恍神。鄧四喜?從來就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和自己的長輩平起平坐,坦然自若的男人,怎麼會和自己扯上關係?還要那樣親密地生活一輩子?玉籬還是不可想像。

    自從那天鄧月明提過,玉籬不時就想起在羅家的時候,李嬸子打量自己的目光:毫不避諱,

    **得讓人不敢對視。那時候只覺得是別人好奇自己的那份所謂的孝心,同情自家。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心裡發涼。又想起在羅家大門前,王鳳羽說的話······

    正當春,到了夜裡,風越來越緊。鄧月明說被這風吹得快變成朽木,玉籬卻只覺得這湍急的風聲,就像張大網,將自己越裹越緊,越裹越緊,快透不過氣。

    鄧月明說完,也不再管玉籬,自顧收拾自己的東西。到了第二天一早,林校長聽鄧月明說要走,開始還以為在開玩笑,等到弄明白是真的,就如玉籬一樣,驚得半天才回過神。那邊,鄧月明拎著慣常用的緋色挎包已經跨出校門。林校長一拍桌子,喊著「瘋丫頭」衝出去,沖還站在路口呆望的玉籬大叫:

    「還不去把人抓住?!」

    玉籬醒過來,趕緊下台階朝鄧月明跑。鄧月明先見了林校長出來,還嘻哈著朝回喊:

    「林老,我幫你找了玉籬來,也算仁至義盡了啊!」

    待到看兩人朝自己一刻不停地衝來,立馬就放開腿狂奔。玉籬沒有包裹拖累,總要比鄧月明快些,加上後邊還有個又催又趕的林校長,眼看轉過一個拗口就能追上鄧月明。

    鄧月明拖著個大包,跑幾步又焦急地回頭望,扎得整整齊齊的馬尾早已打散。山坳裡竄上來的山風將一頭亂髮吹來糊住臉,說不出地狼狽。又一陣風來,露出一雙慌亂的眼睛,滿是絕望。

    玉籬的心一下子被刺得生疼。半年多前,自己一步一回頭走出校門的樣子還是那麼清晰······

    一顆豆大的淚珠滴下來。玉籬停住腳使出全身力氣沖鄧月明喊去:

    「山路太急,別跑!」

    「多保重!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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