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章 夢 文 / 樹玄籐
晨光射進昏暗的屋裡，清風輕輕吹拂著窗台上的蠟染青布簾。玉籬陡然睜開眼睛，雪白的帳頂，淡粉色的被罩，熟悉的噪雜聲。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渀佛又回到自己還沒嫁王鳳羽前。每天清晨起床，先就聽到母親在院子裡忙活的聲音，接著是雞鳴鳥叫，再接著，自己就擔心還有哪裡上課沒聽懂，考試會不會考砸了
玉籬扶著床架慢慢坐起，靠在床頭無神地望著對面穿衣鏡中的自己。現在想來，那時的時光是如此美好。不用考慮生計，不用蘀父母操心，最重要的，沒有人將自己的心舀走
玉籬抓起面前的被子緊緊蒙在臉上，蒼白細瘦的手指如同雞爪似地，看著異常滲人。
玉籬媽推門進來，面容蒼老，背也已經略有些佝僂。
距離王鳳羽出事已經兩個月過去。事情出來後，王鳳羽的媽白嬸倒奇跡般地好起來，只是王鳳羽，一直沒醒轉。最後還是白嬸做主，把王鳳羽搬回家裡養著！
玉籬媽看著女兒，玉籬枯枝似的手瑟瑟抖著，皮膚蒼白得數清裡面的青筋。玉籬媽呆愣了一瞬，伸手將眼角泌出的淚水拭去。輕聲說道：
「鳳羽回來兩天了，趕晌午太陽大的時候，我陪你過去看看吧，暖和」
玉籬不說不，也不說是，仍舊將頭蒙在被子裡一動不動。八月的炎夏，大清早院子裡梨樹上的知了一陣比一陣叫得緊，她卻活生生蓋了兩床被。還一直說冷。
玉籬媽站了半晌，玉籬仍舊沉默。玉籬媽無奈地說道：
「改天去也行。你把被子從頭上放下來，別把自己捂壞了」
轉身慢慢走出玉籬的房間。
玉籬爸坐在院子裡的陰涼處，看見玉籬媽走出來，出聲問道：
「還是不答應人？」
玉籬媽失魂落魄地點點頭，迎著刺眼的陽光，眼淚又不知不覺從眼角泌出一滴。玉籬媽趕緊用袖口擦去。
玉籬爸停下手裡的活計，皺眉瞅著玉籬媽大聲說道：
「你也少哭些，哭多了。小心你那眼睛！」
玉籬媽朝丈夫打手勢，
「你小心些！她聽得見！」
玉籬爸將手裡的砍刀丟在地上，聲音更大，
「聽得見才好！也不是天就塌下來，人不還好好地在那裡嗎？我就想不透，她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
玉籬媽蘀女兒爭辯，
「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倆感情好，你以為是你。我要有個什麼，你是眼都不眨是不是？」
玉籬爸「呸」「呸」連吐幾口口水，
「大清早說什麼晦氣話！你要有不好，死活我把你侍弄得周周全全，不好也要好起來！你看看她！鳳羽還沒個定論，她倒像個活死人！」
玉籬媽厲吼一聲。
「你瞎說什麼！玉籬要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
夫婦倆鬥雞似地互相瞪著，站在院子裡。
父母的話，玉籬在屋裡聽得一清二楚。那天從醫院跑回來後，當晚玉籬又跑回醫院去。醫生說王鳳羽傷得很不巧，醒的機會不是沒有，只是很少
玉籬守在王鳳羽身邊，不眠不休地過了一個星期，眼睜睜看著王鳳羽越來越不成個人形。最後一天。玉籬跑到婆婆住的醫院。不顧眾人勸阻，死活把白嬸接到王鳳羽跟前。然後就回到娘家鑽進出嫁前住的小屋裡，任憑玉家夫婦怎麼哭，怎麼求。死活不肯再邁出房門一步。
真冷！玉籬又將自己裹緊一些。從棉被豁開的縫隙裡地呆呆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蓬鬆枯黃的頭髮，眼眶深凹，嘴唇白得比窗外的浮雲還寡淡。可就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都比王鳳羽還更有生氣。
從大敞開的窗口送進一陣風，玉籬鼻翼微動。風裡有湖水略帶泥腥的味道。就跟王鳳羽身上的一模一樣。
玉籬睫毛微動。在那個薄霧的清晨，滿頭黑髮如刺的男孩子莽撞地喊住自己，因為他，自己家的魚塘陰差陽錯才得以保住；人潮洶湧的大街上，他用寬大溫暖的手牢牢抓住自己，跟自己說，「去上學，我養你！」。他笑，他哭，他奔波，那麼鮮活。
玉籬痛苦地抱住頭。還有很多事要做，要讓他覺得沒白娶了自己，要給他生兒育女，跟他一起奮鬥，給他一個幸福的家。這些都才開始而已他在，每天太陽升起，每天太陽落下，日復一日再天經地義不過；他不在，一切都沒了意義！
「啊」玉籬痛苦地嘶叫出聲。
玉籬媽和玉籬爸衝進玉籬屋子裡。玉籬緊緊擁住被子，臉色蒼白，淚如雨下。
玉籬媽心疼地跑過去抱住女兒，
「怎麼了？」
玉籬張皇地望著母親，
「是我害了他！從開始就是，一直到現在！如果我不喊三平去，他就好好地！」
渾身顫抖，緊緊抱住母親，
「我還吃了藥！」
「是我，自作聰明，一點一點兒害了他！都完了，我親手干的！」
玉籬媽看女兒這個樣子，眼淚汪汪地不知所措。
「啪」一聲脆響異常清亮。玉籬媽驚愕地抬起頭，玉籬爸怒氣沖沖地瞪著玉籬。玉籬摀住臉看向父親，玉籬爸又一揚手，巴掌狠狠地落在玉籬另一邊臉頰上。
玉籬撲在床上，如同被風刮倒的稻草人兒。臉上火辣辣地，卻從玉籬心底升起絲奇異的輕快。玉籬揚起臉來，消瘦蒼白的臉上印著清晰的指印，慢慢地，玉籬臉上泛起笑容，
「您打得對」
玉籬媽醒過神來，衝上前揮手在丈夫身上直捶打，
「她這樣你也下得了手！」
玉籬爸伸手將妻子的手緊緊鉗住，沉沉地看著玉籬，
「甭管是不是因為你，你嫁進了王家，還剩一口氣就擔起該你的那份！你去看看鳳羽他媽！白髮蒼蒼，又有病，一個人頂著！要都像你一樣，他王家不就沒了？！」
呼呼地喘著氣，聲音更冷，
「你要實在想不開，我們也不攔你！現在鳳羽是好是歹還沒個定論，你先給我打起精神！他要真去了，你也跟去就是！我們不攔你！」
玉籬媽「哇」一聲哭出來，掙脫丈夫將玉籬緊緊抱住。
「胡說什麼！她要去，我也跟去就是！」
玉籬呆呆地任由母親抱著，雙眼望著近前的地面毫無神采。
玉籬爸看著呆愣的女兒，漸漸老淚縱橫，
「玉籬，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考試考砸，爸生病沒了一條腿，就是鳳羽跟你，也經歷了多少事才走到一起！他進監獄的時候你都沒這樣啊！你怎麼了？」
堂堂五尺漢子，在妻女面前忍不住哽咽出聲。
許是鬧過一場，玉籬一覺睡得特別沉。沉到玉籬自己都覺得睡得太久了，怕爸媽擔心，怕王鳳羽擔心。玉籬使勁掙起身，卻發現起來的自己，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另一個自己
玉籬驚愕不已，卻又輕飄飄地覺得自在無比。左右四周看看，天還黑漆漆地。玉籬靈機一動，趁天黑沒人打攪去看看王鳳羽！
玉籬靈巧地轉過一個個路口，輕輕推開院門，再輕輕地進了自己和王鳳羽的新房。房門上的囍字還那麼光鮮，王鳳羽靜靜地躺在床上，有趣的是，還有另一個王鳳羽跟自己一樣，靜靜地坐在一旁看。
玉籬驚喜不已，
「你醒了！」
王鳳羽站起身滿臉喜悅，擁住玉籬左右端詳，
「你怎麼來了！」
玉籬說：
「我想你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早點來！」
玉籬看眼床上躺著的人，
「反正咱們已經在一起，別回去了！你跟我走吧！」
王鳳羽固執地拉住玉籬，指指床邊。玉籬看去，自己的婆婆趴在床邊睡著了，雙眉緊皺。
王鳳羽笑看著玉籬，
「回不回去咱們都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可我們走了，我媽，你爸媽怎麼辦？無論如何，無論等多久，我都要回到從前。你也回去乖乖等著我！」
話才完，玉籬眼前一亮，王鳳羽就消失不在。玉籬驚叫出聲，睜開眼來，玉家夫婦，王七夫婦，羅馮軍夫婦一屋子人都焦灼地看著自己。
玉籬媽見玉籬睜開眼，眼淚珠子順著臉頰落下。
「你可醒了！」
玉籬怔怔地看看母親，看看一屋子人，迷惑不已。
王七嬸哭著說道：
「你睡了好幾天了你說你，你要有個好歹，你爸媽，你婆婆還有鳳羽，他們怎麼辦？」
白嬸被嚴姐扶著從眾人後邊慢慢走過來，
「你要好好地！鳳羽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信我！」
紅腫的雙眼堅定地望著玉籬。
玉籬愣愣地，剛才的夢猶在眼前。良久玉籬喃喃地，
「不會，我知道鳳羽不會走。我也不會走！」
到了第二天，玉籬不顧玉籬媽阻攔，一大早起來就幫著母親忙裡忙外。看著女兒風一吹就倒的樣子，玉籬爸卻不敢再多說半句。
早飯做好，玉籬陪著玉家夫婦喝了滿滿的兩碗粥，高興得玉籬媽眼淚又落下來。玉籬心疼地幫母親擦去眼淚，
「我錯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