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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瑾琰·謹惜君言(下) 文 / 白焰

    在遇到易宸璟之前,保護蘇不棄是蘇瑾琰活著的唯一理由。

    蘇瑾琰一直說不清易宸璟對他而言是個怎樣的存在,恩人,還是什麼?只記得十四歲那年易宸璟漠然話語和表情讓他恍然大悟,原來或者未必非要那麼痛苦,有時候,也該考慮考慮自己。

    在宮裡的那些年很痛苦,比死更令蘇瑾琰絕望,當他被五皇子易宸暄從太監腳下帶走,轉眼被灌毒丟到冰冷的床榻上時,從未有過的屈辱幾乎將他擊垮,險些拔出短劍割斷自己的喉嚨。

    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因為他很害怕,害怕他死後哥哥會被送來接替他的任務。

    若是那樣,他就算死也不得安寧。

    在那夜過後蘇瑾琰有了做惡夢的糟糕症狀,夢裡總是漫天血光,有個相貌俊美卻陰鷙的男人看著他冷笑,他的身上一絲不掛,道道傷痕猙獰可怖,而蘇不棄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前面,平靜地看著他,而後默默轉身離去。

    哥,哥,你等等我,哥……

    夢裡的他彷彿回到幼年時,可以毫無顧忌地哭,可以伸出手去抓哥哥的衣袖,然而醒來時除了一聲冷汗外什麼都沒有。

    就在遇到易宸璟後不久,蘇瑾琰因為拒絕易宸暄的噁心索取被打了個半死,醒來睜開眼,有人忙忙碌碌幫他清理傷口,他皺眉,冷漠呵斥,卻換來幫他的女子回眸淺笑。

    事實上蘇瑾琰從沒有對女人抱存過任何想法,他知道自己有更重的任務在身,也明白自己骯髒醜陋,配不上任何人。怪的是,那女人偏偏喜歡往他身邊靠攏,不管他怎麼表現出厭惡都沒用,自那日幫他清理過傷口後,時常來為他送飯、擦藥就成了那女子的習慣之一。

    「你又不是鐵打的,軟一些不行嗎?殿下最討厭別人違逆他,你卻總是故意惹他生氣,弄一身傷,疼得不還是自己?」

    「與你無關。」

    「那我總不能看著你傷成這樣沒人管吧?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是麼?我叫——」

    「滾。」

    遙闔殿被蘇瑾琰冷冷罵哭過的宮女不在少數,那女人卻是唯一一個讓蘇瑾琰感到有些愧疚的,作為報答,蘇瑾琰默默做了個決定。

    記住她的名字,淺兮。

    淺兮是戚夫人的貼身侍女,人很機靈,就是太過固執。不知為什麼,她並沒有像遙闔殿其他宮女那樣遠離蘇瑾琰,在每一次蘇瑾琰受傷後她都會出現,但極少再與蘇瑾琰說話,蘇瑾琰也不會主動與她說些什麼,她幫忙,他便接受。

    這種簡簡單單的關係不是很好麼?至少蘇瑾琰如此認為。

    沉默時的淺兮很溫柔,有種別樣的恬淡靜美,笑起來左邊臉頰一個很淺的小酒窩,右邊沒有。蘇瑾琰經常會趁她不不注意觀察片刻,可當她抬起頭時他又立刻收回目光,一身冷漠氣息如同對待陌生人一樣。

    十六歲時,蘇瑾琰已經是易宸暄訓練有素的心腹,憑借那張遠勝女子的精緻面容他爬上過許多嬪妃的床榻,其中也包括即將成為太子妃的尉遲憐蓉。不過蘇瑾琰並不以此為榮,有些時候他反倒會怨恨這張臉,如果沒有異族血脈與絕美容顏,那麼他根本不必過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淺兮問過蘇瑾琰的身世,毫無疑問,蘇瑾琰不會回答,淺兮似乎也沒有抱著他會回答的打算,只是那夜看著蘇瑾琰背上新添傷痕,淺兮抱著他哭了許久。

    以蘇瑾琰的性格自然不會去追問原因,那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提醒易宸璟要小心易宸暄,當他回過神時,淺兮已經靠在他懷裡安靜睡去,白皙臉龐上還掛著淚痕。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會為他哭泣,這對蘇瑾琰來說是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在第二天早晨朝陽初起時安慰自己,說,衝動之下在淺兮額上留下的輕輕一吻,不過是為了感謝而已。

    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擁有感情呢?

    醒來後的淺兮臉紅到耳根,匆匆忙忙自蘇瑾琰懷中爬起,依舊如往常一樣沉默著,只是那一整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時常發呆露出笨拙笑容,戚夫人問她,她只是笑,紅頰溫柔。

    那天蘇瑾琰意外地對易宸暄十分順從,因此換來在某些見不得人之事結束後短暫的自由時間,討厭喧鬧的他主動出宮走了一趟,買了一盒顏色很淡的胭脂,還有一支價格不菲卻十分雅致的銀釵。

    淺兮的皮膚很白,帶上銀底嵌著松綠色的髮釵應該會很好看——這,也算是謝禮吧。

    易宸暄說從沒見過蘇瑾琰笑過,遙闔殿的其他人也一樣,但是那一天戚夫人極其幸運地見到了蘇瑾琰一瞬驚艷至天地失色的淡笑,只可惜,那笑容還未來得及保存於腦海就飛快消散。

    「瑾琰……淺兮她……她被殿下帶走了……」

    胭脂翻灑,銀釵委地,衣袂翻捲間,只留下蘇瑾琰慌張離去的殘影。

    「我說過,你是我的玩物,誰若不經我允許碰了你須得砍掉雙手、挖去雙眼再斬斷雙腿。你知道我從不開玩笑,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來考驗我的耐性,瑾琰,你說,這人我該放過麼?」

    承載著無數次屈辱噩夢的房間內,易宸暄負手冷笑,揚手丟過一粒丹藥。

    「吃了它,或許我會考慮放過那賤人。」

    蘇瑾琰很清楚易宸暄給他的是什麼,那些年他耳濡目染,對易宸暄製毒用毒的手段再瞭解不過,也知道他掌中藥丸是所有折磨人的毒藥中最可怖的一種,一旦服下,此世就只能服從易宸暄以換取暫時解藥,否則便會以極度殘忍的方式,受盡折磨,慢慢死去。

    儘管知道,他還是毅然服下。

    再之後蘇瑾琰就沒見過淺兮。

    大概在他的身子快被毒藥服飾殆盡的前幾年,蘇瑾琰終於擺明立場徹底投奔易宸璟,雖然易宸璟對他從不信任,但他並不在乎,仍然竭盡全力周旋於夏安遺族與大遙之間,周旋在封無疆等人和易宸璟之間。

    直到最後,劇毒無可抑制,將他的身體徹底摧毀。

    「哥,把我葬在那邊山上,墓碑向著帝都,我要親眼看他君臨天下——這是我唯一願望。」

    蘇瑾琰的死悄然無聲,直到四個月後易宸璟才得知消息,剛剛繼承大統的遙國新帝親自到他墓前拜祭,低頭沉默許久,走之前只說了四個字。

    謝謝,睡吧。

    那是遙歷紀和二年初的事情。

    遙歷四年,蘇不棄從遙遠的異鄉趕到昭國,到蘇瑾琰的墓前赴一個神秘人的書信約見,到地方時,只見大雨洗刷著孤寂墓碑,墓碑前放著兩樣東西。

    一個是香氣已經散盡的脂粉盒,另一個,是鑲嵌著昂貴綠松石的銀釵。

    蘇不棄沒有和約他來此的人交談,匆匆見了那人一面後,蘇不棄將破舊油紙傘輕輕放在那人肩頭,獨自離去。

    剩下的就只有靠坐墓碑後面閉眼安睡的女子,皮膚白皙,左臉淺淡酒窩因著笑容微微露出,一手放在冰冷的墓碑上,一手垂在鋒利匕首邊,腕上流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悠悠流向上下。

    蘇不棄走時,女子的屍骨早已冰冷。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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