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九十章 虎狼 文 / 曉風
徐光啟也是明末一個大能人物,論儒學功夫就夠開宗立派了,做官做到禮部尚書大學士,然後又是心向西學,成為明末信奉天主教的最知名人物,然後和西方傳教士學習天文知識,物理幾何,並且自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幾何學上,超過了教授他的歐洲人。
然後就是經世致用,他的徒弟,就是最著名的鑄炮專家孫元化,徐氏一門,在鑄炮造槍,經世致用方面,遠超當時普通的士大夫。
在農業上,徐光啟也是下過不小的功夫,對當時南北中國典型農作物的生長週期,特性,土壤,光照,水利,選取種子,如何播種,如何積肥等具體的做法,都是做了翔實的記錄和研究。
天文地理幾何加上政治經濟軍事農業,還有儒學底子,做官也頗為能做,反正是比眼前這姓黃的哥們厲害的多。
如果不是孫遠化死,精心編練的新式火器部隊叛亂,徐光啟在明末有多大的成就,還真的是難說的很。
這樣的大能人物,張守仁當然也是知道的不少,此時一聽說姓陳的也是徐光啟一脈的人,頓時心裡就癢癢的難過,恨不得立刻飛奔到松江,把這姓陳的請來給自己出謀劃策才好。
不過,現在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漫說他一個游擊,就算是丘磊,想把一個復社中的骨幹,天下知名的詩詞歌賦和經世濟用全能型的牛逼人物請來當自己的幕僚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這樣的人,給文官督師一級當幕僚都嫌委屈,這種事,都是舉人秀才幹的活,中了進士,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根本不需要看人臉色,更不要提給一個武將當幕僚了。
想到這樣的結果,張守仁也就只能唉聲歎氣了。
他這模樣,黃道周倒覺有趣,於是暫且放下大儒架子,和張守仁攀談起來。
這麼一談,倒是叫黃道周吃了一驚。
張守仁雖然儒學不成,特別是明末時流行的理學根本提不上把,但他勝在胸襟開闊,見多識廣,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知識面廣。
邸報他天天看,更是精研明末時局,於經濟之道,他知道的也確實是不少了。
包括黃道週遭貶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十分清楚。
黃道周是攻訐楊嗣昌被貶職流放的,原因則是楊嗣昌和陳新甲都有議和之意,這種事,雖然做的隱秘,但坊間流傳是避免不了的,黃道周的脾氣,就是有什麼說什麼,有點迂氣呆腐氣,於是在崇禎面前,對楊嗣昌主持議和之事大加攻擊,言詞中當然會提起北宋和南宋的丟人醜事。
明朝的皇室和士大夫,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說是兩宋時的軟骨頭。
土木之變,如果不是兩宋的教訓在前,恐怕明廷也不一定能撐住,非得南逃不可。
到了崇禎十七年時,崇禎打死不走,也是怕如北宋末年那樣,皇帝倉皇出奔,丟人現眼,結果趙佶和趙恆爺兒倆,一個放羊放死,一個被人烤乳豬一樣的烤死,中間還當了幾十年奴隸,自己的皇后都被敵人玩弄,公主被強x,這樣的醜事,實在是令得崇禎沒有一點想跑的意思,不僅要自己殉國,還得把皇后和公主等後宮中的女人,先行處死才行。
有這種心理,當然不能容忍黃道周這樣狂噴一通,雖然崇禎確實有議和之意,但私心認為,自己不是老趙家那樣的軟骨頭,實在是軍費支撐不來,關外時不時的大打出手,關內流賊一直不消停,大明是實在撐不起兩線作戰了。
這種苦衷,黃道周這樣的臣下不能理解,反而大放厥詞,實在是不能體悟君上的苦心,不能幫手,只能搗亂。
崇禎有這種想法,當然會痛罵黃道周平生學問,就只剩下一張臭嘴。
這個評價,張守仁一見而為之噴飯,不過他認為崇禎罵的也是對的。
在天啟年間和崇禎早年,滿清還是後金,被困於遼中遼東等處,蒙古有林丹汗,對此虎視眈眈,根本不服。
那時候明廷內部也沒有禍患,可以一意對後金,誰提議和,誰就是將主動權和輿論上的制高點拱手讓人,那是軟骨頭,愚蠢無比。
到了崇禎十一年時,後金早就成為滿清,林丹汗早就被皇太極攆兔子一樣的攆死,除了科爾沁蒙古,察哈爾蒙古等諸蒙古部落也是臣服滿清,蒙古人由開始的兩旗,現在也是編成八旗,每遇戰事,各蒙古汗和大小貝勒台吉都要奉命帶兵從征,不奉命者,一定被赤族,來遲了的,帶人少了的,馬瘦了的,皇太極一樣會重罰,當眾斥責,絕不留情。
在這些記錄之下,說明滿清已經成功的把蒙古人綁上了自己的戰車,清已經從後金那樣的困於一隅之地的小國,變成了幅員萬里的大國,是實際上與明對峙的遊牧民族為主的敵國。
這時候不能正視現實,還以為人家是蠻夷小邦,是邊境小患,也是黃道周這樣的士大夫故步自封,狂妄自信所致。
事實上,明朝北京都被拿下了,南京的大官們還有不少人覺得滿清只是邊患,給銀子就能解決麻煩,定下來的策略居然還是聯合東虜,攻打流賊。
李自成已經被打的到處流竄了,南明上下還是把李自成當生死大敵,當滿清當成邊境小患,等人家下山東,下河南,決心南侵時,南明上下又是慌了手腳,到那時,卻是什麼都晚了。
張守仁與黃道周論說此事,觀點一出,黃道周自是十分不悅。
「足下是商人,軍國大事,豈能如此混說兒戲。」
黃道周神色冰冷,根本不理會張守仁對滿清實力的全面分析。
「老先生太固執了,適才在下所說,可全是事實。請問,內有流賊,外有強兵,邊境之上如果能有和議,將士得以一卸辛勞,君皇也能減免賦役,並且調強兵入關,徹底剿滅流賊,徐徐恢復元氣……如果一味堅持,內地疲憊,邊關之上,又如何有虎狼之士堅守呢?」
「真是笑話……」黃道周用憐憫的眼神看向張守仁,搖頭道:「汝為行商,豈能知君皇但修仁德,則遠夷來投的道理?如修仁德,內無流賊,外無邊患,東虜小患,又豈在話下?」
張守仁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這個時代的儒者,果然是有著逆天的思維方式。
人家燒殺搶掠,已經對著你萬里江山虎視眈眈,清軍幾次入塞,就是在北京四周燒殺搶掠,目的是十分鮮明的。
一則是熟習北京四周地形地利,為將來佔領北京做準備,二來便是削弱明朝的軍事力量和北直隸地方的經濟財力和人力,歷次燒殺,確實是把北直隸的元氣都打沒了。
三來便是搶掠更多的人口和財富,為自己積累力量。
用皇太極的話來說,就是北京是一顆大樹,現在削砍枝幹,待將來才直接伐砍根部,一舉成功。
到這種時候,這些士大夫對外敵不瞭解,也不願瞭解,張口立仁德,閉嘴親賢人,遠奸邪,怪不得崇禎對這些文官,特別是言官破口大罵,果然這個末世君皇,也不是完全的胡說八道。
他對此種胡說八道,只能緘默不語,黃道周卻以為自己震服奸小,心下十分得意,正想趁勝再教訓這個看起來氣質神情都迥異常人的青年商人,卻是看到張守仁留在鎮子裡的人騎馬趕了過來,他好奇是否如張守仁所說,鎮子時會有反覆,於是立刻閉上嘴巴,和張守仁一起迎了上去。
「東主,」被派過去的是一個親衛什長,也是黑室的人,做眼下這種差事,十分內行精細。此時向著張守仁笑了一笑,大聲道:「果然不出東主所料,鎮上現在又多來了不少人,鳴鑼開道的,衙役都有好幾百,整個鎮子的道路都被封了,現在這些混帳王八蛋,正按著名單,挨家挨戶的拿人呢。」
「混帳,這成何事體!」
黃道週一聽說,全身都是氣的發抖。
百姓被魚肉是一回事,他自己的面子掉在地上跌了個粉碎,人家絲毫不把他這個少詹事,翰林日講官,天下宗師級的大儒看在眼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列位客官說的是徵收鐵課的事吧?」茶亭的老闆是個中年男子,一邊擦拭著手中的茶碗,一邊歎息道:「你們是外路人不懂,咱們萊蕪這裡,沒有別的產出,一個是鐵,一個就是煤。煤這東西是賤物,不值錢,只有鐵,這些年一年貴過一年,現在這些當官的都是紅了眼,盯著這麼一點礦山裡頭的私礦,沒一天不折騰的。這樣的查抄,隔一陣就來一回,現在這麼缺鐵,萊蕪礦的出產卻一年少過一年,不是百姓懶,吃不得開礦的苦楚,實在是沒有辦法應付這些當官的啊。」
「我大明天下,遲早要毀在這些貪官污吏身上!」
「全是些該死的東西!」
「從萊蕪縣城過來,我就發覺不對,普通縣,經制衙役二三十人,幫閒也就三四百人足夠了。萊蕪這裡,經制衙役還是這麼多,幫閒衙役一路上就最少看到五六百人,方下鎮一個鎮就有幾百,光是這兩處就過千了,這麼多人,肯定是甩開腮幫子死吃礦山這一口了。」
聽到茶亭掌櫃的話,張守仁的隨員也不客氣,張嘴便是痛罵起來。
到此時,黃道周和他的弟子們也是發覺不對,眼前這夥人,有商人味道的是有一些,不過更多的,卻是一種凌厲霸道的氣質,和商人的那種隨和精細的氣質,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