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使 文 / 曉風
盧象升的心情確實十分愉快,他老父病逝後,原本他是一力請辭官回家居喪丁憂,身為人子,理應盡孝。
但皇帝再三慰留奪情,不准他辭官,此時也正值戰時,盧象升原本一心想居喪的念頭也淡了下來。
大明的讀書人,無非就是兩件事,一曰孝,二曰忠。
此時奉命擊奴,不能盡孝,也可為國盡忠。
宣大,遼鎮,薊鎮諸路兵馬相加,可得鐵騎強兵五六萬人,集中一處,可以痛殲頑敵。
此次進關來的清軍有十萬人左右,其中應有一兩萬的蒙古人,相當數字的輔兵,漢軍,真正的女真八旗,也就三四萬人,其中護軍、驍騎、前鋒等諸營精銳的數字不會超過兩萬,剩下的就是有馬和無馬的跟役,旗營弓手等等。
盧象升鎮邊有年,對清軍已經有所瞭解,八旗的人數沒有關外很多人想像的那麼多,除了三四萬人左右的精銳外,餘者也不足道。
他現在有所計劃,打算把宣大和薊鎮遼鎮兵馬集結在麾下,以精銳騎兵為突擊力量,集中一處有三到四萬人左右,一直咬著清軍不放,確保京師無憂的同時,使得清軍首尾難顧。
若是清軍不分兵,他就倚城與敵對峙。
一旦清軍分兵抄掠,明軍的優勢騎兵就能包抄打擊一路,只要一路獲勝,天下勤王兵馬士氣提高,清軍將會在關內蒙受嚴重的損失!
清軍數次入關,給關內人民帶來的就只有血與火,村莊被焚燬,青壯和女人被掠走,老人孩子被屠殺,這樣的血仇下來,一定要叫這些人形野獸付出足夠的代價!
看到盧象升的模樣,虎大威與楊國柱相視一笑,彼此都覺得振奮。
只有王樸面無表情,只是唇間有一抹極細微的表情,似乎是在冷笑,或是嘲諷著什麼。
「制台大人,」正在此時,外間有一個小校掀開帳幕進來,見盧象升面露不悅之色,這個小校忙半跪著,稟道:「外頭來了幾個中使,道是來傳旨的。」
「嗯,料想也該有旨意下來。」
盧象升站起身來,便是大步向外行去。
督標營地的正中,已經進來一隊京營兵馬,都是穿著銀色鎖子甲,騎著雄健的高頭大馬,人也是長的樣子漂亮,高大健壯。
但神色之間,就是面團團的,沒有什麼殺氣,舉手投足,最多說是幹練,一點軍人的孔武之氣也沒有。
當時京營的戰力,已經是叫全天下人都瞧不起,在場的宣大將士也沒有人把他們當回事,這些京營兵也很侷促拘束,湊在一起,不怎麼敢出聲。
「京營將士們遠來辛苦了,伺候天使也是要緊差事,你們怎麼不趕緊招呼人家?」
盧象升見此,用嚴厲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中軍,中軍會意,連忙將一群京營兵招呼下來,叫人替他們涮洗戰馬,並且喂料,同時給每個京營將士發了一錠銀子,並且叫人趕緊預備酒飯,叫這些營兵下去吃。
這一下,這些京營兵都是眉開眼笑,十分滿意的下去了。
「下次莫要再叫我提醒了!」
在太監們準備開讀的時候,盧象升對自己的中軍吩咐道:「我很可能在京城腳下與奴決戰,到時候這些京營兵哪怕搖旗吶喊,也好過與我們生嫌隙要好的多,你明白了沒有?」
「是,末將知錯了。」
「一切以大局為重,下去吧。」
此時盧象升也是十分小心,他奉命總督天下勤王兵馬,自是要對各支兵馬都一視同仁,不能叫人生出怨望來。
眼前這些京營兵雖沒有要緊人物,但回京之後的述說很可能帶來不利的影響,欲行大事,小節也不能疏忽。
盧象升行事,向來就是率直中有精細的一面,不然的話,也到不得如今的身份地位。
京營兵號稱二十萬,實際有五六萬人可以做戰,當然,是指守城,出城野戰的話,一千人也沒有。
但就是這樣一支力量,也是要算在自己可操控的棋子之中。
為大將者,必須如此。
「臣,永服辭訓,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天使開讀詔旨之後,盧象升神情十分激動,整個宣大鎮的將士們也是興高采烈,十分高興。
這一次崇禎皇帝仍然在詔書中命盧象升總督天下勤王兵馬,而且再一次賜給了盧象升以尚方寶劍。
這是盧象升第三次獲賜尚方寶劍,在營伍陣前,臨戰時賜給寶劍,無疑是皇帝對他十分信任倚重,特別用這種方式來加強盧象升的威望,震懾那些驕縱跋扈的大小軍頭們,能得到這種榮譽,無疑代表盧象升在皇帝心中有極高的地位,這是一件十分值得高興的事。
「皇上賜我宣大兵馬銀三萬兩,賜銀牌,鐵鞭,馬匹若干,諸將士,謝恩!」
「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萬將士一起揮動手中兵器,呼喊之時,猶如山崩海嘯。
「好,甚好。」
傳旨中使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對著盧象升道:「宣大兵馬十分忠勇,咱家回去後,會上奏給皇爺知道的。」
盧象升明知道這廝只是宮禁中的小角色,勉強算是三流貨色,再過十年也未必能到崇禎的身邊伺候,更不必提奏事了。
不過太監向來就是靠著內外隔絕謀取好處,他也不必對此事太過認真了。
當下轉過身去,吩咐自己的心腹家人取出五十兩銀子,對著中使笑道:「公公遠來辛苦了,理應有所厚奉,然學生向來清儉自奉,所以只能小小致意,尚乞公公莫要怪罪為是。」
「哦,哦。」
出京對這些中層的太監是一件兩難的選擇,他們不能做監軍太監和鎮守太監,只能是臨時的傳旨,監督,清軍,或是當礦監稅監。
在大明地方勢力極其強硬雄厚的前提下,沒身份的太監很容易被搞死,就算是傳旨這樣的簡單事,來回奔波,吃沙子咽泥土,一身風塵,著實不易。
這次送幾萬銀子和鐵鞭銀牌還有大紅表裡綢緞等各種物品,可惜遇上盧象升這種不會拿公使銀做人情的瘟生呆官,這一趟是白跑了。
五十兩銀子,京營兵那邊不說,盧象升自有開銷,但傳旨太監一個正使,兩個伴當,三個人分這麼一點錢,怎麼分法合適?
當下怒上心頭,已經打定主意回京找機會狠狠參這個姓盧的一本……皇上的跟前他倒不了,幾個大太監跟前,卻是能說上話的!
臉上卻是面無表情,還謝了一句,最後才又道:「盧大人,咱家還帶了皇上的一句密詔,你可要聽清楚了。」
「嗯?」
盧象升十分狐疑,問道:「這不合規矩吧?哪怕是中旨,也是要有旨意才行。」
「大人聽或不聽,悉聽尊便。」
原本崇禎是要叫這個太監詳細解釋自己這個密語口詔的良苦用心,還有其它的後續安排,不過因為拿到的銀子太少,這太監也不解釋了,橫眼看著盧象升,這太監緩緩道:「皇上說,盧卿主持天下兵馬,實乃國之干誠,安危存亡,不可不慎。是以,兵馬不可濫用,也不可與奴浪戰!盧大人,聽清楚沒有,不准與奴浪戰!」
「浪戰?」
這一瞬間,盧象升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開了。
他沉著聲音問道:「請公公開釋,什麼叫浪戰?」
這話,幾乎是他咬著牙齒說的,出口之時,宛如金石之交。
一邊的楊國柱等總兵看出不對,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忍不住向這邊看過來。
這個中使先有點膽怯,不過來自皇宮內院的身份使得他仍然有十足的傲氣,儘管在歷史上,他連盧象升的屁也不如,但此時此刻,盧象升這樣的大臣卻因為他而無可奈何,就算是怒髮衝冠又如何?他代表的可是皇帝的意志!
「沒有什麼,就是不准浪戰,其中關節分寸,難道盧大人自己不懂得把握嗎?」
太監訕笑著,臉上滿是譏嘲的表情。
「如何?大人怎麼回話,還請快告訴咱家,咱家等著回去覆命。」
沿途過來,地方官供奉極其豐厚,都是酒池肉林般的感覺,盧象升這裡十分寒儉,這太監可是不願再呆下去了。
「請天使上復皇上,臣愚昧,只知殺奴,不知其它。」
既然不是正式的詔旨,盧象升這種傳統的士大夫也不會把這種不正經的口詔當一回事,更加不會對它俯首稱臣,或是頂禮聽命。
此令,亂命也!
皇帝應該是擔心著這一點家底,唯恐宣大和關寧鐵騎在與奴賊決戰時損失乾淨,東虜不管怎麼殺傷百姓,最後肯定還是要退出關外的。只要山海關和寧遠在,東虜不可能通過蒙古草原源源不斷的補給,等於是沒有後方,又不能強攻下北京等大型城池,建立不下根基,所以現在崇禎和朝中一些大臣已經不把清軍放在心上。
在他們心中,生死大敵是農民軍,清軍只是小患。
至於百姓損失,民間的死難,這又何嘗被崇禎和那些大人物們看在眼中過?
他神色儼然,幾乎是把崇禎的密詔原封拒還,根本一點面子也沒有給。
「好,很好!」
傳詔太監又驚又怒,連聲冷笑,終於拂袖而去。
中使一走,京營兵們也是跟上,數十騎風捲殘雲一般,迅速消失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