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條件 文 / 曉風
在很多浮山兵的眼中,大人就是一切,浮山的一切也都是大人一手締造。
只要有張守仁在,就是有一根定海神針,一切都不是問題。
不論是打響馬,山匪,海盜,或是現在的韃子。
在一個接一個的方陣面前,張守仁策馬疾馳著。
刀矛如林,長槍似海,上藍下紅的軍服穿在身上,格外的威武雄壯。而這樣鮮明絢麗的色彩組成了一個個方陣,令得所有人精神大振,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軍旗,鼓號,軍服,儀仗,加上必勝的決心和堅固的鎧甲,精良的兵器。
張守仁能為這支軍隊所做的一切,都是這樣擺在了眼前。這支軍隊,已經大成,現在將迎來它最嚴峻的考驗。最終的結果可能是浮山營損失慘重,從此被打的元氣難復。也可能是再創輝煌,迎接一個新的高峰。
這陣子,很多普通的士兵都是明白了皮將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別看韃子在河北鬧,在濟南和東昌府鬧,看著離登萊這邊還很遠,但想一想就明白了,韃子以前只在遼東鬧,後來到進關來,在京師一帶鬧,第三次又鬧到了北直隸大半地方,這第四次就攻進了山東,要是第五和第六次又如何?
把戰爭拉在別人的地頭打,總比被韃子兵衝到浮山來燒殺搶掠要強的多。
現在的士兵有不少也見過小規模的戰爭,看見過被山匪和響馬糟蹋過的地方老百姓是什麼樣子,要是被大規模的韃子兵衝過來,家鄉將會成何模樣?剛過幾天好日子,豈不是一夜又回頭?
就是這樣的想法越來越牢固,士氣也是越來越高,幾個月前,還是有人抱怨訓練太苦,哪怕是拿這麼高的俸祿,還是出了幾個想拉走的士兵,當時張守仁不得不用嚴刑峻法——那幾個士兵都被斬首示眾了。
但現在這個時候,軍隊的基礎被夯實了,理論更牢固了,人心更齊了。當然,士氣也是十分昂揚。
在這方陣面前,就算再挑剔的文官或是將領都找不到一點毛病,哪怕是孫承宗這樣的鎮遼大帥,此時在方陣面前,也唯有滿意這兩個字而已。
「張國華,老夫以你帶出這樣的強兵為榮,自東虜由萬曆年間叛亂,朝廷舉措數失,導致局面不可收拾。老夫鎮遼時,不是不想進取,而是心底裡覺得無能為力,只想守住錦州至大凌河一線,使虜騎不便繞道入關,也不能威脅關寧覺華,保有遼西一土和關內平安,其餘則不敢問耳。後老夫一離,則遼西也土崩瓦解,失土千里,失堡數百,失覺華之糧數十萬石,銀數十萬,人口數十萬,鎧甲過萬領,馬匹過萬匹,當時老夫知聞,曾經痛苦至吐血,十數次不能安眠,心心唸唸,只覺此生怕是無望見王師重入遼東,拿回遼陽和瀋陽了……國華,現今看來,十年之後,你為一鎮總兵或是提督軍門時,領三萬至五萬強兵,國家再調集十數萬邊軍,則平遼有望矣。」
這樣的褒獎,是孫承宗把自己內心底最深的想法給說出來了。
說話的時候,不愧是劍眉鐵面的評語,孫承宗鬚眉皆張,面色沉凝,雙拳也是緊緊握住,如果不是七十六歲的老人,怕是也要翻身上馬,和張守仁一起去迎敵殺敵了。
「閣老,」張守仁微微一笑,答說道:「將來的事,不是末將能控制的。」
「你有手腕心機,有財力,為總兵是遲早的事。」孫承宗頗為不奈,大聲道:「要緊的就是,你是不是願為大明天子效忠,為大明百姓驅除韃虜?」
這個問題的前半部份,張守仁是可以斷然回答的。
崇禎這樣的帝王,為他真心效力,不值。當然,從很多角度來看,崇禎也不是完全的昏君,但招招錯,步步錯,刻忌寡恩,少謀而衝動,不是一個皇帝的料子。就算是有可憐之處,但真的不是能吸引張守仁這樣的雄傑效忠的皇帝。
替崇禎殺敵,別搞笑了。
至於為百姓……張守仁眼前掠過一張張臉孔,想起文書上報告的河北百姓遭遇之慘,而清軍剛剛攻入山東後,臨清城整個城市的居民幾乎被殺光,這個運河上的樞紐名城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多少行商,就這樣全部死在一場惡毒到完全沒有人性的屠殺之中。
而河北真定的幾十個州縣,幾十年後還到處都是屍體和萬人坑。
自己是不是能如以前想的那樣,「養賊自重」,對清軍打而不打疼,慢慢的擴張自己的實力,對農民軍是分化打擊,痛剿之餘,也替自己招募。
慢慢的,實力自然就膨脹起來。
左良玉在南明初年擁兵號稱五十萬,實際也有十來個總兵,七八萬人的戰兵。張守仁自信,自己做的不比左良玉差,而哪一天能叫他養起十萬戰兵的時候,天下肯定就可以易主了。
什麼清朝,李自成,張獻忠,全一邊玩兒去吧。
十萬虎賁,足以蕩平天下!
這些想法,和雲娘都不能說,張世福這樣最忠心的部下也不能說……時機還不到。等能說的時候,就是水到渠成的時候了。
而老孫頭更加不能說了,張守仁又不瘋。
但老頭這時目光灼灼,眼神中的乞求之色明顯的讓張守仁都不忍心了……他十分艱難的向孫承宗道:「閣老,我願驅除韃虜,不打回遼陽和瀋陽誓不為人。」
「好,好!」
這個含糊的回答就哄的老孫頭十分滿意了。老頭撫鬚大笑,自覺的退向張守仁的身後,儘管他的身份地位,足夠資格站在將台中間。
哪怕就是為閣老帝師和督師時,孫承宗也是喜歡向武將放權的,此時就更加不可能干涉張守仁的權威。
但有這個身材高大,年紀雖老而腰板筆直的老頭在,膠萊一帶已經沒有文官敢說浮山營一個不字,李僉事這樣的山東的高級文官,此時也不敢對營務說一個字的是非。
老頭子的牌子還是很響亮的,沒有人蠢到在孫承宗在場的時候跳出來指手劃腳。
「李大人。」
和老孫頭的話談完後,張守仁就是面向神色難看,心思十分複雜的守備僉事看過去。原本李僉事是想以自己主導浮山營的姿態帶走這支強力的援兵,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荒唐了。
「奉命援助濟南,本部兵馬全部出動,為國為民,都沒有什麼可說的。然則,本營將士只能由本將來指揮,任何哪位大人,都不能直接干涉營務。」
「好吧,本官會向巡撫大人稟明的。」
「還有,沿途軍需,本營自給自足,請不要叫地方官準備供應軍需了。」
「這?」
「本將並非貪財之人,而且本鄉本土的,出兵放馬是圖一個好名聲,叫人刮地三尺,祖宗都能叫人罵光了,所以軍需還是我自己來吧。」
當時的明朝對農民有很多積弊,比如賦稅的調整,陝北的農稅和江南的農稅是一個水平,火耗加征的過重,甚至河南的一些縣裡,火耗收的比江南的州縣還要高。土地兼併,失土農民過多,大戶官紳勾結官府,把自己的賦稅轉嫁到小民百姓頭上。然後,就是官府的攤派多,正賦之外,有額外的加征,比如驛站的費用,火耗銀兩等等。
過兵時加征的軍需物資也是雜派的一種,只要過兵了,就是按正賦田稅加征一次,負擔比一年的正稅還要重,最終到武將手裡的只有加征的很少的一部份,然後武將再剋扣一部份,所以軍隊行軍餓肚子的事,在大明不是童話,而是殘酷的事實。
「李大人能同意否?」
「張將軍都主動不要地方供應,本官豈有不應之理?」
李僉事笑的格外苦澀,文官對軍隊的掌控,最要緊的手段就是後勤上卡住脖子。沒銀子沒糧餉,你武將能叫士兵去打仗?
但現在看來,張守仁一切都能自己來,他這個兵備僉事,是真正的無足輕重了。這次的浮山之行,十分無謂,簡直就是做了一個跑腿的驛站的驛兵和信使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李僉事的心中一陣輕鬆,也是有隱隱的感動。在浮山這麼一點時間,他已經明白,這個時世,武將已經不是當年的那種地位了。
張守仁完全能拒絕出兵,事後朝廷也挑不出他一點錯來,但這個浮山武將還是決意出兵了,並且不要一點糧餉!
心神激盪之下,先前的那些委屈和不滿,還有文官的那些酸腐氣和傲氣都消失了,李佑方拱起手來,正色道:「多謝張將軍出兵了。」
「大人失言了,」張守仁笑一笑,答道:「本將為大明的武將,替大明抵禦外敵,何謝之有呢?」
他回過身來,對著身後的諸多將士,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也是在用熱切的眼神回望著他,張守仁提了提氣,想說些什麼,但一時之間,喉嚨象堵住了似的,無數話語從腦海中掠過,但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居然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