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六百七十六章 虎狼 文 / 曉風
「縣尊大人說了,為了支應榮成伯大將軍的糧草,縣裡糧草為之一空,總不能叫縣大老爺和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等諸位老爺和家眷上上下下都嗑西北風去?」
「縣裡的稟膳生員的糧要保吧?不能叫諸生老爺也斷了頓……大老爺怎麼說來著,這諸生乃是國家元氣,百姓再有傷損,將來總有恢復的一天,要是元氣傷了,國家想恢復可就難嘍。%&*";」
「這些咱也不懂,也不和你們廢話了,咱們內鄉也就這些鎮子上,還有各寨子裡頭還有些存糧和人氣,你們各家都再交半石糧出來,折銀就是五兩,這價可是便宜你們了,上等細糧,現在沒有十幾二十兩根本買不著!」
這些差役,還有總甲,里長,都是對人市上的人們熟悉萬分,一張嘴就叫出名字來,差役頭兒也不知道是縣裡快班哪個班頭,大馬金刀的在一張春凳上坐著,端著一把紫砂小茶壺,慢騰騰的飲著。
這些差役卻是毫不客氣,先是威逼,令得集市上的人不敢再逃,然後挨家的搜,搜不到便是耳光打,接著是鞭子抽,不管是誰,無論是痛哭嚎啕,還是跪下砰砰叩頭,最終還是免不了被搜刮出糧食或是金銀來。
適才當了金釵的婦人,好在已經背了糧過來,眼見不對,便是躲在張守仁等人的邊上,那邊見是幾個過路的官兵在此瞧熱鬧,倒也不過來騷擾,算是這婦人僥倖逃過一劫。
如此情形,孫良棟等人不說,就是向來老成的張世福和張世強等人都是看紅了眼睛。
人群之中,只有林文遠和曲瑞大致懂得張守仁的意思,各人七嘴八舌要打跑差役,重新放賑時,只有他們默不出聲,靜靜看著事情的發生,只是在旁觀之時,兩人也是有意無意的將那個背著一小包糧食的婦人護住了,這一點小動作逃不過張守仁的眼睛,他看看這兩人,眼波一動,也是顯露出一抹柔和的光來,並沒有阻止他們。
「走吧,你們這些窮鬼,平時不好好務弄莊稼,這會子一個個尋死覓活的,早幹什麼來著?為什麼我黃大爺就家裡有萬石存糧?」
看看弄的差不多了,坐著的班頭就站起來,對那些已經被折騰的麻木的百姓們笑著道:「還是要看各人會不會過日子……」
「這奴才,真是該死。%&*";」
張守仁搖頭,苦笑道:「這個時候,還挑逗百姓民心,他看不出來,四周的人是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剝了的眼神嗎?」
曲瑞道:「大人帶我們一路北上,這種眼神,怕是會越看越多吧。」
「那又怎樣?」孫良棟不以為然道:「無人領頭,再憤怒也是一群羊……」
說到這,他悚然而驚,顯是想起了張守仁在此前的佈置。
李自成,這個赫赫有名的流賊,是誰在漢水一側放跑了的?如果浮山軍一意下手,憑著軍情處的本事和手段,全殲一千人不到的李自成部是很簡單的事情了……
明白是明白,但話是一句也不敢說多的。而在場的那個黃姓班頭,狂噴了一陣唾沫星子,無非是叫這些小民百姓安生務農,好好經營,不要待他黃大爺下次過來時,再弄的雞飛狗走不成體統。
至於各家被抓去的人,既然有了糧食或銀子,黃班頭也答應不虐待他們,不過是不是能活下來,還得看他們各家是不是送吃食去……大明的監獄可是真的不提供牢食,除非是要緊的重刑犯還沒有審結也沒有家屬甚至連鄰居都逮不到,不過這樣的事也終究是少見,現在縣城裡大牢關著幾千人,大牢裡關不下,還有城隍廟和學宮,所有能關人的地方都關著人,要是縣裡供給吃喝那就成了賠本買賣,就不如不抓人了。
看著家裡所剩不多的東西被搶走,還有親人要送糧食,要不然必死無疑,死前還得受罪,想到這裡,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受不得了,這些差役還沒走,就已經有不少人哭天搶地起來。
只是剛剛哭時,終究有點做戲的感覺,此時的哭,卻是哀不自勝,有很多人哭的眼淚鼻涕四處橫流,卻是根本擦也不擦,有人哭的虛脫了,在地上哀哀淺淺的哭著,有人暈過去了,有人邊哭邊罵,整個人市附近,已經成了地獄一般的地方。
「老子不活了,阿大阿二,爹對不起你們!」
就是剛剛被威脅兩個兒子都關著的壯漢,哭了一陣後,一臉決絕之色,往牆邊就是撞過去,砰然一聲,整個腦袋都是撞碎了。
「這夯貨,糧都交了,又尋死做甚。」
這樣的慘事,這黃班頭這一兩年來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心裡早就波瀾不起,看著死屍還沒什麼,待看到各人眼神時,黃班頭才有點慌亂,喝斥眾人道:「你們這副模樣做什麼?這是皇糧,不是老子自己家要的,這是給皇帝老子收的糧食,是正賦!就算今天搜出這些,你們家家戶戶都還欠著老大一筆賦稅,就拿這死鬼來說,他家十幾個丁,欠了十幾年的賦,要是縣大老爺認真起來,他家就算賣房賣地也交不全啊……這已經夠便宜啦。」
黃班頭說的唾沫橫飛,義憤填膺,自己都憤恨起來,看到眾人退縮之後,他才心滿意足,撫了撫自己肚皮,笑道:「好生完糧納稅,小民百姓,你敢和官府抗嗎?你抗的過縣大老爺?就算你不敬大老爺,上頭還有府裡的老爺們,還有省裡,還有朝廷,有皇上,這些糧可是皇上要的,你們這些人哪,你以為是大老爺們把糧食弄到自己家裡去了?皇糧正稅那是要上交的,大老爺哪裡能在這上頭髮財?都是那黃子考成法,不催比你們,老爺自己就得吃掛落,他饒了你們,皇上能饒得了他?」
這廝大約是個話癆,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帶著人,叫了幾輛車來,將搜出來的事物搬上車去,一行人又是洋洋得意的去了。
這一番亂事,到底也逃了不少人去,不過剛剛不見的人,里長甲長卻是十分清楚,在當間一個個點名了,逃過這一次,總還有下次,各家沒出去逃荒的都是有人被拘管了,如果他們走了不顧,親人要麼被虐待死,要麼就是餓死,反正肯定是死的慘不堪言。
如果不是這種缺德招數,這一縣的人怕都走光了,當然,富家大戶和黃班頭那樣的吃官飯的除外。
「呸,狗慫的吃了原告再吃被告,有人告狀,先拿了半村的人到縣裡,拷打了再要銀子,只要有官司就夠他買幾十畝田,他會務弄莊稼?他會弄他娘!」
有人先開罵,接著便是大家一起痛罵,從總甲到里長,到各班頭,各大老爺,再到縣裡的師爺,再罵到縣裡大老爺,罵的是痛快淋漓,大家被逼的快沒有活路,當然要出一口惡氣再說。
「唉,大人,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林文遠除了開始時介紹人市,到現在都不大願出身。他們是呆在一個巷子的出口,人都沒有出來,也就無所謂驚嚇。
這裡是通衢大鎮,來往人等多了去了,幾個官兵將校,也不足為奇,甚至有幾個賣豆料的過來,想兜攬生意,隔的老遠就叫杜伏虎給勸回去了。
在看到那個壯漢撞牆死後,林文遠等人的眼角又一次濕潤了。
張守仁的這群將領,沒有一個是世家大族出身,都是出身百戶軍堡或是平民階層,甚至是百戶軍堡中干的最苦營生的煮鹽的灶戶或是更苦的匠戶,對眼前的這些事,他們也是曾經真正吃過苦的人,知道苦到活不下去是什麼滋味,眼前的情形,叫他們一下子就彷彿回到了幾年之前,那是崇禎十年之前,相隔也就是三年多時間,當時的自己,境況比起眼前這些人是要好一些,但也就是家中有幾頓可吃的餘糧,在冬天到來時能贖回夏天噹噹的衣服,偶然能吃一些海鮮,捨此之外,便也是強不到哪兒去了。
大明的軍戶,原本就是比普通的百姓更辛苦的一群,如果不是連年大旱,其實平民的日子是比軍戶要好過的多……
「這世道在吃人,百姓成了牛羊,末將現在懂得了,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陝寇!」孫良棟就是這樣的脾氣,一想明白,說話就是毫無顧忌,擲地有聲:「後面的根子就是皇帝,皇上這根子爛了,能長出大樹來,能結出好果子來?大人叫我們看的,無非就是如此。」
「良棟說的對,那些讀書人喜歡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俺們見事可是十分明白,邊患,內亂,百姓人相食,根子就是出在皇上身上,攤上這皇上,算是大明百姓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你們說的過了。」張守仁眼中波光閃動,看著眾人,沉聲道:「而且也把槍口瞄錯了人,放炮沒放准地方……」
「哪錯了?什麼考成法,災荒不賑濟,只管收賦稅,這不都是皇上的事兒?」
孫良棟不服氣,哪怕是張守仁在前,能叫他服氣不吭聲的,只有更大的道理。當然,如果換了朱王禮在這,只怕就是要直言張守仁欺哄大夥兒了。
軍中能有這樣的活寶,當然還是張守仁自身的原因,雖然富貴到極點,而且延及子孫,但他汲汲所求的東西,仍然沒有半點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