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3章 蘇州無面會 文 / 樓枯
蘇州城西十八里有一湖名叫白湯,名稱來歷已不可考,湖心有一無名小島,翠竹森森,島上的竹林裡有一座莊園,號「湯白山莊」,蘇州無面會的會址就設在莊內。
此時已經是開成二年的秋天,與開成元年春相比,外部的大環境已經好多了。永豐無面會時楊昊和孟博昌身披堅甲日夜巡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彼時,除了河北三鎮,仇士良的親信口含天憲,飛馳四方,監督地方清算刺馬營勢力。打了幾匹老虎,抓了十幾隻狗狼,殺了一批兔子、老鼠、獐子、貓。
而眼下刺馬營和閹黨雖然還處在敵對狀態,但矛盾已經有了很大的緩和。刺馬營漸漸地從大明宮的慘敗中恢復了元氣。反觀閹黨內部,仇士良、魚弘志、郭勤已成三足鼎立之勢。仇士良和魚弘志結束了蜜月期,相互間的矛盾已漸趨公開化。此外閹黨與朝臣矛盾不斷,地方藩鎮反指責仇士良專權的聲音很大,這些迫使仇士良不得不對刺馬營易攻為守。現在除了長安和關中地區,刺馬營在其他各道已基本恢復了元氣。
蘇州刺史王哲是刺馬營正四品橫刀,雖然年輕,但極為強勢,在蘇州是絕對說一不二的主兒。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李德裕也要給這個後生晚輩幾分薄面。王哲曾做過言官,因上書彈劾鄭注被降為蘇州司戶,後經李炎舉薦才升為刺史。從那時起他就成為李炎的忠實追隨者。
楊昊和李炎未進蘇州時便分開了,按照刺馬營的規矩,一個橫刀是沒資格在大總管面前說三道四的。
蘇州遠不及揚州繁華,與潤州相比都有差距,不過江南水鄉的靈性還是五體具備了。出門乘船不乘馬,讓這群北方來的人煞是感到新奇。這兩天他帶著小魚乘著小舟,遊走於蘇州城內的角角落落,訪風問古,喝酒品茗,又將當地盛產的絲綢和土產買了一堆。小魚覺得這趟江南自己到底是沒有白來。
三日後的午後,王拂兒忽然來到了客棧,跟楊昊招呼了一聲後便進了小魚的房間,一起研究掃貨心得去了。一盞茶的工夫後,王哲也來到了客棧。身為地主上門拜服客人本來也是禮節,但和王拂兒前後腳進來,其中的深意就頗值得玩味了。寒暄之後,王哲挑明來意,希望楊昊能站出來幫他一個忙。
楊昊道:「王兄有事只管吩咐,但能幫得上忙,小弟絕不推辭。」
王哲道:「昨夜接到湖州移文,說太湖中有一股盜匪上岸劫掠村鎮,殺百姓十三人,掠取婦女兒童二十三人,焚燒房屋百餘間。盜匪被官軍擊潰後,又潛入太湖,據抓到的一個匪首供認,近期可能還要洗掠蘇州。」
說到這王哲自嘲地笑了笑道:「上百盜匪在楊兄眼裡可能不值一哂,但蘇州不比豐州,蘇州只有一些老弱殘兵,嚇唬嚇唬偷雞摸狗的小賊還行,與太湖裡的盜匪對陣,那是打一場敗一場啊。營中將校身體肥蠢,久疏戰陣,騎不了馬,拉不起弓,試問如何對敵?沿湖的百姓我已經下令遷入城中,但這無面會……唉,總不能因為幾個盜匪就改變會址吧。」
楊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防備盜匪為由,讓自己領兵警備會場。王哲是什麼人,他是李炎的親信,讓自己領兵不用說是李炎的意思。盜匪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炎把兵權交到了自己手裡。經歷了大大小小的陰謀詭計後,楊昊很清楚軍隊在這些陰謀中的作用,這是李炎對自己最大的信任。
「在下才疏學淺,恐有負王兄所托啊。」
「楊兄過謙了,天狼軍兩萬精兵尚且不是你的對手,又何談幾百個盜賊?你若都不行,蘇州恐怕就沒人能行啦。」
話說到這份上,楊昊只得應道:「難得王兄如此垂青,在下從命便是。」
王哲將手上僅有的兩旅團軍交到了楊昊的手裡,團軍屬於地方招募的土勇,其招募、訓練、駐防、調動全由地方說了算。楊昊提前來到湯白山莊,先乘小舟圍著小島轉了一圈,小島上密佈著竹林,竹林裡佈滿了陷坑,設置了窩弓藥弩。這些東西阻攔大軍或許無用,但對付幾個盜賊卻已綽綽有餘了。
山莊呈一個大大的回字形,建有兩層圍牆,外牆高約一丈,青磚砌城,每隔百步就修有一座青石碉樓,每座碉樓上都有三名莊客持弓守衛。楊昊登上一座碉樓,發現視野竟是十分開闊,弓箭手控制的區域十分可觀。
隨後楊昊又查看了會場,這是一個四方形大廳,四周掛著黑色的簾幕,加上院子裡密密匝匝的常青花木,即使是大白天廳內也光線昏暗。廳堂的正南方搭建起一座高台,蘇繡「萬里山河圖」前擺著一把虎皮座椅,左右呈翼形各擺開三張椅子。虎皮座椅是大總管的,左右的六把椅子則是佩劍的。按例無面會由一名佩劍主持,主持人只有站台沒有座椅。
暮色西垂時,寶歷社蘇州無面會開幕了。
在一陣喜慶的迎賓樂中八十一名橫刀和七名佩劍陸續入場,因為都帶著面具,彼此並不能分清對方是誰,因此也沒有人打招呼,只是按照品秩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忽然樂隊奏起了雄渾激昂的樂曲《山河醉》,這是刺馬營在舉行隆重慶典時專用的樂曲,作曲者不祥,在楊昊聽來《山河醉》的旋律頗類似後世某國的軍歌。伴隨著樂聲,面戴黃金面具的李炎在六名持刀執戟的護衛下由正門而入,所有人起立相迎。
在這雄壯的樂曲聲中,眾人齊聲默念:「……閹賊當道,誤我大唐,我輩兒女,熱血憤張……輔弼聖主,中興大唐!」
重溫了一遍刺馬營的入營歌後,李炎用力地一揮手,打發了樂隊出去,隨即又對王哲說:「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王哲一陣錯愕,眾人也有些驚訝,無面會秘不示人,開會時從來不開門窗,這是定規。李炎並非是第一次擔任大總管,他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就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李炎身邊的六名持刀執戟分走四方推開了所有的窗戶。
清冷的夜風吹進來,大廳裡渾濁的空氣變得清新起來,但很多人都縮起了脖子,他們似乎並不喜歡清新的空氣。
「揚州的張鷺何在?」李炎突然發問道。
座下的橫刀面面相覷,按例此刻應該由主持人致辭了,新任的大總管究竟想做些什麼?
「屬下便是張鷺。」
淮南節度副使張鷺是寶歷社資格最老的正三品橫刀,台上的七名佩劍中有兩人曾是他的學生和部屬,而台下的橫刀七成都跟他有扯不清的關係。
「摘掉你的面具。」李炎淡淡地說道。
廳中驚呼之聲四起,參加無面會必須戴著面具,這是定制,摘去面具只有一種可能:獲罪除籍。因為即使遭到降級的處罰,也還是可以保留面具的。
「屬下不知犯了何罪?」張鷺抗聲說道。
「你不知道?那好,本座就告訴你。張餚仗勢欺人,在弋江樓欺凌弱女,被本座撞破後,你為了掩飾罪行,包庇自己的兒子,竟私自調動淮南水師十艘艨艟沿河追擊本座。張鷺你現在還說自己冤枉嗎?」
張鷺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張某育有三子,長子早夭,二子為國盡忠,只剩三子一根獨苗。老妻溺愛太過,致使這逆子成日裡游手好閒,甚不成人。十日前他在弋江樓喝花酒時跟人爭風吃醋毆打起來,以致為人所傷。水師副將肖露私自調動十艘艨艟去為犬子報仇。張某既不知與犬子爭執的人就是大總管您,也不知道肖露擅自調動水軍。說來說去,不過是個失察之罪,失察之罪,罪不該獲罪除籍吧?」
張鷺一席話引來四下議論紛紛,有人就公然附和張鷺之言,指桑罵槐之輩也不在少數。
李炎冷笑一聲,對持刀執戟道:「把高聲喧嘩者,拖下去杖責四十軍棍。」
六名執戟既是大總管的衛士,也是會場的執法者,本來維護會場紀律是主持人的事,但既然大總管發話了,六人也不敢不從。六執戟捉住三個橫刀便往外走,眾人皆不敢言。
楊昊心中暗驚道:「這下馬威雖說打出了威風,卻也把自己的退路給斷了,張鷺調兵意圖不軌,雖是實情卻無證據,這又該如何降服眾人?此事若處置不當,眾人必然會群起攻之。到那時,難道真的要殺的血流成河嗎?」
三個人被打了四十軍棍後,又被拖了回來。一個個咬牙切齒地盯著李炎。
「坐下說話。」李炎迎著眾人敵視的目光,寸步不讓。
四十軍棍打下來屁股早爛了,如何還能坐得?但無面會的規矩是坐著開會,李炎不肯破例,誰又敢說個不字?
第一場交鋒,李炎完勝。
就在眾人憤憤不平,醞釀著反擊的時候,李炎又淡淡地說了句:「帶張餚。」
幾個戴黃銅面具的執戟押著張餚走了進來。張鷺見狀心中頓時火起,指著李炎道:「我兒何罪?你使這種卑鄙手段?」
李炎毫不示弱道:「有沒有罪,你且問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