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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謀 文 / 樓枯

    秋風一涼,草原上就變得蕭瑟起來,望著成片成片的牧草由青變黃,烏隗部營中思鄉之情氾濫,已經整整一年了,一年沒與妻小團聚,在許多軍士看來,都是極其難以忍受的事,因此當楊昊下令各軍撤退時,各營竟像過年一樣,現在根本不需要動員了,思想心切的軍卒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行裝,只待上面一聲令下,就飛越千里關,回到自己溫暖的窩裡。

    撤軍的命令是秘密下達的,讓人望而生畏的黑袍子又開始游弋在營中,監督各營有條不紊地撤退,誰要是在撤退途中搞出ど蛾子,絕對是個人頭落地的下場。

    契丹人圍城一年,除了靠賣水勒索了一點金銀,幾乎沒得到任何好處,契丹人前腳一走,大石城裡就進行了大肆的慶祝,慶祝盛宴持續了三天三夜。契丹人走了,附近的小部落又紛紛前來貿易,牛羊、蔬菜、酒,應有盡有,足以支撐這場盛大的慶祝晚宴。

    克拉熱以下諸位王公大臣們也擺出了與民同樂的姿態,他們走上街頭和百姓舉杯共慶這來之不易的勝利,讚揚英勇無畏的守城將士,抨擊邪惡的契丹人,能工巧匠用木頭雕出加勒古杜、張伯中等人的塑像,舉著它們遊街,所到之處,百姓們用最輕蔑的方式對待這些塑像,向它們投擲臭雞蛋,吐痰,潑尿。

    慶祝活動到了第三天,主題調調悄然發生了改變,城主克拉熱在一次集會上公開宣稱,幫助他們保住城池的除了英勇無畏的城防衛士,還有遠道而來的貴客。堅昆勇士。

    第四天清晨,晴朗了半個月的天空突然陰雲密佈,冷風颼颼地穿街過巷,經過三天三夜的狂歡,整個城市都疲憊不堪了。清冷的早晨,除了一些習慣早起的老人以外,連最勤快的清道夫也不見了蹤影,人們都在酣睡中,或許過午以後,街道上才會出現睡眼惺忪的人群。這個時候,克拉熱的官邸卻是一片緊張肅殺,今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阿熱的特使那列耶夫就到了城中,他向阿熱和闔城的軍政官員宣佈:

    你們的盟友,偉大的堅昆可汗阿熱已經率領著他戰無不勝的黃鷹武士到了城外,請大石城的朋友早日告知契丹人屯駐何方,可汗和他的勇士將為你們剪除這一禍患。

    這真是睜著眼瞎話,契丹人早在半個月前就撤軍南下了,這個時候哪找契丹人決戰?人們質疑的還不止是這個,城主不是過他請的是天狼軍嗎?這些藍眼睛、黃頭髮的堅昆從何而來?

    克拉熱不得不為此辯護,他斥責天狼軍爽約,盛讚堅昆勇士的無私和豪邁,他為堅昆人辯護也是在為自己辯護,但他的辯護詞即使是與他最親近的都督陸蒙也不以為然。人們開始指責克拉熱引狼入室,這將使大石城陷入另一場災難之中。看起來這些堅昆既jiān狡又野蠻,他們嘴裡唱著高調,私底下卻幹著最惡毒的事:他們的大軍剛剛抵達城下就奪了城西的水源控制權,名曰保護。契丹人已經走了,要你們保護什麼?

    如果他們像契丹人那樣控制了水源,大石城的命運不可避免地又將操弄在他們心,人們在彷徨、憤懣之餘,把怒火燒向克拉熱也就不足為奇了。

    到這天午後,城裡的百姓中開始流傳這樣一個傳:城主克拉熱引狼入室,那些碧眼、黃發的堅昆人不是請來的援軍,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強盜。百姓們憤怒了,我們受的罪還不夠嗎?剛剛趕走一匹狼,如今又來了一頭虎,永恆偉大的長生天,你何以待自己的子民如此心狠?我們是被您拋棄的化外之民嗎?

    人如果失了對神的敬畏,那麼他們就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

    自覺被神拋棄的大石城人,如今也拋棄了神,他們紛紛走出家門,舉起刀槍向城主克拉熱,向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貴族們,向待人如此不公的長生天發出了怒吼。

    暴動從深夜開始,黎明時分被撲滅。

    城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全城七分之一的百姓死於暴亂,五分之一的房屋化為灰燼,三分之一的士兵陣亡。

    暴亂給了堅昆人以最好的借口,他們從子時開始湧進城,到黎明時城內的堅昆武士已經超過三萬,大街小巷,到處都晃動著藍眼睛、黃頭髮的影子,甚至連城主克拉熱的府邸裡也遊蕩著堅昆士兵。

    克拉熱已經成了傀儡,他的家成了阿熱麾下大將冷漠柯的營盤,冷漠柯稱呼他的母親為阿娘,把他當作最親密最親密的兄弟,好兄弟之間有什麼好東西就應該拿出來分享,克拉熱收藏多年的葡萄酒成了冷漠柯杯中最愛,他那柄鑲嵌著紅藍寶石的寶刀就懸在了冷漠柯的腰帶上,他費盡心思收羅的歌姬美人也被冷漠柯用條繩子栓著送到城外獻給阿熱,他的嬌妻美妾也不得不奉獻出來與義兄弟共享。

    克拉熱忍氣吞聲,希望堅昆人大肆劫掠一番後能把大石城還給自己,他自嘲地,當年大唐皇帝為了平息安史之亂,也曾借助回鶻人,作為報答,皇帝答應長安城的子女玉帛隨客人取用。大唐皇帝是天子,他能做到,我為何不能做到。

    克拉熱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忍,要忍,要有度量,子女玉帛了還能回來,嬌妻美妾沒了可以再娶,只要我還是大石城的城主,失的一切都可以再找回來。

    但是令他沮喪的是,堅昆人似乎把這當成家了,打算長期住下,家裡的東西想取便取想用便用,那胃口大的簡直沒有止境。能收刮的全都被收刮進了堅昆人的大營,金銀玉帛堆成了山,人馬列成了行,糧食更是多到無處存放,美姬們也不再受寵,堅昆人讓她們裸著上身,驅趕她們充當奴僕。城裡搜刮殆盡,幾百年積累的財富為之一空,百姓面容形容枯槁,官家貴戚怨聲載道。

    克拉熱的心卻漸漸暖了起來,眼神也生活有神了。

    看起來堅昆人還是要走啊,到底是草原上的蠻人,沒福享受這繁華之地啊。走吧,走吧,權當生了一場大病,病來如山倒,病如抽絲,病根了,病就能好起來,無病無災,日子就能再過下啊。

    當然老謀深算的克拉熱不相信堅昆人會那麼輕易地離開這,必須得給他們施加點壓力,在他鼓動下,城裡又發生了暴動,雖然每一次暴動都無一例外地被堅昆人鎮壓下,但堅昆人顯然也失了耐心。冷漠柯向他吐口:「等大雪一停我們就要回草原上了。」

    克拉熱虛情假意地:「別呀,我們哥倆還沒好夠呢,這大雪紛紛,道路不通,你們怎麼走呢?何不等到來年開春再動身?」冷漠柯笑道:「我們是黃鷹的傳人,怎會為大雪所困?承蒙老兄款待,臨行之際,我要送你一件大禮。」克拉熱不敢,款待遠道而來的兄弟是做人的本份。

    冷漠柯道:「雖然如此,若不報答你,我心中不忍。我知道你這個城主是城中各大家族公選出來的,處處受他們掣肘,十分的憋屈。趁此良機,老兄何不將他們一舉剪除,乾坤獨斷,自在受用。」

    克拉熱聞聽這話,喜不自勝,道:「若助我成功,我願與兄歃血為盟,永為兄弟,誓不背叛。」冷漠柯喜道:「弟也正有此意。」遂備香案,歃血為盟,結拜了兄弟。

    克拉熱府中歌姬名卿卿者,最得克拉熱寵愛,冷漠柯在府中,除克拉熱正房夫人,其餘姬妾任其所取,惟將卿卿藏匿,這日結拜之後,克拉熱為顯誠心將卿卿奉獻冷漠柯。卿卿為漢人,昔年隨母流落大石城,曲館裡賣唱為生,常得隱逸啜周濟,心存感激,探知二人隱秘後,冒死出府將之稟報了隱逸啜。

    隱逸啜大驚失色,張皇失顧,便欲卷細軟逃出城。卿卿勸道:「他yu將城中大家一網打盡,公何不聯合各家一同舉義,佔了城池,一面向回鶻可汗求救。如此性命可保,大業可成。」隱逸啜聞言羞愧滿面,連聲道:「我竟不如你一個歌姬有見識,羞殺人也。」

    他思忖良久,單身獨騎來見陸蒙。陸蒙正在克拉熱之女涼顏房中飲酒,聞報,將嬌妻晾到一邊,起身來見。涼顏心下暗度:隱逸啜向來與我父親不和,他深夜來訪,必有緣故。努努嘴,指使了一個伶俐的貼身侍婢尾隨而。

    陸蒙久在漢地,皈依中華文化,宅邸裡的房屋氣度皆依中原富戶設置,書房牆外有廊,牆上開窗,糊之以紙。侍女借送茶為名接近書房,伏在牆外偷聽

    隱逸啜見了陸蒙哭告於地,陸蒙驚問何故,隱逸啜道:「都督不救,我死無葬身之地了。」陸蒙細問其故,隱逸啜擦擦淚,才將克拉熱與冷漠柯私下結拜之事告知,陸蒙不以為意地道:「你想的太多了,這不過是城主的羈縻之策罷了。」

    隱逸啜激憤道:「都督君子坦蕩蕩,凡事都往好處想,城主若施羈縻之策,為何要偷偷摸摸結拜?大可光明正大,才顯榮光。想冷漠柯心狠辣,蛇蠍心腸,自他入城,敲骨吸髓,盤剝了多少家,你我哪個不受他羞辱?又有多少家破人亡。昔日,他進城時就曾揚言要剪除城中各家,這等人是的出做的來的,如今他要走,卻與城主私下結拜,豈不是要想對我等下麼。」

    陸蒙沉吟道:「除掉你我對他有何好處?」

    隱逸啜道:「若無你我掣肘,他自可挾持城主為所欲為。」

    見陸蒙仍舊不信,隱逸啜道:「都督不信,明日可派人請他來府中赴宴,就是送行宴,你看他敢不敢來,敢來就是心中沒鬼,不敢來,就是心中有鬼。」

    陸蒙聞聲拍案而起,抓起茶碗望隱逸啜的臉上砸來,隱逸啜嚇得目瞪口呆,雙腿顫慄不能動彈,那茶碗貼著他的耳畔飛過,穿過紙糊的窗戶,「啪」地一聲砸著了個人。

    猛聽門外衛士驚叫:「有刺客,刺客負傷,走了也。」庭院中頓時大亂,但聽甲冑鏘鏘,刀劍出鞘,少頃有人高呼:「拿到了,拿到了。」一時帶進來一個蓬頭亂髮,額頭流血的女子。陸蒙拔刀在,喝道:「是誰派你來的?」那女子梗著脖子一言不發,陸蒙起刀落,結果了她,喝令衛士將死屍拖出,對隱逸啜道:「就按你的主意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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