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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95.親手火葬 文 / 楚東來

    夕陽西下時,白氏內部屍檢部門,一輛小小的停屍車在待檢區的位置停下,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靜靜盯著車上被風吹的幾乎飛起來的白布。舒骺豞曶

    那白十分刺眼,彷彿尖利的釘子,瞬間就扎入血管,痛感直達心底。

    葉承顥摀住腹部的傷口,腳步踉蹌了兩下,唐逸與葉青青並排而立,葉青青忍不住雙手摀住嘴巴,失聲痛哭起來,而唐逸的淚水也在眼眶裡打轉。

    無論如何子謙都還只是個孩子,到底是誰竟然下此狠手呢?簡直慘無人道。

    易小樓在輪椅裡安安靜靜的坐著,身後是目光深邃如炬的白東風,夕陽斜斜的掠過屍檢部的高牆,打在小小的停屍車上,葉承顥給孩子買的長命鎖從裹屍布下面露出一個小小的角彗。

    易小樓雙目無神的低低囈語,「不……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子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大喊著從輪椅上起身,抬腳就往前衝過去,可是腳底的傷那麼痛,再深一寸就傷及筋骨,她剛站起身來就跌倒了,倒在堅硬的水泥地上,摔的渾身都疼。

    痛感傳到頭頂,將她的神經徹底麻痺,她摳住水泥地起身,不顧一切的往停屍車跑過去鼓。

    伸手要揭開裹屍布的瞬間手卻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攔住了,是白東風,他的手也在顫抖,左胸房內那顆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一下一下,連聲音都清晰可辨。

    「別,先不要揭開。」屍體他一早已經看過了,柳素萍有發照片過來,說的是全身輕度腐爛,其實孩子的臉部已經被海魚吃的露著骨頭,連基本的面容都看不清楚。

    他怕她看到會崩潰,會撐不下去。

    「素素,把屍體拖到驗屍房。」他對身後站著的柳素萍低聲道,聲音裡滿滿的都是冷意。

    柳素萍渾身一抖,雙眸中似藏盡了千言萬語,此刻震懾於他的怒氣,卻不敢說,只能聽從他的吩咐,上前推著停屍車往前走。

    易小樓哪裡允許,用盡全身力氣將白東風推開,幾步跑上前去拉過柳素萍的手臂把她甩開老遠,伸手攔住了不停往前滑行的停屍車。

    裹屍布下面那具小小身體就是她終日抱在懷裡用心疼愛的子謙嗎?是因為她的疏忽而被人偷走的子謙嗎?她站在原地,手不停的顫抖著,往前伸了伸卻又退回來。

    有風刮過,腐屍的味道撲鼻而來,她扶住停屍車彎下腰幹嘔起來,數日沒有吃飯,胃裡什麼都沒有,她吐出來的都是淺黃色的液體。

    雙目微微泛著紅,她的眼淚就那麼不可阻擋的流了下來,車上的味道這麼熟悉,就像少年時她去墓園看望媽媽,總是會聞到這種可怕的氣味。

    那時候早夭的孩子們都被父母丟在目光外的灌木叢裡,每每經過時她都害怕的躲在舅舅後面,不敢露出頭來。

    小小的她經常想,到底是怎樣狠心的父母才捨得丟棄自己的孩子,而今她卻成了那樣的父母,而她可憐的子謙竟然被偷走,被滅口,被拋屍。

    她無法接受,絕對無法接受。

    手顫抖著捏起裹屍布的邊角,她緊閉上眼睛,淚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水泥地上,經歷了一整天的日曬,水泥地溫度極高,眼淚一落下來就蒸發了。

    「小樓,聽話,先不要看。」白東風在她身後無力的喊著。

    他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痛,屍檢之後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子謙,他不能讓她現在就錐心刺骨一回。

    如果車上的孩子不是子謙,那他絕對不能讓她看,他不能讓她心裡留下那樣恐怖的陰影,如果車上的孩子正是子謙,那他更不能讓他看,他不能讓她再瘋一次。

    她哪裡肯聽他的,手漸漸的抬起,裹屍布便也隨著她的動作慢慢被掀起來。

    「小姐,我們要驗屍了,請您退出停屍車專用通道。」裹屍布就要被掀起時驗屍房的工作人員打開了門,一伸手將車子拉了過去。

    易小樓愣了一下神,眼睛緊緊盯著停屍車,無助的看著一身白帶著口罩的工作人員,「求求您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好嗎?」她眼神渙散,黑黑的眼睛裡滿是淚水,精神幾近崩潰的邊緣。

    工作人員對他一個俯身,「夫人,請節哀順變。」語畢拉著停屍車進了驗屍房,而後驗屍房大門被緊緊關上,鎖和門框相撞之聲在耳中不斷徘徊,像催命符一樣,揮之不去。

    白東風上前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她的身體在接觸到他的懷抱那一刻終於又慢悠悠的倒了下去,她很瘦,瘦的像這世上最薄的紙風箏,隨便一陣風來就能把她吹散,吹破。

    她肌膚蒼白,像病入膏肓的人,她渾身冰冷而僵硬,像一具沒有感覺的死屍,她往日裡殷紅的唇緊抿,咬緊的牙關裡藏盡了所有心事和痛苦。

    此刻的白東風明白,她的痛,她再也不願跟他提起,只因為在她的生命裡,早已經把他排除在外了。

    這樣的意識讓他無比痛苦,也無比清醒,他抱起她把她放在輪椅裡,囑咐銀狐送她回去。

    眾人並沒有反對他的決定,但都直直的看著他,他沉默了許久,終於低聲道,「她情緒太過激動,我怕檢測結果並不好,那樣她會瘋的。」

    銀狐這才點點頭,與北棠一起推著輪椅越走越遠,將白氏屍檢部拋在身後,二人的跑車漸行漸遠,直到白氏屍檢部成為後視鏡裡一個跳躍的白點,被琉璃灣的美景所淹沒。

    天氣晴好的下午,他們的心卻始終佈滿霧霾,因為這件事的結局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如果說停屍車上那具小小的屍體就是子謙,那小樓該怎麼辦?他們的少爺該怎麼辦?他們已走到窮途末路的愛,該怎麼辦?

    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是上帝,上帝給我們什麼樣的際遇,我們不能選擇,只有被動承受的份兒。

    下午五點半,驗屍房的門重重打開,白東風正望著越來越稀薄的夕陽出神,聽到開門聲便回過頭來。

    工作人員已經摘下了口罩,面色凝重,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屏息凝神等著工作人員靠近。

    戴著眼鏡的男人上前將眼鏡摘下來,對白東風躬身一禮,「少爺,請跟我來!」

    葉青青和葉承顥幾人要跟上來,被驗屍房工作人員攔住了,唐逸頗有幾分生氣,葉承顥攔住了他。

    白氏屍檢部辦公室,顯影器被工作人員打開,他遞給白東風一杯寧神水叫他喝下,而後顯影器上顯示出一個渾身腐爛的看不出模樣的小孩的剪影,工作人員調好光,開始具體講解。

    白東風情緒波動的厲害,雖然喝了寧神水可心還是無法抑制的劇烈跳動,他長舒一口氣按下顯影器關閉鍵,閉上眼冷聲道,「直接說結果吧,我不想浪費時間聽你講解這些無聊之極的過程。」

    工作人員被他的憤怒驚出一身冷汗,驗屍這一行他幹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害怕過,可是看到面前男人冷凝的目光,他忽然害怕了,話也說不完整。

    白東風知道是自己說話語氣過於重了,又喝了一口寧神水對他道,「你說吧,我等著聽你的結果。」

    男人戰戰兢兢的躬身立在他面前,「經過仔細的檢測和辨識,dna與易小姐的吻合度為百分之九十七點八,基本確認屍體正是前日被人於葉宅偷走的易子謙。」

    一句話,言簡意賅,白東風心口猛烈的一疼,不可置信的握緊拳頭,雙眸黯然縮緊。

    他不相信,不相信有人敢動的他的孩子,在葉宅沒有監控的情況下輕而易舉的偷走孩子,連緊鎖著的大門都能打開,這世上能做到這點的人有幾個?

    他不相信。

    他暴怒,修長的手上青筋根根畢現,「孩子是怎麼死的?」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聲音顫抖著道,「頸部有明顯掐痕,肺部缺氧而死,身上撒了少量的化屍粉,拋屍琉璃灣後被海魚所食,皮肉所剩無幾。」

    心口彷彿被鈍器擊中,喉嚨口被堵的又酸又澀,眼睛很脹,渾身都在顫抖,他咬緊牙關一語不發,強撐住身體猛地站起來。

    「對外封鎖一切消息,就說這次打撈到的屍體已經死亡月餘,不是易子謙,明白了嗎!」他血紅著雙眸,緊緊抓住工作人員的衣領。

    他拉的實在太緊,男人憋的滿臉通紅,只能努力的點頭,「明白……明白……」

    其實他根本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白東風要隱瞞事實真相,白氏殺人不眨眼,一個孩子的死,有那麼重要嗎?

    他回停屍房時白東風逕自推著小車將車上的屍體帶走,他驚道,「少爺,不可以,屍體上有化屍粉,如果沒有專業防護措施很容易被腐蝕皮膚。」

    白東風聞言將他實驗台上一套隔離衣和帽子手套收起來放在停屍車下面,面無表情的從此間離去。

    火化間裡,他穿好隔離衣戴上隔離帽和隔離手套,抱起孩子放在自己面前仔細端詳。

    屍體雖然腐爛了,破敗了,他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好的面容,心內某個地方被生生牽著,疼的厲害。

    猝不及防的,他的眼淚砸了下來,落在孩子嶙峋見骨的臉上,他哽咽了一下,盡量讓自己情緒平復下來,輕輕將孩子放在納屍盒裡,送到火化間的傳送帶上,眼看著納屍盒帶著孩子離他越來越遠。

    火化爐的門重重合上,他痛苦的閉眼,大火傾軋過孩子嬌嫩的身體,骨頭被碾碎,他似乎能聽到卡吱卡吱的劇烈聲響,還有被火化間擠出來的血液和腐肉的味道他似乎都能情緒的聞到。

    他這一生送過許許多多人,親手為許許多多他的手下們執行了火葬,那時候家屬們哭的撕心裂肺,而他在一旁冷眼旁觀,覺得生死也不過如此而已,如今親身經歷,才真正懂得那種抽筋刮骨的痛,絕非常人能夠忍受。

    火化結束後他親手打開火化爐為孩子納骨,可惜孩子真的太小了,骨頭那麼纖細,那麼脆弱,經過高溫爐數次的火焚,早就沒有半點痕跡,只剩下幾把灰白色,讓他的淚無論如何都忍不住。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的將冷卻好的骨灰捧出來,每一次都捧的緊緊的,恨不能更貼近自己的手心一些。

    那些已經冰冷的灰燼似乎還帶著溫度似的,似乎在高聲哭喊著叫他爸爸,他的心被那慘烈的哭喊聲一聲聲割碎,再也拼不完整。

    精緻的骨灰盒,上面映著彩虹糖的模樣,七色的鮮花代表父親送給孩子的祝福和翅膀,他想讓子謙的靈魂翱翔,讓他再也沒有苦痛,並發誓為他討回公道。

    琉璃灣淺海畔,花園公墓,這裡是海防市早夭兒童集體入土為安的地方,白東風選了一塊向陽的墓地,親手栽種下一圈矢車菊,在彩色的花盆裡擺成心的形狀。

    這裡是孩子安息的地方,父親的愛心和母親的幸福之花圍繞著他,希望他能夠從此幸福。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一個小小的人工雕刻的笑臉,下面輕輕朗朗的刻著,愛子。謙。他不敢叫人刻上全名,他怕敏感的易小樓會發現,怕自己藏不住這個秘密,怕他與她之間真的走到窮途末路。

    白東風捧了腳下一捧土撒在周圍的花盆裡,而後蹲下來,瞇著眼睛看向墓碑上人工雕刻的那個笑臉,「孩子,請原諒父親的自私,因為他這一生都無法放棄的女人,他不得不將你葬於此地,並向她徹底隱瞞你的死訊。」

    有風吹過,花盆裡的矢車菊左右顫動著小腦袋,頗有些淒然,暗夜裡,月亮隱進雲層,黑色的雲朵一片片往頭頂上聚攏,若不是他在說話,會讓人以為這是身處在陰間。

    白東風伸手撫摸著墓碑,眉頭擰成小山,指骨僵硬的無法蜷縮,腿部的舊傷撕心裂肺的痛著,「對不起,沒能在你出生的時候陪著你,甚至沒來得及看上你一眼,就連最後抱著你,都要隔著一層隔離衣,沒能用父親的力量為你撐起一片天空,對不起。」

    「你的母親,那是一個無比堅強且善良的女人,她半生羈絆,從童年的陰霾走向少年的心傷,走到如今的痛不欲生,這三者無不是因為我們白家,父親自認對不住她,便決心用後半生去償還,原諒父親的決定。」

    「人都說亂-倫者天地不容,那些所謂品行端正思想高潔的人又能好到哪裡去,無非是三妻四妾夜夜笙歌,這世上最難得到得到了又最難維持的便是心中摯愛,人心險惡,爭鬥間不惜幼子生命的何其多。孩子,你該怨恨父親沒有保護好你,讓你無辜成為這場戰爭中的犧牲品。你走之後你母親定然心如死灰,而我的謊言只能多-維持一日是一日。」

    「等有一日真相大白,你母親身體康健之時,我會帶她再來看你,孩子,你要安息。」

    他顫抖著說完最後一句話,手撐住地面起身,拖著傷腿忍痛往墓地之外走。

    海防市航空站,柳素萍提著一個遍佈呼吸孔的小箱子遞給來接她的滕秀傑,滕秀傑接過箱子瞇眸看她,「現在跟我走,我們還有機會。」

    柳素萍淒然一笑,「走到這一步,你以為我還會回頭嗎?」她轉身上車,踩住油門瘋狂馳去。

    白東風落魄的走到墓園出口處時狂風四起,暗夜裡忽然嘩啦啦下起大雨來,從頭到腳澆的他透心涼,玫瑰紅色的超級跑車從墓園水泥路轉角處出現,遠遠的上前來停在他身側。

    柳素萍撐起黑色的傘罩在他頭頂,「少爺,您腿傷還沒好,請節哀順變。」

    明哲說他的腿上很嚴重,如果不加以保養,很可能會留下終生無法治癒的後遺症。

    白東風回眸,雨絲氤氳在臉上,整張面龐便更添了幾絲殘忍的邪氣,他上前卡住柳素萍的脖子將她按在車門上,「節哀順變?在我節哀順變之前,還要請你告訴我被人卡住脖子是什麼感覺!」

    柳素萍睜大眼睛,眼淚和雨水融在一處,不可置信的看著白東風,「少爺,你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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