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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七節 節外生枝2 文 / 紫柳2014

    六爺眼角濕潤,心情沉重地安慰柳海洋:「不要胡思亂想,要相信人家,相信人家會通情達理的。」隨後扭過頭向那黑大漢求情:「兄弟,你也都看見了,他還是個孩子啊。他家在百里外的顏神,是響應號召來咱農村下鄉插隊的知識青年。小小年紀就離開家,離開了爹娘,不容易啊!老弟啊,俺看你也是成家有孩子的人啦,若你的孩子在外面發生了這樣的事,心裡是啥滋味?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將心比心,難道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有些過分?」

    黑大漢呆滯的目光望著六爺,久久不作聲。

    「不是人家的錯。六爺——」已泣不成聲的柳海洋拽著六爺的衣襟,意味深長地說:「咱給人家撞死牛還有啥情理可講?王二柱不是說拖拉機不能開了,也就是說拖拉機死了。既然拖拉機死了——牛也死了——那我也要去死。」說完他陡地低垂下腦袋,硬是要往石牆上撞去,想以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的過錯。

    幸虧王二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並厲聲吼道:「海洋,要冷靜。千萬不要做傻事!」

    「不要攔我——讓我去——」

    柳海洋用力掙脫著——卻被王二柱死死地拽住他胳膊硬是往回拉,歷經幾個回合掙來拽去,終將使他不再掙脫。才免於一場不可挽回的災難發生。

    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並沒能使那黑大漢心軟下來,只見他疲沓疲沓來到拖拉機前左看看右瞧瞧,動動這裡戳戳那裡,確定真的不能開動了,才開口說:「那就用馬車軋死他。」

    「兄弟啊,你還要用馬車?」一個活生生的人要用馬車軋死,儘管當事者甘心情願給牛償命,未免也太殘忍了吧?六爺連忙哀求黑大漢高抬貴手饒他一命。並說一頭牛的錢也不是個小數目,不妨先讓俺們回去跟隊裡說聲。若隊裡有現成的錢就拿來給你。不過,老弟,實話告訴你,咱們都是莊稼人出身,家底咋樣彼此應該都清楚,不怕你笑話,俺們隊裡把一分硬幣巴不得放在爐裡熔化了,一滴一滴地分給社員。日子過到這份上,咋會拿得出那麼多錢呢?當然說歸說,事情該咋辦還得咋辦,絕不會因沒錢就耍賴。放心好了,老弟!

    儘管六爺在苦苦哀求,卻並沒有喚起黑大漢絲毫的同情憐憫,依舊堅持先前的觀點。

    這下惹怒了王二柱。只見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猛地抓住黑大漢的衣領,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咋回事,黝黑的臉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你個畜生,簡直不是人!」說著便硬拽他去公社派出所說理去。

    六爺知道王二柱的脾氣倔強,火氣大,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忙上前阻止他不要衝動,這個節骨眼上一定要保持冷靜。他嘴上在勸說王二柱的同時,心裡卻在追憶剛才黑大漢說過的「若拖拉機不行的話,就用馬車替代」這句話,想給黑大漢一個將計就計。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可別反悔?」

    黑大漢嘿嘿一笑:「算那小子命大,命裡不該死!」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別賴賬?」

    六爺說這話的時候,兩眼射出的目光透著一種信任,直射向圍觀的人群,希望他們能給以作證!

    黑大漢鄙夷地哼一聲,「放心吧,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

    既然他敢這麼表態,六爺心裡的顧慮也就消失了。說心裡話,在槐樹屯方圓十幾里的村莊,無人不知六爺趕馬車技術的過硬。

    其實我們也聽說過,「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俗語。在六爺三十多年趕車生涯中,儘管曾發生過幾次險些喪命的事兒,卻都被化險為夷。

    剛才聽黑大漢揚言,要用馬車替代拖拉機軋死柳海洋時,乍聽六爺不禁心頭一怔,心想,這傢伙真夠毒辣。心裡這麼想的同時,他仰頭望了望正前方那條砂土路,發現坑坑窪窪的路面上,散佈著一些大小不等的鵝卵石;正是這些不起眼的鵝卵石給他帶來靈感,覺得這很有可能會出現奇跡。於是他便胸有成竹,讓柳海洋在他早已看好的地處趴下別動,等候馬車從他身上駛過去——

    一個年近60歲的老人,竟然還跟不知深淺的頑童似拿生命當兒戲?王二柱連忙上前擋在馬車前,「六爺,您瘋了?」說什麼都不讓他冒這個風險。

    「二柱,儘管把心放在肚子裡!」六爺說著欲推他到一旁。

    王二柱堅持擋在馬車前面不肯讓步,「不行,要軋您先從我身上軋過去。」

    「俺說過——二柱,你怎麼不信俺呢——」六爺貼近王二柱耳朵嘀咕一番後,王二柱便不情願地讓開了。

    隨後六爺便騰地一躍跳上馬車,兩腿叉著站在駕轅上,挓挲著兩胳膊,揮舞著長鞭,就像電影《青松嶺》中的張萬山老伯一樣,「駕駕」一聲喝令,那四匹膘壯的白馬便挺起脖頸,「蹬蹬」逕直向下狂奔,前面三十多米處就是趴在路面上的柳海洋,時間一分一秒逝去,狂奔的馬車猶如脫韁的烈馬一步步接近柳海洋——

    瞬間圍觀的人們都屏住了呼吸,深深為柳海洋捏著把汗,眼看著四匹膘壯白馬「高抬貴蹄」趟過趴在地上的柳海洋,就在車輪碾壓他身軀的一瞬,許多圍觀的人不忍心看到那一幕血腥場面,個個用手摀住眼睛,同時扭過頭去——

    「小心點!一定要小心啊!」王二柱心急了,張開大嘴喊道:「六爺,穩住神!」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還是忐忑不安。終於他顧不得即將奔來的馬車會撞傷,甚至軋死自己的危險,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起柳海洋迅速躲閃開,嘴裡還不住地咕噥道:「海洋,你不能死——」

    「停下——快停下——」也就在這節骨眼上,黑大漢衝上來擋在馬車前,吼一聲:「停下——趕快停下!」

    六爺甚感莫名其妙,卻那只有力粗糙的大手便不由自主地迅速抓住剎車把柄,嘎地剎住了車,駕轅的白馬在距黑大漢只有半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噌地跳下車,六爺一隻手抓著韁繩,呆在馬車前迷茫地望著黑大漢,不知他又要幹什麼?

    黑大漢來到六爺面前,說道:「老哥啊,剛才俺那是賭氣才說出那樣的昏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俺吧。」他說著深深低下頭去。

    「你這是——」六爺依然蒙在鼓裡。

    「老哥,好樣的!現在俺陪著您趕快把他送到縣醫院救治。」

    六爺總算明白過來,忙說道:「陪著就不用了,俺自個兒去就是。」說著忙叫王二柱把柳海洋弄到馬車上,然後又對黑大漢說道:「等俺回到隊裡跟隊長說一聲,一定想辦法籌借點錢給你送來。」

    「趕緊走吧,救人要緊。快——快走吧。」黑大漢催促道。

    瞬間六爺感激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沒再說什麼,便揚起手中的馬鞭在空中揮舞一下,四匹膘壯的馬匹邁開蹄子駛向縣醫院。

    圍觀的人群裡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想不到那黑大漢良心發現,饒過人家。

    聽說那受傷的是插隊知青,能做出給牛抵命的決定實在不簡單!

    是啊,按說就得先救人要緊才是。牛反正都死了,啥時候處理不行?

    一路上,為減少路途的顛簸,六爺有意放滿了車速。還時不時回頭囑咐王二柱扶好柳海洋,千萬不要讓他遭受顛簸之苦。

    「放心吧,六爺。您看好要走的路就行!」

    王二柱擔心六爺光顧著別人安全,忘記掌控馬車行駛方向駛錯路。路上一再囑咐注意看路標。其實這個擔心完全多餘。六爺對他說,俗話說得好:老馬識途——說的就是咱們臨淄古時候的事。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的齊桓公和丞相管仲討伐孤竹國,被敵軍騙到了沙漠地帶。眼看著天色漸黑,但見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慘霧,冷淒淒數群啼鬼,亂颯颯幾陣悲風。管仲便對齊桓公說:「久聞北方有旱海,是極厲害之處,就是此地,不可前行。」隨急教傳令馬上收軍,點燃火把藉以照明繼續前行,卻遇風即滅,吹之不燃。於是隨行軍士各各敲金擊鼓,一來以屏陰氣;二來使各隊聞聲來集。管仲見山谷險惡,急教尋路出去,卻東衝西撞,盤盤曲曲,全無出路。管仲說:「老馬識途,老馬多從漠北而來,可選幾匹老馬帶頭,觀其所往而隨之。」齊桓公便按照他說的選了幾匹老馬,縱之先行,終於出得谷口。

    那意思是說,沒有車把式掌控方向,駕轅的大白馬照樣會輕車熟路地順利抵達目的地。

    想起六爺剛才駕車從柳海洋身上軋過時的驚險一幕,王二柱問六爺,怎麼趕這麼做?萬一掌握不好出差錯咋辦?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等過了這段山路到達山下的柏油路就平坦了,你扶好他盡量不要讓他受到顛簸。」六爺笑了笑,繼續說道:「沒有金剛鑽哪敢攬這瓷器活?你想啊,那條路坑坑窪窪,又有些大小不等的石頭散落在路面上,馬車空載從坡上面急速往下駛去,壓在石頭上的車輪肯定要顛簸的厲害,甚至會彈跳起大半米高,加上柳海洋趴在較低凹處,有足夠的空隙會讓車輪從人身上飛躍過去,而且確保人身安然無恙。」

    王二柱聽後,眨巴眨巴眼睛,心裡不由得深有感慨:六爺真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車把式!

    住進縣人民醫院五天後,在大夫護士精心醫治護理下,待傷口稍有好轉,柳海洋便跟護士說生產隊裡很忙,得趕緊回去把拖拉機修好,投入到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並囔著非要出院不可。

    護士說傷口剛待好轉就急著出院,若是傷口感染就前功盡棄了。等觀察幾天確定沒啥問題後,才能辦出院手續。

    他卻說若不准出院就不服藥,甚至不吃飯。以此來威脅護士答應他的請求。

    「那好,等你把飯吃了,啥事咱們都好商量。」

    「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啊。」

    護士點點頭,以示保證不反悔。然後護士便去醫生辦公室請示主治大夫,沒多大會兒就出來告訴他,說大夫答應了。

    柳海洋痊癒出院的那天,六爺趕著馬車我坐在上面,前去縣醫院接他。路上我問六爺,怎麼會知道柳海洋今天出院?

    是段隊長昨天趕集,碰上去縣醫院看病的本村人聽說他今天要出院。段隊長今早上便放下其他活兒不幹,安排馬車專程去縣醫院接他。

    一路上六爺講述了許多跟柳海洋有關的事,我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縣醫院。

    在四樓住院部的走廊一見到柳海洋,我便激動地說:「海洋,你總算好了,這些天來可把我急死了,這麼大老遠的路想來看你卻來不了,真是急死人?」

    「我也想你,想大家啊。」

    「是想家吧,是不是特想念伯母啊?」

    一提起家中老媽柳海洋便沉默了。說心裡話,這些天他最想念的就是患病的老媽。王二柱告訴我,有時候早上醒來一看他頭下枕頭濕一大塊,兩眼球還紅紅的,便知道昨夜晚肯定沒睡好,問他有啥心事想不開,可以說出來咱們共同想辦法解決。

    柳海洋家中臥床患病的母親,是他刻骨的心痛。每每想起時都會抑制不住內心悲傷,潸然淚下。那晚他就是因想起家中老媽便落了淚,枕頭都浸濕一大片。自己已是年近20的大小伙子了,還動不動就落淚,真是丟人現眼。

    王二柱便安慰他,說等你病情完全痊癒後,回家去看望老媽。他臉上馬上便會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似乎老媽就在眼前望著自己的兒子。

    聽到這些話我眼眶濕潤了,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傷,抑或是悲喜都有。

    柳海洋發覺我傷心落淚便安慰說:「青春,對不起啊!答應和你要去公社醫院看路繼軍,卻沒有兌現承諾,實在對不起你。」

    我逝去眼角的淚水,說道:「路繼軍一出院那天,聽說你摔傷住院也想來看你,卻還沒來得及——」

    「我讓大家擔心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大家!」

    「別說這些喪氣話,只要好好的沒啥事比啥都強。」

    「唉——大隊裡不是說要派人來嗎,怎麼沒來呢?青春,你告訴我,他們這些天都在忙啥?難道連來趟醫院探望病人的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我如實告訴他:「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竣工期限馬上就要到了,大傢伙不分白天黑夜地忙活趕進度,哪抽得出時間來縣醫院看你?」

    「這倒也是。我怎麼把這事給忘腦後了呢?瞧我這記性!」

    在返回槐樹屯的路上,按說柳海洋傷情痊癒出院理應高興才是,可我們卻高興不起來,一路上誰都不吱聲,顯然心裡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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