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 燕大俠 文 / 飽吹餓唱
隆冬時節的京師,天至酉時,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在無邊的夜色中,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的大門外,一個全身夜行衣,黑紗蒙面,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睛的人,手持長劍,對著門口的侍衛們不住地冷笑。
自從錦衣衛創立以來,還從未有人敢闖詔獄,甚至連動過這樣心思的人也沒有。因此詔獄雖然戒備森嚴,在此值守的侍衛卻是十分清閒,整日聊天打混。
此時突然冒出一個不速之客,眾侍衛一時驚呆了,足足幾秒鐘的時間,雖也沒有反應過來,全都立在當場。
還是那名錦衣衛千戶率先回過神來,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哪裡來的狂徒!給我拿下!」
孰料話音未落,他只覺眼前一花,身前的夜行人已經失去了蹤跡。千戶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撞見了鬼,趕緊揉眼細看。
可他猛然間感覺到胸口巨痛,低頭一看,一柄長劍的劍尖,已經從前胸冒了出來!
原來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夜行人已經用迅捷無倫的身法,繞到了他的背後,將他一劍刺了個透心涼!
直到此時,眾侍衛才反應過來,紛紛將刀劍掣出,大聲呼喊道:「有刺客!」
那夜行人一劍刺死千戶,更不停手,毫不留情地對門口的十餘名侍衛發動了攻擊。
眾侍衛原以為人多勢眾,可以將刺客困住。孰料這人卻如泥鰍般狡猾,劍尖眼看就要刺到他了,他卻總能突然將身一扭,從一個似乎不可能的角度脫身,然後將招術使老的侍衛一劍刺死。而且,每一劍都是刺在咽喉。
頃刻之間,詔獄門口已經躺下了七八名侍衛。可門口這一開打,裡面的錦衣衛早被驚動,不知道有多少侍衛,如潮水一般從院子裡向這裡奔來。更有人敲響了報急用的大鑼,那刺耳而緊密的鑼聲,在黑暗中傳出去很遠,就連遠在兩條街之外的北鎮撫司,都可以清楚地聽到。
那夜行人見侍衛越來越多,卻是冷然不懼,竟然圍著朱由檢一行人的三輛大車遊走起來,與侍衛們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一會兒躍上車頂,一會兒又鑽到車下,真如一隻敏捷的燕子。
大門口處被這三輛大車一堵,顯得十分狹窄,侍衛們雖然人多,卻無法展開合圍。不一會兒的功夫,又被那人刺倒了五六個。
此時,在詔獄大堂值班的一名副千戶也趕了過來,見拉糞的大車礙事,怒喝道:「那幾個傾腳,趕緊給我滾開!」
朱由檢等人剛才一直假裝害怕躲避,見此機會,忙推上大車,往外就走。而剛才在門口值守的那些侍衛,除了被殺掉一多半以外,其餘的全都在與那人廝殺,哪裡還顧得上他們。
這就是朱由檢的b計劃:由燕凌扮演刺客,在眾人出詔獄大門受阻的情況下,強闖詔獄,製造混亂,好讓朱由檢脫身!
出得大門,幾名騰驤右衛見錦衣衛的侍衛越聚越多,從遠處的北鎮撫司也開始有人往這裡趕來,緊張地小聲問朱由檢:「現在怎麼辦?」
朱由檢只說了兩個字:「快走!」
於是一行人推著三輛大車,專撿僻靜的小巷鑽,三拐兩拐,終於離開了詔獄,消失在京師那數不清的街巷之中。
而此時的那個夜行人,也就是周奎的高徒燕凌,卻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風雨不透!
錦衣衛到底是訓練有素,個個手底下都有真功夫,在經歷了短暫的慌亂之後,漸漸穩住了陣腳。尤其是那名指揮的副千戶,見刺客只有一人,心中大定,並不忙著讓眾侍衛一擁而上,盡快將刺客拿下,而是讓眾人稍稍散開,封死了刺客的所有去路,再來個甕中捉鱉。
剛才燕凌藉著混亂,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佔了不少的便宜。可如今被困在一個大圈子裡,無處遁形,頓時落在下風。他拼盡全力,左衝右突了一陣,卻只是刺倒了幾名侍衛,剛剛露出一個小缺口,立即有後面的侍衛補上。
燕凌纏鬥多時,卻始終無法突破包圍圈,心中也發起急來,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但眾侍衛見他劍法精奇,招招致命,也不敢拚命攻擊。
副千戶見狀冷笑道:「好個凶悍的賊人!眾人暫退,長矛手上!」
隨著他一聲令下,處在包圍圈最裡面一層、手持刀劍的侍衛往圈外疾退,而原本在包圍圈外面候命的一隊長矛手,立即上前幾步,結成一個圓陣,對陣內的燕凌猛刺過去。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這刀劍雖有短小輕便的特點,利於近身格鬥,但若被長矛手結成了陣,則根本無法再近敵身,變成了只能招架、不能還手的必敗之局。
燕凌見長矛手上前,心中暗自叫苦,手上卻是一刻不停,揮舞著長劍,將刺向他的槍頭閃過,卻狠狠地劈向槍頭後面的槍桿。那長矛的槍桿都是硬木製成,被精鋼打造的長劍一砍,頓時斷為兩截,變成了一根根燒火棍。
但即便如此,長矛手卻仍化槍為棍,不住地往燕凌身上招呼。而此時,包圍燕凌的侍衛已達到百人以上,比剛才更加難以脫身。燕凌氣力漸漸不支,一時間險象環生。他自知難以倖免,打著打著突然仰天長笑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有所作為。今我葬身此處,死得其所,夫復何求!」
正在此時,周奎和許顯純得到了消息,從北鎮撫司衙門匆匆趕了過來。
周奎見燕凌無法脫身,心中焦急,突然靈機一動,高聲喊道:「給我抓活的!」
他這一喊,眾侍衛自然有所顧忌,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比剛才有所減緩。燕凌本來已經是強弩之母,突然得此喘息之機,立即精神大振,趁機不住地觀察周圍,尋找脫身的機會。
就在此時,許顯純眼尖,突然發現詔獄的後院,似乎閃現出隱隱的火光!他顫聲道:「大人…你看!」
「詔獄牢房起火了!」周奎等的就是這一刻,故意裝作驚慌失措地高聲喊道。
眾侍衛均是一愣,齊齊扭頭向後看去。
說個起火,只是轉瞬之間,後院已是烈焰沖天!
包括許顯純在內,所有的錦衣衛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這詔獄之內關押著幾十名犯人,大部分是朝廷命官。如今雖然成了階下囚,可保不齊什麼時候,皇帝一道聖旨,就能官復原職,說不定還得高昇一級。
如今這大火一起,萬一將這些犯人燒死,那錦衣衛可就闖下了塌天大禍!
「快去救火!」周奎故作焦急狀,「許大人,你趕緊派人去救火啊!尤其是天字牢,楊漣那幾個重犯,可千萬不能燒死!」
就在眾侍衛被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間,燕凌抓住機會,突然向外疾衝十幾步,將那柄寶劍脫手而出,疾射向被眾人簇擁著的周奎!
「保護大人!」此時的錦衣衛已是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擊落了飛來的長劍,趕緊「呼啦」一聲,向周奎和許顯純靠攏。
燕凌就趁著這包圍圈短暫的鬆動,疾如閃電般地向相反的方向猛衝過去,手腳並用,頃刻之間,已經躍上了詔獄那高高的牆頭!
在熊熊的火光映襯之下,燕凌仰天長嘯,如同天神降臨,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放箭,快放箭!」許顯純氣急敗壞地喊道。
可是此時放箭為時已晚,燕凌早順著高牆的牆頭,一溜小跑脫離了詔獄大門口處的包圍圈,先向西疾行了一會兒,然後躍下牆頭,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周奎見燕凌逃出生天,頓時來了精神,故意大叫道:「許大人,你是怎麼做事的!今天不給我抓住刺客,我非狠狠地奏你一本不可!還有,快去救火!」
許顯純叫苦不迭,只得一邊派人去救火,一邊知會九城巡檢司和順天府,全城搜捕刺客。
可那天字牢已被朱由檢等人潑了油,引火的繩子燒盡之時,頓時將大片的油引燃。那牢房又是木製結構,此時天干木燥,見火就著,如何能救?一時間,天字牢火光沖天,人根本無法靠近。
錦衣衛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天字牢附近的東西清空,避免火勢蔓延到詔獄的其他地方。
待大火漸漸熄滅,已是深夜時分。天字牢的幾間牢房,已經全被燒塌,只剩下斷壁殘垣。許顯純讓人衝進火場細細搜尋,卻只發現了八具燒成了焦炭的屍體。
許顯純知道,這天字牢中除了楊漣等六名犯人,就只有兩名獄卒。如今發現了八具屍體,這數目倒是對上了。他本來還想偷偷處死楊漣等人,如今這一場大火,倒算是給他省事了,不由得暗自慶幸。
周奎卻不依不饒,故意捶胸頓足道:「全燒死了!這該如何向萬歲交待!許大人,只怕這次咱們兩個都得腦袋搬家了!」
許顯純只得勸慰他道:「大人不必過於憂心。這牢房失火,乃是天災,至多把值守的千戶一級武官革職,也就算有所交待了。」
周奎也假作垂頭喪氣地道:「許大人,事已至此,咱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若能不牽連你我,大人就看著辦吧。剛才我一時情急,還請許大人不要見怪!」
許顯純忙道:「大人哪裡話來,卑職此次又讓大人受驚,實是罪該萬死!還請大人回府休息,卑職在這裡善後!」
周奎轉過身去,臉上終於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