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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四百一十六章 為君之弊 文 / 飽吹餓唱

    「藩者,籬也!」

    黃宗羲一臉激憤之色,慷慨陳詞道:「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原為新朝初創,四海不寧,惟恐龍馭賓天之後,新君不能禦侮外敵。故將成年庶子分封為王,駐守邊疆,拱衛中原腹地。一旦有敵來襲,各地藩王可起兵相助,如此江山無憂矣。」

    「孰料太祖賓天之後,威脅朝廷的恰恰是這些擁兵自重的藩王!」黃宗羲越說越激動,全然不顧王夫之和顧炎武勸阻的目光,「他們不但沒起到藩籬的作用,反而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當日建文帝登基之後即行削藩,不失為明智之舉,否則一旦藩王羽翼豐滿,尾大不掉,就更難以剷除了!至於成祖『靖難』,不過是造反而已!」

    幾人聽罷目瞪口呆,要知道現在的皇帝那可是成祖朱棣的後代,黃宗羲說朱棣是造反,那天啟豈不是亂臣賊子之後?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位黃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了口!

    顧炎武忙伸手摀住黃宗羲的嘴巴,壓低聲音道:「太沖兄小心!東廠番子遍佈天下,誰能擔保這大車店中,就沒有一個兩個?萬一被偷聽了去,禍至無日矣!」

    黃宗羲也登時醒悟,果然把調門降低了些,但還是忍不住道:「前朝故事,不說也罷。成祖之後,為防止藩王再次上演這種鬧劇,朝廷逐漸剝奪了他們的兵權,這原是好事。但分封過多過濫,則更是無法根除的頑疾。

    「洪武年間,藩王不過有二十五名;此後越封越多,也早已不局限於邊疆之地。如今,有名號的藩王不下數百位,宗室更是多達數十萬人!這麼多人都不事生產,專靠爵祿過活,而且隨著子孫繁衍,越來越多;而歲賦雖每年上下波動,但均額與洪武年間並無多大差異。長此以往,朝廷財力必然難以為繼!」

    朱由檢聽得老臉一紅,心想自己不就是黃宗羲所說的其中一員麼!天啟雖對自己情誼深重,時時給予豐厚賞賜,但對老百姓,可就未免厚此薄彼了。

    此時王夫之接口道:「若盡如太沖兄所言,宗室完全靠爵祿度日,倒還稍好一些。似洛陽福王那樣,本來拿著朝廷大筆的俸銀,已經足夠一生錦衣玉食;可還枉自不足,大肆兼併土地,強買強賣,迫得百姓流離失所,為禍豈不更甚?」

    顧炎武也冷哼一聲道:「前月因關中大震,黃河水漲,威脅大壩安全。河工年久失修,洛陽府拿不出銀子修葺,只得向福王暫借。可這位福王千歲倒好,不借也就罷了,竟還暗中唆使賊人將大壩掘開,水淹農田數萬頃,只為保河對岸他自己的藩田!」

    朱由檢聞聽此言勃然大怒道:「這是他媽哪門子的王爺,簡直就是國賊!這傢伙為一己之私如此作惡,難道朝廷和萬歲就不管管他?」

    三人聽朱由檢突然口出污言穢語,不由得眉頭都是微微一皺,心想此人到底只是市井商人,難免粗鄙不堪。但他對權勢滔天的福王敢於斥罵,這一點又讓他們感到敬佩。

    顧炎武便沉聲答道:「朝廷不敢管福王。這位福王的名諱是朱常洵,為神宗皇帝萬曆爺的第三子,鄭貴妃所出。因神宗皇帝寵幸鄭貴妃,愛屋及烏,也對這位福王十分溺愛,遲遲不肯立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群臣怕神宗廢長立幼,這才有了長達十五年的『爭國本』之事。最終神宗只得立長子為太子,也就是後來的光宗皇帝。但對這位福王,仍是寵愛有加。他大婚之時,賞銀三十萬兩;又讓他就藩到中原繁華之地的古都洛陽,賜莊田二萬頃,鹽引千計。

    「之後營造福王府,神宗又撥銀二十八萬兩。王府落成,規模逾制不止十倍,可神宗全然不以為意,又開徵『礦稅』聚斂民財,所得也盡入福王府中。及至神宗、光宗先後駕崩,當今聖上乃是福王之侄,更不敢對他如何,於是福王愈加驕奢銀逸。尤兄不是要途經洛陽麼?去了那裡你一看便知。」

    朱由檢這才知道,敢情這位民憤極大的福王朱常洵,就是自己和天啟的親叔叔!此時他也依稀想起,在歷史上李自成大軍攻破洛陽,朱常洵窮奢極欲了一輩子,至此終於到頭。府中積攢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朱常洵卻捨不得拿出一星半點來安撫守城軍,最後全都被李自成席捲一空。

    據說朱常洵的死狀還特別慘。李自成玩了把行為藝術,找來幾頭鹿,和朱常洵一起扔到大鍋裡烹煮,並命幾名士卒手持長槍在鍋邊值守。朱常洵一往上爬,便用槍尖刺他的手掌。到後來人和鹿骨肉俱爛,李自成將肉湯與眾人分而食之,美其名曰「福祿宴」。

    想到這裡,朱由檢不禁打了幾個寒戰,心想幸虧自己沒走他這條醉生夢死的老路,否則沒準哪天也得進鍋!

    他正胡思亂想著,黃宗羲仍在滔滔不絕地道:「此非福王一人之過,過在神宗!甚至也非神宗一人之過,過在『君』!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

    「後世之君,卻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益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顧炎武和王夫之聽得如癡如醉,不禁擊節讚歎道:「太沖兄說得太好了!然則何以破除『君』之弊呢?」

    黃宗羲胸有成竹地答道:「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官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更應設置宰相,以分君之權,太祖皇帝廢除宰相,實乃大謬之舉。」

    幾人聊得熱火朝天,再看朱由檢,卻已打起了瞌睡。三人倒也不以為意,繼續敘談,心想市井商人,自然聽不懂這些高論;越聽越沒意思,所以才會睡著。

    其實朱由檢只是裝睡,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黃宗羲說了一大堆,其實中心思想只有一點,那就是用相權制約君權,說白了和後來的君主立憲制也差不多。

    不過,君主立憲就能拯救中華麼?遙想前世,東瀛島國倒是君主立憲了,可掌權的仍是一幫野心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賭國運瘋狂侵略,最後被徹底打回原形。

    所以制度並非靈丹妙藥,更不能想當然地照搬抄襲。似大明這般積重難返,也遠非一個君主立憲就能解決問題…

    正思索間,耳畔傳來雄雞打鳴之聲,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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