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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抵死纏綿夜夜歡 第149章 墮胎,他的殘忍 文 / 郁菲

    第149章墮胎,他的殘忍

    凌小染睡得極不安穩,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出現一個如玉的小男孩,目光憂鬱的望著她,她伸出手去,溫柔道:「孩子,快到娘親這裡來。」

    那個小男孩卻只是拿一雙如黑曜石般眼睛憂傷的看著她,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向後退一步,也不說話,漸漸的她的心涼了下來,「孩子,來,來娘親這裡,娘親帶你回家。」

    小男孩搖了搖頭,伸手指向她身後,她回過頭去,卻見身後大霧瀰漫,待她再轉回頭來,小男孩已經消失在茫茫白霧中,她連忙去追,腳下卻一空,她尖叫一聲,從床榻上翻坐起來。

    千蘭與夜鶯聽到她的尖叫聲,快步奔過來,看著凌小染目光空茫的注視著前方,夜鶯心慌道:「公主,公主,您怎麼了?」

    凌小染回過神來,連忙低頭去看肚子,肚子仍舊圓鼓鼓的,她輕輕鬆了口氣,在心裡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個夢,沒事的,沒事的。

    夜鶯見她著急的摸向自己的肚子,她的眼神一黯,實在不忍心告訴她,自己剛才偷聽到的話,如果公主知道肚子裡的孩子已然是死胎,她一定會瘋的。

    凌小染安心的笑了笑,抬頭望著夜鶯,道:「夜鶯,我今天還沒有去散步,扶我起來,我要去散步。」說完一面低頭,一面輕撫著肚子,柔聲道:「小寶貝,娘親帶你出去散步了,高不高興?」

    以往只要聽到凌小染說要去散步,小傢伙都會在肚子裡踢她一腳,表達自己的意願,可是今日卻很反常,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孩子踢她,她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你乖乖的睡吧,等你醒了,娘親再跟你說今天見到的新鮮事物。」

    夜鶯見狀,鼻頭一陣發酸,但又怕凌小染看出她的異樣,勉強笑道:「公主,你今天身體不好,就別出去散步了,還是安心躺在床上養胎。」

    不知為何,今日的凌小染異常執拗,如果是以往,她估計就不去了,可是今天卻很堅持,「不行,我想出去走走,夜鶯,去拿我的衣服來。」

    夜鶯還想再勸,可是又想到李大夫那番話,她無法再違逆她,緩步走到屏風前,拿起她的衣服替她披上,「公主,我們走一圈就回來,行不?」

    凌小染顯得非常開心,她撐著夜鶯的手臂站起來,剛站直身子,只覺得一股暈眩從腳底躥向腦門,她連忙抓緊夜鶯的手,搖了搖頭,頭仍是暈得厲害。

    千蘭連忙過去扶她,輕聲道:「公主身體不適,還是別出去了,免得受了風寒,對腹中胎兒不好。」

    凌小染聽了她的話,又怕真的會傷及腹中孩子,只得重新坐下,她揉了揉太陽穴,道:「奇怪,今天怎麼這樣難受,肚子也直往下墜,夜鶯,你去把李大夫請來,我想再確認一下。」

    夜鶯難過的垂下頭,低聲安慰道:「公主別著急,李大夫說了,吃了這副藥就會好些。」

    千蘭也連忙安慰,三人說了會兒話,突然感覺眼前暗沉沉的,三人抬頭望去,卻見玄羽手裡端著一盅藥,他的神色陰在暗影裡,讓人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凌小染想起先前自己那麼依賴他,心裡有些不好意思,玄羽撩開門簾走了進來,對立在兩旁的夜鶯千蘭道:「你們先下去,本王有些話要跟公主說。」

    玄羽臉色不霽,夜鶯千蘭見狀,只得退了下去,直到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玄羽才居高臨下的望著凌小染,眼底掠過一絲不忍,但想到再不引產,她就會有生命危險,他心一橫,冷冷的看著凌小染。

    凌小染亦抬頭望著玄羽,她總覺得今天的他極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只是覺得他的眉眼比初見時又冷了好多,她低聲道:「玄羽,你怎麼了?」

    玄羽眉頭緊蹙,掙扎半晌,終是道出一句殘忍的話語,「藍小染,我們之間玩完了。」

    「啊?」凌小染抬起頭來,疑惑的望著他,反應不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玄羽硬逼自己裝出滿不在乎的神情,他緩步走到凌小染面前,大手捏著凌小染的下巴,殘酷道:「你可知道藍徹於三天前在嘉陵關駕崩,我籌謀多年的復仇計劃,在今日終於實現,今晚我就會舉兵攻進皇城,明日這鳳詡就是我的天下。」

    凌小染皺緊眉頭,不明白他對自己說這番話的用意,「你想說什麼?」

    玄羽倨傲的看著她,唇邊泛起一抹冷笑,冷冰冰的道:「你還不明白麼,你只是我用來脅迫藍徹的人質,可惜你並沒有派上用場,如果我已經不需要再利用你了,所以我不會讓你生下這個孽種。」

    看著凌小染眼裡迅速湧上的惶恐,他的心像被針扎似的疼,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能與她攜手到老,可是當他這一句句話如凌遲的刀射向她時,他知道,這個最卑微的願望已經永遠成為願望。

    凌小染倉皇的抱著肚子,難以置信的盯著玄羽,艱難道:「玄羽,你要做什麼?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的孩子,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傷害他。」

    她不相信玄羽會這樣對他,這些日子以來,她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玄羽對她的用心,對肚子裡的孩子的用心,他不會那麼殘忍的,她不相信。

    玄羽冷笑一聲,拿她當初說的話回敬她,語聲入耳生生的剜著彼此的心,他漠然道:「你不是說他是孽種麼,你不是想拿掉他麼,那我現在替你拿掉他,你不是會很高興麼?又何必假惺惺的做出一副誓死捍衛他的模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假很噁心?」

    這些凌厲的話語不僅傷了凌小染,也傷了玄羽,為了激起她心裡對他的仇恨,他不得不這樣說。

    凌小染焦急的搖頭,淚水飛濺,「不,你說的不是真的,你明明那麼喜歡他,你不會那麼狠心的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玄羽嗤之以鼻,冷冷的盯著她,「誰知道這個孽種是誰的?你不是與一個男人在山裡待了一天一夜麼,說不定這孩子就是他的。」

    凌小染再也忍受不住他言語上的侮辱,她站起來狠狠的摑了玄羽一巴掌,而玄羽明明可以躲開,他卻沒有閃躲,硬生生的挨下她這一巴掌,傷心欲絕道:「玄羽,你不要以為世上的人都跟你一樣不知廉恥,你不要他就算了,我不會逼你要他,現在我對你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那就請你放我離開。」

    「離開,你想得真天真,你知道若蘭懷了我的孩子了吧,那才是我謫親的孩子,而你肚子裡的這小雜種,我不要,你也不能要,我就要成為一國之君,不會容忍任何人給我帶綠帽子。」

    凌小染這才覺得害怕,她抱著肚子驚恐的看著玄羽,嘶聲道:「不要,玄羽,我求求你,你奪了皇位我不恨你,你殺了我皇兄我也不恨你,求求你留下我的孩子,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求你不要那麼殘忍。」

    玄羽逼向她,冷冷的看著她,笑道:「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給你孩子,但絕不會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小雜種,這是我親手為你煎的墮胎藥,乖乖喝了它,我們還可以從頭再來。」

    凌小染驚惶的搖著頭,淚水順著眼眶急速滑落,她抱著肚子,似乎這樣就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她乞求道:「玄羽,求求你放過他,他是你的孩子,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你不要這樣對我,你明明也很喜歡他的,為什麼要殺了他,就算以前我做錯了什麼,你想怎麼報復我都行,求你放過他。」

    玄羽狼狽的閉上雙眼,心就像被撕裂似的痛,染兒,如果可以,我願放棄世上所有來保住他,可是他已經死了。

    玄羽閃身過去,迅速點了她的穴道,凌小染軟軟的倒進身後的床榻裡,她絕望的看著玄羽端著藥碗的手越來越近,想要掙扎開來,卻使不上半點力氣,她狼狽的看著玄羽,哀求道:「玄羽,求求你,不要,不要,你若是殺了他,我會恨你的,我會一輩子都恨你的。」

    玄羽闔上雙眸,將眼底逐漸湧起的傷痛壓回心底,他一手緊掐著凌小染的下巴,另一手強行的給她灌藥,凌小染努力想閉上嘴巴,可是卻掙不過他的力氣,一碗藥有大半碗灌進了她嘴裡,她淚水流得更急。

    她狠狠的瞪著玄羽毫無表情的臉,她要記住這一刻,她一生都不會忘記,是玄羽親手殺死了她的孩子,只要她還有命在,這血海深仇就不共戴天。

    直到藥灌完了,玄羽才輕輕的鬆開凌小染,順手解了她的穴道,另一隻手上的空碗摔落在地頓時碎成一塊塊的,凌小染倒在床榻裡,整顆心似被挖空一般,絕望像是即將滅頂的洪水,眼淚滂沱,她乾嘔著,想將吞進肚子裡的藥吐出來,可是她什麼也吐不出來。

    玄羽不忍再看她,轉身向門外走去,身後傳來凌小染痛苦的嗚咽聲,「玄羽,我恨你,我恨你。」他雙手緊握成拳,他沒有回頭,啞聲道:「如果恨我能讓你活下去,那你就恨吧,我無所謂。」

    只要你能活著,即使讓你仇恨,我也心甘情願。

    玄羽剛走出裡間,站在外面的千蘭與夜鶯就立即衝了進去,夜鶯經過玄羽身邊時,停頓了一下,嘴唇迅速嚅動了一下,玄羽全身一震,看著夜鶯急急步進去的背影,心底苦澀極了。

    凌小染伸出手指使勁的摳著喉管,千蘭與夜鶯奔進去時,正見她撐著床不停的乾嘔,千蘭急得眼淚直落,哭道:「公主,你不要這樣子,公主。」

    夜鶯也被逼出了淚,她過去抱著凌小染,哭道:「公主,你不要這樣,沒用的,沒用的。」

    凌小染就像發了瘋,她推開夜鶯,厲聲道:「怎麼會沒有用,我一定能吐出來的,我一定能吐出來的,我要救他,夜鶯,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說到最後,她已泣不成聲,為什麼老天要對她這樣殘忍,為什麼玄羽要對她這樣殘忍,孩子是無辜的,就算他恨她,恨藍家的所有人,可是孩子是他的,也流了他的血液,他怎麼忍心?

    夜鶯無聲啜泣,她幫不了她啊,她有負先皇所托,沒有保護好公主。

    凌小染感覺肚子一陣絞痛,她摀住肚子,恐懼道:「孩子,你不要走,求求你,別走,娘親不能沒有你,求求你。」

    她疼得在地上打滾,下腹猛的竄過一股熱流,千蘭在一旁驚恐的睜大眼睛,手死死的搗住嘴,顫聲道:「夜鶯,血,血……」

    夜鶯成為暗衛的過程中經歷過太多的血腥,可是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膽顫心驚,她緊緊抱著在地上打滾的凌小染,淚流滿面,「公主,你別怕,公主,有夜鶯陪在你身邊,你別怕。」

    凌小染推開夜鶯,無助的看著大片血漬從下身不斷湧出,她的靈魂似乎也隨著這些鮮血一起抽離了身體,她怔怔的看著殷紅的血流成一個大圓圈,此時候在屋外的引婆急忙衝了進來。

    見到這大灘鮮血,呀的驚叫一聲,連忙喝道:「快,快將公主抬到床上去,再這樣下去,公主會丟了命的。」

    夜鶯與千蘭急忙去扶她,然而凌小染卻甩開他們,顫著手摸向地面的鮮血,然後將染了鮮血的手放進嘴裡,死死的咬住手指才能抵住滿心的絕望,「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無能,媽媽無能,玄羽,從今往後,我與你誓不兩立。」

    說完這些話,她彷彿再也沒有力氣,頭一歪,昏死過去。

    玄羽站在窗外,將屋裡的情景盡收眼底,他疲憊的闔上雙眸,這一生,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就是凌小染,可是到頭來,他卻傷害她最深。

    「王爺,亥時就要到了,你是不是準備入宮?」

    玄羽回過頭來,對劉叔道:「劉叔,你不用跟我去了,留在這裡守著公主吧。」

    「王爺,我……」劉叔急道,以前不管是大小事都是他與玄羽一起度過,這次這麼重大的事他怎麼能缺席?

    玄羽輕輕打斷他,沒再看屋裡一眼,道:「她在我在,她死我亡。」

    劉叔全身一顫,看著他頹唐的背影,搖頭歎息,既然他那麼在乎公主,又何苦硬要逼她打掉孩子?唉,現在的年輕人做事越來越讓人猜不透了。

    ………………

    德文帝十二年秋,玄羽夜襲皇城,一舉擊敗守皇軍隊,入主皇城。翌日,玄羽登基,改國號為玄,自己尊號文軒帝,封鳳詡公主藍小染為東宮孝文皇后,前朝重臣秦源正的掌上明珠秦若蘭為西宮孝惠皇后。

    登基當日,亦下詔發兵三十萬至嘉陵關,半月之後傳來捷報,玄羽大宴朝臣,亦下旨免徵稅三年,平民百姓歡欣鼓舞,家中有兩子的主動讓長子參軍,玄羽下旨,將這些參軍的平民編成子弟兵,作為後備儲蓄力量。

    完夏國連連敗退,玄**隊收復喪失的十八座城池,將完夏國趕出關外,完夏國派使者求和,與玄羽簽訂他在位期間,絕不讓完夏國的一兵一卒侵犯玄國的土地,一場大戰就此結束。

    文軒帝三年,國泰民安,玄羽下詔休兵養農,又重商抑農,玄國在他的治理下,漸漸走向經濟強國。

    這年春,西宮孝惠皇后秦若蘭帶著兩歲的小女兒憐荷公主在御花園裡賞牡丹,東宮孝文皇后亦帶著大宮女夜鶯從另一邊走來。

    這是凌小染搬進皇宮後第一次出現在御花園,她眉目輕淡,著裝簡約。彼時憐荷公主正與大宮女如絮玩老鷹捉小雞,憐荷公主一邊咯咯笑著去抓如絮身後的小雞,一個不慎,撞進了凌小染懷裡,她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見凌小染穿著平凡,她站起來皺著小臉,頗有氣勢的斥道:「哪裡來的奴才,連本公主都敢撞,你不想活了麼?」

    憐荷奶聲奶氣的聲音傳進凌小染耳裡,她怔了怔,輕淡的眉目染上一股深覺的憂鬱,若她的孩子能出世,怕也有三歲了吧。

    每每想起那撕心裂肺的一夜,她的心就微微刺疼著,即使已經過了三年,可是在她腦海裡仍清晰如昨。她常常在夢裡驚醒過來,夢中有一個小男孩哭著問她為什麼沒保護好他,為什麼不要他。

    每當這時,她對玄羽的恨意就會加深一點,沉靜了三年,在眾人心中只有西宮皇后而沒有東宮皇后時,她悄然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一次,她要讓玄羽付出應有的代價。

    凌小染蹲下身去,笑盈盈的看著憐荷公主,親切道:「你就是憐荷公主吧,有沒有傷到哪裡,來,我扶你起來。」

    憐荷仗著父皇與母后的寵愛早已無法無天,她站起來,小腳狠狠的踢了凌小染一腳,小臉扭曲著,道:「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敢碰我,本公主要告訴父皇,讓他砍了你的腦袋。」

    秦若蘭本是坐在涼亭中賞景,她聽到憐荷的驚呼聲就已經焦急的站起來向這邊走來,又看到久違三年的凌小染,她停頓下腳步,這些年凌小染靜靜的待在永福宮裡,在她心裡好像早已經遺忘了她,此刻見面,她有些無所適從。

    她還記得三年前玄羽對她是多麼寵愛,亦記得這三年來玄羽躺在她身側喚的是誰。

    在沉香水榭玄羽逼凌小染喝下墮胎藥的事她有所耳聞,當事人卻對此事諱莫如深,因此她也不知道那事是否屬實,只是自玄羽登基以來,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中推測,那夜之事怕不是風言風語。

    此時再見凌小染,她竟覺恍若隔世,三年來,歲月的痕跡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什麼,她雖衣著簡單,依然是那樣絕美。反觀自己,一身綾羅綢緞,穿金戴銀貴不可言,但與凌小染相比,她終是多了幾分市儈之氣,而少了幾分靈動。

    又見憐荷對凌小染無禮,她緊走幾步過來,拉開憐荷斥道:「憐荷,怎可對母后如此無禮,快跟母后賠禮道歉。」

    她不會忘記,即使凌小染三年來不問世事,但是她的位份卻比她高。

    凌小染微笑著擺了擺手,制止秦若蘭斥責憐荷,柔聲道:「是本宮撞到了憐荷,再說小孩子腳力也不重,傷不到本宮的,妹妹何須斥責她。」

    憐荷不滿的噘著嘴,嘟嚷道:「母后,憐荷只有你一位母后,其他的狐狸精休想成為本公主的母后。」

    夜鶯站在一旁,明知道自己不該插嘴,卻不容憐荷侮辱凌小染,她冷聲道:「公主仔細說話,當心舌頭。」

    憐荷讓夜鶯這一嚇,一下子大哭起來,正巧此時玄羽與劉叔經過御花園,聽到憐荷的哭聲,遠遠的就道:「是誰又惹朕的小公主哭了,朕給你做主。」

    憐荷聽到玄羽的聲音,朝凌小染做了個鬼臉,短胳膊短腿撒著歡兒的向玄羽奔去,直撞進他的懷裡,伸手一指凌小染,道:「父皇,就是她撞了憐荷,父皇要砍了她的腦袋。」

    玄羽抬頭望去,凌小染緩緩轉過身來,他全身一僵,瞳孔倏然緊縮,三年了,自他將昏迷的她接進皇宮,她就再也不見他,他知道她無法原諒自己,但是只要她還活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最開始那一年,她總是時睡時醒,整個人呆呆傻傻的,她什麼人都不認識,唯獨認識他。他曾試著接近她,然而他的氣息剛傳進屋內,哪怕他還隔得很遠,她都會自昏迷中清醒過來,然後發狂……

    從此後,他就再也不敢去見她,哪怕是遠遠的見上一面都不敢。

    然而今日,她卻走出那個她禁閉了三年的地方,明明她正淺笑盈盈的看著他,他卻感覺這笑很虛假,彷彿藏著利刃,只一眼,他就明白,她終於準備好要來找自己討回三年前那筆血債。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別來無恙。」凌小染淺笑盈盈,眉眼彎彎的模樣剎是動人,她看著他,彷彿眼中只有他,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維持住滿臉的笑意。

    玄羽傾身走到她身邊,親自攙扶起她,感覺她的嬌軀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他淡淡道:「快起來吧,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禮了。」

    凌小染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她淺淺笑著,「皇上說的是,是臣妾太拘束了,三年未見,憐荷已經這樣大了,假如臣妾的孩子還活著,現在應該也這般大了。」

    玄羽聽她提起那無緣的孩子,狐狸眼中掠過一抹憂傷,旋即又掩了下去,他道:「是啊,這些年來,朕也常常夢到他,他終究是與我們無緣,你身體剛好,別想那麼多。」

    凌小染莞爾一笑,笑裡藏刀道:「臣妾怎麼能不想呢,孩子日日入夢來讓臣妾替他報仇,皇上,您說臣妾該怎麼辦?」

    站在秦若蘭身邊的如絮渾身顫抖了一下,臉上掠過一抹慌亂,見眾人沒注意到她,她才鎮定下來。

    玄羽聞言,倏然抬起頭來看向凌小染,她仍是淺淺的笑著,模樣愜意就好像正跟他談論著今天的天氣如何,他勉強壓抑住翻騰的思緒,道:「又在胡說了,孩子若是知道你還記掛著他,他一定會走得不安心的,你難得走出永福宮,要不去我的御書房坐坐?」

    玄羽知道她不會拒絕,因為她的目的是那樣明顯,而當看到她點了頭,他心裡五味雜陳,歎息一聲,他們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了。曾經他那麼努力的想要挽回這一切,可是此刻面對著她的淺笑,他竟覺得很無力很無力。

    「好。」凌小染淡淡的道。

    玄羽與凌小染並肩走在阡陌交錯的甬道上,夜鶯與劉叔跟在身後十步之外,劉叔看著他們的背影,低聲道:「公主此番有何打算?」

    夜鶯側眸掃了他一眼,輕聲道:「我也不清楚公主想做什麼?或許是想通了,或許是……」她沒有說下去,但是她相信劉叔是懂她的意思,公主從未忘記過三年前的事,那一夜她九死一生,她人死亡邊緣掙扎過來問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孩子還在麼?」

    當時她與千蘭千墨止不住的掉眼淚,她卻笑了,說了一句更讓人心酸的話,「我要睡覺,一定是我還在做夢,等我醒了,我的孩子就會回來。」

    從那日起,公主一睡睡了七天都未再醒過來,她們急得焦頭爛額,直到玄羽從皇宮裡趕來,日夜守在凌小染的床邊,她的脈象卻越來越弱,李大夫說,照此下去,公主必死無疑。

    那晚玄羽發了狠,將凌小染自床上拖下來,在她耳邊冷聲道:「藍小染,你就這麼沒出息,我告訴你,你的孩子是被我殺死的,我殺了他,你有本事就給我好好的活著,我等著你來替他報仇。」

    夜鶯眼見玄羽逼迫凌小染,她再也無法坐視不理,她狠狠的甩了玄羽一巴掌,將他推開,把凌小染緊緊的抱在懷裡,吼道:「玄羽,你瘋了,你這樣只會把她逼向死路。」

    玄羽摸著唇角的血漬,從夜鶯手裡搶過凌小染,狠狠的搖晃著她,吼道:「我告訴你,你的孩子已經死了,你的孩子已經死了,想要替他報仇,你就給我好好活著,我隨時等著你來報復。」

    凌小染臉色蒼白如紙,這一刻,眼淚卻順著眼角不停的滑落,她緩緩睜開眼睛,無神的看著玄羽,厲聲道:「滾,滾出去,我一輩子都不想看到你。」

    劉叔歎息一聲,他一直不明白玄羽為什麼會那樣做,如果果真是仇恨藍家人,為什麼在他奪得帝位時,卻沒有下令斬殺凌小染。

    「夜鶯,盡力阻止公主吧,三年前的事,她痛苦,王爺比她更痛苦。」

    夜鶯不置可否,三年前的事她不能說,到現在她才明白玄羽當時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的灌公主墮胎藥,恐怕就是要激起公主的求生意志,倘若她現在告訴了公主,那麼玄羽當年的苦心就全白費了。

    前面兩人似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路有說有笑,凌小染想起當時郊遊的情形,忍不住笑道:「那時候臣妾下水捕魚,覺得自己能捕到魚很有成就感,可是你卻凶巴巴的將我罵了一頓,我氣沖沖的跑了,然後躲進菜花地裡,等你們找過了才出來。」

    玄羽耳畔響起她柔柔的說話聲,記憶也回到那日,他明明是想帶她出宮讓她好好放鬆一下的,可是看到她不顧身份的下水捕魚,大男人主義就發作了,此時想起來,仍覺得自己過激的反應很好笑,「原來你藏起來了,難怪我跟天馳他們找了你一下午都沒找到。」

    凌小染笑道:「對啊,後來我自己卻走丟了,當時挺後悔自己那樣任性,好在遇到了……」她突然打住話頭,想起那道飄逸出塵的身影,她的笑容頓時僵在唇邊。

    玄羽彷彿也察覺到她在想什麼,也沒接話,過了許久,凌小染才問道:「對了,我在永福宮裡不知世事,郁天馳與悠然後來怎麼樣了?真的在一起了麼?」

    玄羽這才重新露出笑容來,道:「是啊,他們能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的。」

    「此話怎講?」凌小染露出感興趣的樣子來,最後一次見到思悠然是在酒樓外,這麼多年沒見,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應該會比她幸福吧。

    玄羽將郁天馳與思悠然的事略略的講了一下,凌小染聽後歎息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那年與悠然分離時我就看出來,她與郁天也在一起是遲早的事,只是那丫頭太過執拗,如此也好,總算沒有錯過彼此。」

    玄羽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凌小染,反問道:「你呢?你是否願意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凌小染渾身顫了顫,她對玄羽只剩下滿心的恨,若非這股恨意支撐著她,也許在孩子死時,她已經死了。她撇開頭去,款步向前方走去。

    玄羽跟在她身後,三年來,他一直這樣看著她的背影,明明再近一步就能將她擁入懷裡,可是他卻不能,她恨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玄羽,為什麼你不殺了我?」凌小染的聲音幽幽傳來,玄羽那樣恨她,那樣恨她肚子裡的孩子,他為什麼不殺了她,只要她死了,他們之間就一了百了了。

    玄羽苦笑一聲,他也想問自己為什麼,天下女人那麼多,他為什麼就愛上了她?為了她,他寧願成為千古罪人,因為只有他強大了,他才能竭盡全力的保護她。

    「興許是等你來殺我吧。」說完,他又苦笑一聲,他們之間似乎除了恨就再也沒有其他。

    凌小染回過頭來,淡淡的睨著他,瞧清他眉眼間的苦澀,她淺淺一笑,道:「走吧,你不是想讓我去看看你的御書房麼?」

    玄羽收起滿心的苦澀,遂笑道:「好。」說罷大步走到她身邊,自然的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輕微的掙扎,最後還是柔順的任他牽著,他唇邊溢出一抹笑。

    染兒,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能再這樣親近你,哪怕你是想要我的命,我亦無怨無悔。

    秦若蘭看著玄羽與凌小染相偕離開,臉色頓時蒼白,她緊緊攥緊拳頭,心裡忿恨不平,為什麼她拼了命才在玄羽心中佔有一點地位,而凌小染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玄羽的魂魄都勾了去?

    她不甘心,這三年來她苦苦經營,好不容易才讓玄羽對她親近了些,憑什麼她一出來就要奪走屬於她的一切?

    如絮在一旁看著臉色鐵青的秦若蘭,她命身旁的宮女將憐荷帶到別處玩,才道:「娘娘,您瞧瞧皇上一見到她就魂都沒有了,只怕她再在皇上耳畔吹點風,您的地位恐怕就不保了。」

    秦若蘭雙手緊緊的絞著衣擺,冷聲道:「本宮不會讓她如意的,三年了,本宮以為她會在永福宮裡待一輩子,沒想到她終究還是出來了,本宮並非三年前那樣不濟,她若想從本宮手上搶走本該屬於本宮的東西,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能耐。」

    如絮唇邊緩緩綻出一抹陰冷的笑,「那麼娘娘打算怎麼做?」

    「皇上喜歡什麼,本宮就投其所好,這是你教本宮的,只是究竟是不是投其所好,就只有我們自己心裡清楚。」秦若蘭拿起手絹擦了擦唇角,眸內掠過一抹幽冷的光芒。

    「去庫房裡挑些貴重的東西送到永福宮去。」秦若蘭道,如絮領命,剛要離去,秦若蘭又叫住她,想了想,道:「去,把去年中秋皇上賞的送子觀音找出來一併送去。」

    如絮眼中劃過一抹瞭然的笑意,喪子是凌小染心頭大痛,秦若蘭如此做無非就是想刺激她。

    來到御書房內,大理石地磚光可鑒人,凌小染看著偌大的御書房,想起藍徹曾威風凜凜的坐在龍座裡睥睨天下,然而短短時間裡,這裡卻易了主,如今卻是玄羽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面。

    想來世事還真是奇妙,她知道沒有哪國皇帝能千秋萬載,可是鳳詡國滅亡得實在讓人很傷感,而且鳳詡國的子民接受亡國的心裡也淡定得讓人很無語,從這裡就能充分看出藍徹執政這些年來有多不得人心。

    她雖在永福宮內閉門不出,但是對於天下時事卻並非完全不知,據說玄羽不費吹灰之力的攻下皇城,然後沒有受到大臣的絲毫阻撓就順利登基。

    在她的記憶裡,每個朝代更替都會有忠於前朝的臣子以身殉國,然而輪到鳳詡國滅國,朝臣卻沒有絲毫的動靜,淡定的淪為新朝的走狗,她並非看不起這些朝臣,而是至少面上也得表示一下抗爭不是?至少表表忠心吧,可是沒有,在他們心裡,似乎巴不得鳳詡滅國才好。

    「臣妾聽說你將鳳詡……噢,不對,是玄國治理得很好,上到朝中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一個德仁兼具的好皇帝。」凌小染每每從夜鶯嘴裡聽到這些,都會冷笑不已,然而她卻無法否認,玄羽確實是治國之才。

    玄羽淡淡的笑了笑,道:「朕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只是明白百姓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而已,染兒,我們不說這些事了,你的身體都好了麼?」

    凌小染回過頭來,道:「勞你記掛了,我的身體早已大好了,這些日子讓夜鶯她們盯著喝藥,喝得人嘴裡直髮苦,你可別又嘮叨讓我喝藥,否則我要讓你好看。」

    玄羽莞爾一笑,他還記得她有多怕吃藥,「良藥苦口……」

    「哎哎哎」凌小染舉手制止他繼續往下說,「我可說了,別跟我提這些,我現在聽到這幾個字就難過,我的身體真的好了。」猶怕他不信似的,她抓著裙擺蹦蹦跳跳表示自己很健康。

    玄羽被她跳得眼花,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告饒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已經大好了,別再跳了。」看著她如今活蹦亂跳的樣子,他總算放心了。

    那些日子,她脆弱得彷彿輕輕一觸就會消失,他連抱她都不敢抱得太重,生怕一用力就將她揉碎了,就連此時,明明知道她的身體已經很好了,他仍是不敢太用力。

    凌小染被他擁在懷裡,她渾身像是被針刺一樣難受極了,她輕輕扭動身體,像一條濕滑的魚,不著痕跡的從他懷裡退出來,走到書案旁,看到書案上放著打開來的奏折,上面寥寥數語,大致意思就是漠河水患,要求朝廷振災,撥款維修河堤。

    奏折下方是幾個龍飛鳳舞的硃砂字,「你要南巡?」

    玄羽點點頭,道:「對,朕登基三年了,打算利用這次南巡的機會好好考察一下民情。」玄羽瞧她雙眼閃閃發亮的樣子,笑道:「你在宮裡待了三年了,想不想出宮走走?」

    「好。」凌小染微笑道,她會選在這個時候走出永福宮,就是得到消息他會南巡,她低眸看著那明黃色的龍椅,唇邊泛起一絲幽冷的笑意。玄羽,我會讓你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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