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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364章 最長一夜(二) 文 / 庚新

    梆梆梆,夜已深了。

    趙福金起身,吹熄了蠟燭,準備歇息。

    數月前,趙桓意欲讓她和蔡家斷絕關係,而後改嫁張邦昌之子。這顯然又是一場政治婚姻,趙桓意欲通過這種手段,來安撫那些老臣子的心。事實上,隨著燕山大捷,議和派在朝堂上聲音越發微弱。而此前趙桓驅逐梅執禮等人,更讓議和派人心惶惶。

    官家把持朝堂,便在於一個平衡。

    趙桓深諳此道,雖然一面大力啟用主戰派,可另一方面,也不想就此拋開議和派。

    汪伯彥在雷州病死,而白時中也已不在開封。

    議和派元氣大傷,領袖人物也紛紛失勢,只剩下一個耿南仲,猶自強撐著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安撫議和派,便是一樁極為重要的事情。

    本來,趙桓是想要讓趙多福下嫁,可隨著趙佶重歸朝堂,對這件事更堅決的反對,令趙桓不得不改變主意。三思之後,他把目標定在了趙福金身上。茂德帝姬性情溫婉,加之蔡鞗也死了,便成了一個寡婦。說起來,嫁給張邦昌的兒子,也不算委屈,於是便想要積極促成此事。

    哪知道,趙福金卻堅決反對,甚至不惜以出家來做抗爭。

    趙福金出家為尼,令趙桓也不得不暫時改變主意。

    真若是把趙多福逼得狠了,萬一做出什麼傻事來,於他這個皇帝,也臉面無光。

    最是無情帝王家!

    趙福金幽幽一聲輕歎,和衣而臥,閉上了雙眸。

    之所以在這裡出家,也是因為這裡,緊鄰著觀音巷吧……趙福金當初也不知道怎麼就選擇了觀音院,如今想來,怕是與那個小冤家有關。不過,這觀音院雖小。卻也別有滋味。趙福金更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和李師師在同一座寺院中朝夕相處。

    趙福金是個才女,李師師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兩人在一起,閒來無事便吟詩作對,或撫琴弄月,別有滋味。

    只可惜,小乙遠在燕山府。卻少了一個知己,便是李師師,也時常感到有些遺憾。

    半夢半醒之間,趙福金突然感覺到,有人推開了禪房的房門。

    她睜開眼,呼的坐起來。

    就見一道人影,唰的從外面閃進了屋中。

    趙福金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叫喊,便聽來人道:「帝姬莫出聲。民婦並無惡意。」

    是女人?

    趙福金一怔,這心裡頓時安定許多。

    緊跟著,來人取出火折子擦亮。點燃了禪房中的蠟燭。

    「九兒姐,是你?」

    趙福金看清楚來人模樣,不由得一聲輕呼。

    周燕奴,玉尹的妻子!

    雖然趙福金和燕奴並不認識,兩人之間,更沒有任何交集。可觀音院和觀音巷玉府不過一牆之隔,更不要說,這觀音院還是玉尹名下產業。燕奴時常會來觀音院上香,是觀音院的金主。特別是在玉尹出征後。她去觀音院上香次數,隨之增多。

    趙福金曾私下裡,多次和燕奴照面。

    只是這樣面對面獨處一室,卻是第一次……

    趙福金心裡正疑惑,這三更半夜。燕奴跑來寺院裡是何緣故?可沒等她開口詢問,從外面又進來了一個女子。看上去嬌小玲瓏,頗有幾分姿容。先是和趙福金見了禮,而後燕奴便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名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小乙?」

    看清楚那男子的樣貌,趙福金腦袋裡一片空白。

    玉尹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應該呆在肅寧寨,和他的太子親軍在一起嗎?

    趙福金雖然出家,對外面的紛紛擾擾全不留意。可是對玉尹的事情,還是很上心。

    而且,身為皇室,自幼耳濡目染權力之爭,更嫁給了一個號稱是政和年間最有權術的權臣之子,趙福金的心思,自然比許多普通老百姓更加敏銳。

    難道說,京城出事了?

    玉尹出現在這裡,定然有事故發生。

    而且他深夜出現在這觀音院中,想來並未奉召,而是擅自潛回。

    這可是個大罪名,若被柏台的御史們發現,玉尹就算是不死,也至少要脫一層皮。

    為什麼會冒著這麼大風險潛回?

    造反嗎?

    趙福金卻不是很相信。

    所以,她猜出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以至於玉尹不得不冒險返回開封府。而且,他恐怕是遇到了麻煩,不然也不可能在這深夜,偷偷潛入觀音院找她。

    趙福金的腦海中,在電光火石間便做出分析。

    她剛要提醒玉尹這寺院中還有耳目,需要派人警戒。

    卻聽到玉尹對那個嬌小婦人道:「煩請李娘子辛苦,自家與帝姬有要事商議,不想任何人打攪。

    不過,不要鬧出人命,有個清靜便好。」

    李小翠輕輕點頭,轉身就出了禪房。

    這種事情對她而言,最簡單不過。身為這江湖中有數的用毒大家,區區迷幻藥自不在話下。趙福金在觀音院出家,雖說和趙桓翻了臉,但趙桓也不可能真個坐視趙福金過那清苦日子。所以這觀音院裡,還有還有十幾個女使扮作比丘尼伺候趙福金。那些比丘尼雖然精明,但是對李小翠而言,卻不會產生任何的威脅。

    「九兒姐,煩你在外面守護,有人過來,便提前告知。

    李娘子解決了那些閒雜人等之後,便協助九兒姐在外面警戒,盡量不要壞人性命。」

    燕奴和李小翠領命離去,這時候趙福金也坐起身來。

    「臣玉尹,拜見帝姬。」

    「小乙這是何意?這觀音院裡,沒有什麼帝姬,只一個妙玉而已。」

    妙玉,是趙福金出家的法名,與李師師妙音之名相得益彰。

    她下了床,又點了一支蠟燭,這才示意玉尹落座。

    好在入睡前沒有更換衣服,否則這場面。便香艷的緊……玉尹猶豫了一下,便坐下來,開門見山道:「臣今日前來,也是迫不得已……因臣打探到一樁天大陰謀,有人意欲對官家不利。故而臣星夜從真定趕來,可是卻苦於見不到太子,只好打攪帝姬。」

    「都說了,這裡沒有帝姬。」

    趙福金嗔怪道。不過臉上卻沒有半點怒意。

    停頓了一下,她輕聲道:「可是道君,有意奪回皇位?」

    「啊?」

    趙福金微微一笑,輕聲道:「小乙一心為官家著想,確是忠臣良將。

    不過,這件事貧尼也有耳聞,想來官家,也一定非常清楚。道君想要重登帝位,確是有失妥當。不過這父子之間的事情。小乙你一個外人,最好還是不要參與進來。

    官家已經準備妥當,殿前司都太尉王宗濋率殿前司奉命前往西台山埋伏。準備將逆賊一網打盡。所以,這東京城內不會出事,小乙只管放心,出不得什麼大事。」

    趙福金說的輕描淡寫,渾不似談論她的父兄。

    可是,玉尹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絲哀怨……想來不是她不關心,而是心已死。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兄長,卻讓她幫助哪個?

    趙福金本就是那種感情極其細膩的女子。在遇到這樣的事情時,最終只能選擇逃避……這,也是她出家的另一個原因,不過並沒有多少人知曉,只以為她是和趙桓翻了臉。才選擇出家避世。說穿了,趙福金避的,便是她的父親和兄長……

    「官家的性子,有些涼薄。

    不過在這人倫大禮上,卻不敢逾越。道君想要奪回帝位。顯然不太可能;可是官家想要殺死道君,也沒那個膽子。他不能,也不敢壞了道君性命,了不起便是把道君囚禁起來。這樣也好,道君雖做不得帝王,卻可以安安生生渡過殘生。

    撫琴作畫,下棋賦詞倒也是一樁好事,不必勞費心力,說不得還能長命百歲。」

    趙福金說到最後,臉上泛起一抹笑意。

    只是玉尹能夠品味出,這笑容裡所隱藏的無盡苦澀和無奈。

    一時間,玉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竟呆愣愣坐在原處,腦海中消化著趙福金給他的消息。

    「倒是小乙,這般冒然跑回來,實非明智之舉。

    若被人發現了,柏台那些個御史可不會放過你……你此前在燕山府鋒芒畢露,卻得罪了許多人。你前面打得越好,朝堂裡得罪的人便越多……小乙,聽我之勸,早些離開東京,返回肅寧寨。還有,若將來官家收取你兵權,切莫有任何猶豫。

    這兵權在手,彷彿掌控天下。

    可實際上確是握了一枚隨時可能會爆炸的掌心雷。把兵權交出去,反而是一樁好事。朝中有太子在,便無人敢為難你。待將來太子登基,便是你飛黃騰達之日。」

    趙福金苦口婆心,勸說玉尹。

    玉尹心裡感激,正要道謝,卻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

    「師太美意,小乙感激不盡。

    不過方才聽師太說,王殿帥去了西台山,而張步帥和姚馬帥也離京平亂,三衙禁軍盡出,開封府內豈不是兵力空虛?」

    「哦,我聽說,苗傅和劉正彥所部留在城內,不會有事情發生。」

    苗傅,劉正彥?

    玉尹心裡一咯登,臉色頓時大變。

    據李寶打探來的消息,苗傅和劉正彥與趙叔向走的很近。

    而趙叔向卻是跟隨太上道君趙佶……趙桓這時候,把苗劉二人留在開封,豈不是非常危險?不對!趙桓既然知道太上道君趙佶的把戲,甚至連趙佶要在西台山暴亂也都瞭然於胸,那必然也知道,趙叔向是趙佶的人……苗劉二人和趙叔向走的很近,難道說也是趙桓指使?亦或者說,那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引趙佶上鉤?

    玉尹突然覺得自己這腦袋瓜子,好像有些不夠用了!

    好複雜……

    若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倒也能說得過去。

    不對,還是說不過去……既然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又為何要聯手女真人呢?

    趙佶-趙桓-趙叔向-耶律余睹-女真人……

    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讓玉尹感覺非常迷茫。隱隱覺著,他似乎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究竟是什麼事情?卻一時間想不明白。可這件事,應當是整件事的關鍵。

    「小乙?」

    見玉尹半天不說話。趙福金忍不住輕聲喚了一句。

    玉尹陡然醒悟過來,「師太勿怪,方才想到了一件事,以至於失禮了,還請師太恕罪則個。」

    「小乙直恁客氣。」

    趙福金展顏一笑,旋即道:「想到了什麼事?」

    「這個……」

    玉尹搔搔頭,露出一抹憨笑之態,「卻想不明白。」

    「看來小乙。還是擔心。」

    玉尹沒有回答,但卻表明了態度。

    沒錯,他的確是不放心,因為他隱隱覺著,整件事當中似乎少了最為關鍵的一環,也使得他更加迷惑。若不弄清楚這關鍵一環,只怕事情也不會如趙福金說的那麼簡單。

    可是,該怎麼開口呢?

    就在玉尹想著該如何說的時候,趙福金又開口了。

    出家之後的趙福金。似乎少了幾分早先的矜持,卻多了些許靈動之氣。

    「小乙莫非還是不放心?」

    玉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你想要怎地?」

    閉上眼。沉吟片刻,玉尹輕聲道:「不瞞師太,自家而今最擔心的,還是小哥的安全。

    或許官家已有了萬全之策,可難保會有疏忽出現。

    所以,自家想請師太幫忙,把拙荊燕奴和李娘子帶進宮中,便守在柔福帝姬身邊。

    而且,師太最好也留在宮中。等事情結束,回寺院。

    我此前已托人,讓王燕哥王娘子重新入宮,拙荊武藝高強,搏擊之術猶在我之上。王娘子長於馬戰,兩陣搏殺少有人能敵。至於李娘子,可隨行護衛。她精於毒術,且為人機敏。到時候萬一發生了意外,讓小哥前往柔福帝姬處躲避。自家也能放心。」

    趙福金眉頭一蹙,顯得有些猶豫。

    說實話,若非不得已,她真不想再回到那皇宮大院裡。

    可玉尹說的也有道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又敢保證,到時候不會出差錯?

    別看趙福金和趙桓翻了臉,可是對趙諶,卻頗為喜愛。

    這孩子很懂事,也很有禮貌,更不似趙桓那些人整日來算計來算計去,顯得非常單純。

    而且趙福金在出嫁前,和趙諶的母親,也就是皇后朱璉還是閨蜜,關係極好。若真個發生意外,自己在宮中,說不得也能護持一二,總好過在一旁坐視,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趙福金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她輕聲道:「小哥得你這個老師,確是好福氣。

    也罷,貧尼便應你這一回,權作在這觀音院出家的報答。不過,小乙若真擔心小哥安危,貧尼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小乙能更近小哥,方便保護他的安全。」

    「哦?」

    玉尹聞聽,便直起了身子。

    若能這樣子,的確是一樁好事。

    想到這裡,玉尹便問道:「不知師太有何主意?」

    「小乙可還記得周鳳山?」

    「周鳳山?」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笑道:「怎能不記得?」

    「當初虜賊圍城,你讓周鳳山到蔡府做貧尼護衛。

    不過,去歲貧尼出家,也不好再帶著周鳳山,便走了王宗濋的關係,讓他安排周鳳山進了殿前司,而今做了茶酒班祗應,專門負責宮廷宴飲茶酒事宜……貧尼雖已出家,但周鳳山倒是乖巧,幾次來看望我,卻被我攔下。小乙若不嫌棄,便充作茶酒班殿侍,可以混入宮中。你與周鳳山也認識,想來他會願意幫這個忙。」

    王宗濋是趙桓的表哥,與趙福金並無血緣關係。

    但如果是趙福金出面找他幫忙,想他堂堂殿前司都太尉,安排一個茶酒班祗應卻不在話下。

    這茶酒班祗應,也是皇帝儀衛隊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且人員也最多,每個祗應下轄百五十七人,也不宜被人覺察。

    說實話,這開封城市井中,認識玉尹的人有很多;可是在皇宮大院裡,認識玉尹的。並無幾人。

    趙福金道:「貧尼也知道,這般做是委屈了小乙。

    若小乙不願意,待貧尼入宮之後,與嬛嬛商議一下,再想個辦法,讓小乙入宮便是。」

    算算時間,而今已是正月三十。

    明天便是正月三十一,趙桓便要和女真人簽訂盟書。

    二月初二。趙桓赴西台山祭天……到時候把徽宗手下一網打盡,這件事便告以段落。

    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倒也不必費那麼多心思。

    再者說了,做這茶酒班的殿侍最不容易被人覺察,是一個極好的掩飾……

    「有甚委屈,自家本就是市井屠戶出身,做個殿侍倒也無妨。」

    「那好,小乙而今住在何處?」

    「便住在秀才巷。」

    「這樣吧,明日我讓周鳳山準備一身衣服。帶小乙進宮。

    聽說官家明天要和虜賊簽訂盟書,晚上肯定會在宮中擺設酒宴,小哥也一定會出席。

    到時候。小乙便自想辦法與小哥相見吧。」

    是啊,和金國簽訂議和盟書……這原本是一樁極好的事情,朝廷怎可能不擺酒慶祝?

    只是不曉得到了明晚,趙桓是否還有心情吃酒。

    「如此,小乙告辭。」

    玉尹站起身正要離開,卻聽得外面傳來一聲輕呼,緊跟著噗通一聲,似有人摔倒在地。

    玉尹連忙閃身出去,就見燕奴扛著一個人走來。

    「九兒姐。怎麼回事?」

    燕奴輕聲道:「不知怎地,妙音師太方才過來……奴剛要上去阻攔,卻忘了翠兒姐在門外灑了曼陀羅香。妙音師太便昏了過去,奴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她了。」

    妙音師太。便是李師師。

    玉尹也沒想到,會出這麼一個意外。

    曼陀羅香他倒是知道,當初李小翠便是憑著這曼陀羅香,將封龍山九龍寨的赤天王一行數十人迷昏過去,而後取了他們的性命。李小翠曾說過。曼陀羅香藥力奇強,可以持續三個時辰。而且醒來後,若不以冷水洗面,還會出現劇烈頭疼。

    若李師師是在睡夢中被迷昏過去也就罷了,到時候大可以裝作不知道。

    可現在……

    這時,趙福金也走了出來,見昏迷不醒的李師師,眉頭不禁一蹙,便輕聲道:「煩請李娘子讓妙音師太多睡一會兒。天亮之後,咱們便入宮,便把她也帶過去就是。

    到時候在與她解釋,省的現在浪費口舌。」

    「這樣,也好!」

    玉尹想了想,點頭表示贊成。

    目的已經達成,玉尹看看天色,已近丑時。

    他與趙福金告辭,便準備翻牆離去……剛走幾步,卻被燕奴拉住。

    「夫君,你要多小心。

    還有一件事,劉娘子和雲哥兒他們如今便住在便橋旁邊……五哥一家都在那邊,有十幾個人,都精通拳腳。岳翻當年,雖未拜阿爹為師,但也隨阿爹學過弓箭,射術不差。若小乙哥需要幫手,可以讓去找他們,說不得也能為小乙哥分憂。」

    玉尹聞聽,便一拍額頭。

    怎地把這件事給忘了?

    當初他勸岳飛,把家眷送來開封。

    只是後來燕山之戰開啟,他整日忙於戰事,也沒有功夫去打聽岳飛家人的情況。

    回來東京後,更是把此事拋在腦後。

    岳翻?

    嗯,說不得可以使一回。

    想到這裡,玉尹便點了點頭。

    「小乙哥,要多小心。」

    玉尹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撫摸燕奴的面頰,「入宮之後,九兒姐也要多小心……宮中不必外面,規矩甚多。到時候可莫要耍脾氣,有什麼事,便與妙玉師太商量。」

    「奴家,省得!」

    玉尹不再廢話,便翻過牆頭,離開了觀音院。

    看著玉尹消失的背影,燕奴幽幽歎了口氣。

    以前,總期盼著小乙哥出人頭地,可如今真個出人頭地,家境也改善許多。燕奴卻沒了往日的快活。總覺著小乙哥越是出人頭地,地位越高,遇到的風險也就越大。

    這般下去,雖錦衣玉食,卻真個不快活……

    趙福金悄然來到燕奴身邊,輕聲道:「九兒姐,莫再擔心。

    小乙非比等閒,人聰明的緊。斷不會發生意外……天亮以後,九兒姐便隨我入宮,只是要委屈九兒姐則個,便裝作寺廟裡隨貧尼帶髮修行的居士。等這件事過去了,貧尼再想辦法,讓小乙哥脫了武職回來,到時候便與九兒姐再也不分開。」

    燕奴粉靨羞紅,嗔怪道:「長老說得甚話?奴才未擔心呢……」

    趙福金聞聽,咯咯笑了。

    只是那雙明眸中。卻透出了幾分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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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尹出得觀音院,便與呂之士匯合一處。

    「情況如何?」

    呂之士嘿嘿笑道:「郎君放心,那些個不長眼的東西。已經被師父幹掉,並連夜送出城去。估計用不得明日正午,那十幾個傢伙便要成熱騰騰的包子,為行人裹腹,不會有任何麻煩。」

    玉尹聽了,差點吐出來。

    人肉包子……

    你們能不能有點創意啊!

    一想到以後出門,在那茶肆裡吃的包子很有可能是人肉餡的,玉尹便覺得噁心。

    人肉包子,在這個時代還真就不稀奇。

    水滸傳裡的孫二娘。顧大嫂,貌似都是人肉包子的行家。

    不過玉尹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吃包子了!

    「小八,天亮之後,你便去便橋旁邊。找一個姓岳的人家。

    持我腰牌,讓一個名叫岳翻的人,前去李教頭那邊聽候調遣……另外,把岳家人也送去三哥那邊。」

    「岳翻?」

    呂之士一怔,問道:「可是那便橋岳小六?」

    「怎麼。你知道他?」

    呂之士忍不住笑道:「郎君說笑了,那岳小六而今可了不得,來開封不過兩個月,卻闖下好大名聲,諢號便橋之虎,三拳鎮東水,是東水門新近起來的潑皮……」

    玉尹聞聽,頓時咳嗽起來。

    「你說的是岳翻?湯陰岳翻嗎?」

    「不是他還能是誰……」呂之士道:「這廝使得一手好撲,便是吉普也只能和他鬥個旗鼓相當,甚至還略遜一籌。不過岳翻雖然厲害,卻比不得他那侄子……他那侄兒年紀雖小,但天生神力,使得好拳腳,更精通槍棒。莫說同齡人,便是十幾歲,乃至一些成人,也比不得他的力氣,更不是他的對手,人頌諢號小蛟龍。」

    「小蛟龍?」

    「是啊,那娃子說,最佩服的便是郎君,故而才有小蛟龍之諢號。」

    我的個天,你確定說的是岳飛家嗎?

    若猜得不錯,呂之士說的這『小蛟龍』,便是那個歷史上赫赫有名,號稱四猛八大錘之首,岳家軍背嵬統領,有『贏官人』之稱的岳雲。可怎地聽呂之士這麼一說,這岳雲不但成了玉尹的腦殘粉,還跟著他那位歷史上不太靠譜,被楊再興所殺的岳飛小弟岳翻,成了開封府的潑皮,並且頗有朝著玉尹方向發展的趨勢。

    玉尹不由得哭笑不得,輕聲道:「既然如此,便告訴岳翻,是我吩咐。」

    呂之士連忙躬身應命,送玉尹回到了秀才巷的住處。

    天已經很晚了,玉尹卻無法入睡。

    趙福金今日與他說的那些話,讓他陷入了沉思。

    這朝堂之上,真個是殺人不見血,便是父子之間,也整日裡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勾心鬥角。

    趙福金說他立功越大,便越遭人嫉恨,也使得玉尹心生忌憚。

    她說出這樣的話,便是已經有了這樣的事情。

    玉尹雖然有太子趙諶做靠山,但如今當權的,卻是趙桓。天曉得,若趙諶什麼時候不得寵了,自己的靠山便沒了。哪怕老趙官家有不長命的傳統,可趙桓才二十七歲,正值壯年。不說多,若無災無病,趙桓至少可以在皇位上待二十年。誰又能保證,這二十年裡,趙諶可以一直受寵?誰又能保證,趙諶會一直護著玉尹?

    歷史,已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平添了許多未知。

    可正是這些未知,讓玉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許多歷史上沒有發生的事情,沒有出現的狀況紛至沓來。令他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受。他對歷史的預見能力,已經消失不見,接下來便是面對更加複雜而多變的局面。自己能否應付這種局面,亦或者說,他能否真真正正的扭轉這個時代?心裡面一點底兒都沒有。

    心情,突然變得格外煩躁,玉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月光照在桌上。照在那本擺在書桌上的道德經。

    他心裡突然一動,拿起書翻了兩頁。

    趙福金已經提醒過他,要他讓出太子親軍。

    讓出便讓出。既然要讓出,便不妨徹底退下來,來個以退為進,在一旁靜觀局勢變化。

    嗯,謀後而動,要謀後而動才好!

    想到這裡,玉尹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先前諸多迷惘,似乎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趙佶-趙桓-趙叔向……

    玉尹發現。在趙桓和趙佶之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趙叔向突然變成了一個關鍵人物。

    關鍵人物……

    沒錯,就是關鍵人物!

    如果趙叔向並非趙桓或者趙佶的人,如果他另有謀劃。如果整件事都是他在操控……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念頭突然間變得通達起來,順著這個思路,玉尹一路想下去,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趙桓或者趙佶。其實都是趙叔向手中的棋子。

    趙桓也罷,趙佶也好,也許……都只是陷入了趙叔向為達到某個目的而設下的局。

    趙叔向有什麼目的?

    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趙叔向的祖上趙光美,當年因為陰謀篡奪皇位,被貶為涪陵郡公,世代不予實權。想當初,趙光美跟隨趙匡胤和趙光義一同打江山,後來又有什麼金匱之盟,說什麼兄死弟及。也正是這個勞什子金匱之盟,讓趙光義坐穩了大宋的皇位。

    可最初支持趙光義的趙光美,到頭來非但沒有落到好處,反而被貶為涪陵郡公,鬱鬱而終。

    他的子孫,便真個會甘心嗎?

    恐怕是不太可能……

    但大宋皇權穩固,趙光義的後代,也沒有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使得趙光美的後代,一直沒有得到機會。一直到徽宗當政,朝堂日漸混亂,陷入內外交困的局面。

    趙佶的不作為,令女真崛起。

    這原本是一個大好機會,誰想到開封之戰,卻使得趙桓崛起。

    依稀記得,那萬民伏闕和太學罷課的主謀張炳雷觀,與趙叔向走的非常近……

    玉尹印象中,下橋苑鞠戰時,那兩人便跟在趙叔向身邊。

    若這兩人是趙叔向的人,那麼之前的許多疑問,便可以得到解釋。

    燕山之盟內容的洩露,恐怕就是趙叔向一手操辦。而後來的太學罷課,萬民伏闕,也都是趙叔向暗中謀劃。他這樣做,便是為了把局面攪亂,而後可以從中謀利。

    可誰想到,玉尹在燕山與女真人開戰,卻令得趙桓從那漩渦中解脫出來。

    燕山之盟,而今已經被趙桓宣稱是他迷惑金國人的一個手段,趙桓的聲望也就隨之暴漲,皇位日漸穩固。在這種情況下,趙叔向便兵行險招……不對不對,趙叔向就算推翻了趙桓,登基的也是趙佶,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這似乎不太合理。

    他要做皇帝,他要恢復祖宗的榮耀……

    但問題是,他會如何謀劃?

    玉尹發現,他的腦瓜子有點不夠用了。

    古人的權謀,真個是有些複雜,並不是他這種文藝青年可以揣摩。

    嗯,天亮之後,把羅德找來,說不定能想出個端倪……其實,最好的謀士是孫海,可惜這廝因為在桑干河殺俘,已經隱姓埋名跑去了杭州,一時半會兒也過不來。

    如果孫海在,一定能看出端倪。

    想到這裡,玉尹輕輕拍了拍腦門,頗為苦惱的站起身來。

    回到臥室和衣而臥,可這腦袋瓜子裡一會兒是趙桓趙佶,一會兒又變成了趙叔向,亂七八糟的讓他難以入睡。不知不覺間,天快要亮了,玉尹在天將發白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只是這心裡有事,也睡得不是太沉,中午時,呂之士拎著食盒過來,把玉尹從睡夢中喚醒。

    吃罷了午飯,玉尹便讓呂之士把羅德找來。

    向羅德詢問了一下他太子親軍背嵬的情況,便讓羅德去找高堯卿,命背嵬進駐下橋苑。

    下橋苑便在舊曹門外,入舊曹門順潘樓大街,可直撲東角樓,抵達左掖門。

    萬一,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太子背嵬便可以接應玉尹。

    趙福金已經帶著燕奴和李小翠入宮了,而昨夜王燕哥已提前一步進入禁中,讓玉尹或多或少,鬆了口氣。

    再過一會兒,周鳳山便要來了……

    到時候先設法混入禁中,視情況而定吧。

    玉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朱絢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想來小哥趙諶,應該已經得到了玉尹回還東京的消息。

    可一時半會兒,趙諶那邊不會有什麼動靜。

    便這麼等著?

    玉尹可不是太心甘情願。

    還得靠自己,靠自己啊……

    想到這裡,玉尹又感到一陣頭疼,便坐在書桌前,輕輕拍著腦門,視線在無意中,掃過了眼前的名單。

    這名單,是昨夜玉尹隨手寫出。

    玉尹的目光落在了殿前司都太尉王宗濋的名字上,眉頭一蹙,覺著自己似乎還是忽視了什麼細節。

    可究竟忽視了什麼細節呢?

    玉尹拍著頭,再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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