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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壺千金 第三章 凌溪再會 文 / 則喜

    第三章凌溪再會()

    三日後,凌溪城頭,我裹著一身破斗篷藏在人群中。清肅和幽韻護在我身邊。

    看著暴動的民眾與酆國的士兵瘋狂地相互砍殺,蜂擁著去開城門,還有仍在滴血、高高懸掛在城頭的酆國城守的頭顱,我不禁一陣唏噓。

    「那個城守,紅棘捎過信兒,他是因為家人孩子都被作為人質才會死守凌溪。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有些不忍地說,「我當初,很是不喜歡他。不過,能為家人守到最後一口氣,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主子,這太亂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幽韻說著,往城下看了一眼,著急道:「攝政王的兵馬要進城了,人這麼多,別擠傷了你。」

    我將斗篷緊了緊,走到城邊,順著她的視線往城下一看,正對上宗政澄淵向上看的目光,看見我裹得只剩兩個眼睛的臉,他彷彿微微一笑。

    我一驚,後退幾步,對身後幽韻他們說:「玄鏡應該離得不遠了,你們去接應一下,我自己回去。」

    「那怎麼行?」清肅習慣性地皺眉,他總是對我皺眉。

    「放心,這會兒他們都去迎接攝政王了,大街上根本沒人。一回去,我就回地宮等你們。」我展顏一笑,轉身離開。

    大路上很寂靜,遠處傳來雷鳴般的吶喊聲:「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我小心地繞過一具具異族的屍體。血模糊了他們的表情,不知道,他們死前的那一瞬間,想到的是什麼呢?

    推開水園的大門,還未及生出回家的欣喜,一陣嘈雜聲從東面傳出。我心中一緊,匆忙回到大門口,將左邊石獅子口中的珠子向右一轉,一道能容納一人通過的地道出現在石獅子背後。

    小心地走進去,關好了門,我舉步往東面的方向走去,步子情不自禁地邁得很大。一邊走,我一邊思索著。會是酆國士兵?不會,藏匿的人不會弄出那麼大的聲音。暴民?也不像,水園是這城裡最大最好的建築,他們都知道是笑緣商號的房宅,輕易是不會進來的。

    那麼,會是誰呢?

    來到水園的東面,我走出密道,密道的出口是一間暗室,外面看不到也找不到,裡面卻能清晰地看見外面的全部。

    一看之下,我不知道該是驚訝還是該感歎。園子裡的人,赫然是應該出現在長街,受萬眾擁戴歡呼的--宗政澄淵!

    替身!這兩個字剛剛浮出我的腦海,他突然說話了:「這就是水園?」聲音沉和幽靜,有種說不出的勾人心魄的力量。

    「是是。這是本城最好的建築了。目前主人逃難去了,請王爺委屈一下,暫居此處。」唯唯諾諾應聲的是凌溪的師爺,自縣令被酆國士兵殺害之後,他就算是本地最大的官了。不過在當朝攝政王面前,大概渺小得就像螞蟻腿。

    「聽說,目前全國最大的笑緣商號就是從你們這發展起來的,掌櫃就住在這裡?」宗政澄淵在前面踱著步子,看似漫不經心地問,目光卻仔細掃視著園子的每一個角落。

    「是是。」

    像是對師爺的回答不太滿意,宗政澄淵開口:「成歌,你覺不覺得,這次的暴動,暴發得太快、太好了?」

    從小就是宗政澄淵的陪讀,長大了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心腹,岳成歌對宗政澄淵有著無人能比的忠心。只是,忠心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什麼。面對宗政澄淵的問題,他頗有些不解:「王爺,這不是您精心策動的結果嗎?」

    「結果自然是一樣的,只是,過程卻有些出入。時間,太早。」宗政澄淵的目光轉向走廊盡頭那一排華美的房間,舉步向那邊走去。

    「時間?」岳成歌緊緊跟隨,卻仍然不解其意。

    「成歌,一個計策的形成,以及成功的實施它,最重要的,是什麼?」

    「應該是計策的周密性吧。」

    「不,是時間。」站在一面牆之前細細打量,宗政澄淵眸中精光忽現,「動早了,時機不到;動晚了,時機已過。所以,掌握時機是很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能調動這種時機。」

    「屬下還是不很明白。」岳成歌依然一臉疑惑。

    「拿這次暴亂來說。讓一個人死,很容易,讓一個人絕望,也很容易。不容易的是,讓一個人,在絕望中生出反抗之心。這一點,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對一般民眾來說,我暴動,可能立時就死,我忍著,或者還能活三天。只有當他充分認識到,忍,不是最好的出路的時候,他們才會想到反抗。」宗政澄淵用馬鞭敲了敲那面牆的牆壁,繼續說:「我最初以為,還要一個月,至少也要二十天。而結果卻提前了這麼多,這讓我怎麼能不驚訝呢?嗯?」

    「屬下明白了。王爺的意思是,有人私下裡動了手腳。」岳成歌說。

    「明白了?」宗政澄淵懶洋洋一笑,前一刻眼中還有一絲笑意,下一刻,卻變得比冰還薄利,「明白了就找人把這牆拆開!」

    「王爺?」

    「拆。」宗政澄淵不再說一個字,轉到那牆對應的屋子裡,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再舉目四顧時,忽地一楞,隨即哂然一笑,對匍匐在地的我說:「你倒是很老實。」

    我跪在冰涼的白玉地面上,靜靜地承受著他審視的目光,頗覺得有些壓力。心裡苦笑不迭,我能不老實嗎?再不老實,被他揪出來,小命都要玩完了。不過,真的很後悔當初用白玉做地面,真的好硬好涼好疼啊。不過好在,剛才那個破斗篷我在進地宮之前就扔了,他應該不會記得城頭上的匆匆一瞥。

    「抬頭。」

    他的聲音很平和,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強硬。我依言抬頭,目光被他捕獲。他的眼看起來不如當年銳利,卻深入幽潭,像把什麼都藏在其中。

    「我見過你。在城上。」

    一句說,說得我好一陣顫抖,只得硬著頭皮答:「民女是仰慕王爺的英姿。」他不會連清肅和幽韻都看到了吧,要真的看到了,這謊可就不好撒了。

    「哦?」他挑眉對跟著岳成歌進來的師爺說:「你認不認識她?」

    師爺打量了我一會,回說:「回王爺,小人不認識。」

    「提個醒給你,她可是笑緣商號的掌櫃?」

    聞言師爺再次細細看了我一會,猶豫著說:「小人確實不認識這個女子。但也不認識笑緣商號的掌櫃。一直以來,大家都傳聞,笑緣商號的掌櫃其實不是經常露面的水玄鏡,而是另有其人。不過這個人誰也沒見過。」

    連岳成歌都說:「王爺,笑緣商號的掌櫃怎麼能是個女人?」

    對對,我附和著連連點頭,心中暗喜,他肯定是沒看到清肅他們,不然一定早問了。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忙說:「王爺怕是誤會什麼了,那個幾乎壟斷雅樂經濟的商號掌櫃怎麼可能是區區民女我呢?」

    自古,人怕出名豬怕壯。生意做得越大,越是要小心謹慎。從最早開始,我就從不在人前出現,場面上的事都是玄鏡處理。一來,女子當家不得人心,二來,他們也實在擔心我的安全。我身邊的這幾個,除了我,就連幽韻,都是一身好武藝。清肅曾說要教我,可我實在是學不好,所以,就成了他們的重點保護對象。也所以,世人只知有笑不歸,卻從不知笑不歸為誰。

    宗政澄淵暫時沒說話,只是審慎地看著我,屈指在桌案上扣著,半晌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民女姓白名劍……秋。」我其實很想說我叫白劍,白見白見,見了也白見。可是,面對他,我不得不謹慎又謹慎,任何一個漏洞都可能被他發現。想起剛剛在暗室聽見他說的那些話,語意不明,心中不覺一陣發苦。

    聰明如我,怎麼就會被他發現了呢?

    「白劍秋?你到這做什麼?」

    「回王爺的話,我本是這水園的丫鬟。此前一直在剛剛的暗室中藏身,今日因乾糧不夠想出來尋些回去,發現城已經被王爺攻下了,王爺好神勇,真不愧是我朝護國攝政王啊。」

    「說重點。」挺有耐心地聽完我拍的馬屁,他面色不變地說。

    「是。」我想了想,繼續編,「後來我發現,主子他們都不在家,於是就想借幾件寶貝用用。正巧王爺過來,我一害怕,就躲起來了。」

    「你家主子叫什麼?」

    「主子名諱笑不歸。」

    「現在何處?」

    「民女不知。」

    「你既是她的丫鬟,你如何不知道?」

    「回王爺,我家主子一直被幽韻小姐和大爺照顧,普通丫頭是見不得面的,也無從得知主子的去向。」

    「是嗎?」他沒有感情地說,「看你的衣著講究,行止有度,手指嫩如春蔥,連個薄繭也沒有,一般的丫頭,是這樣的嗎。」

    「不瞞王爺,」我胸有成竹地說,「當初我來的時候,大爺告訴我,因為我與主子身形相像,要我做她的替身。平時什麼都不用做,還有兩個小丫頭服侍,只要在特定的時候跟他們出去一次,平時不亂走動,不亂嚼舌根,每月能拿十兩銀子。」

    「原來如此。你口中的大爺,又是誰?」

    「聽說,園中有四位爺,大爺叫清肅,二爺是玄鏡,三爺和四爺我從來沒見過,不知道姓名。主子還有兩個貼身丫頭,幽韻小姐和紅棘小姐。平時,我們都是聽他們的。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主子的園子從來不讓我們進。」

    「問一答十,你倒是很坦白。」

    「民女不敢欺騙王爺。」我跪得瑟瑟發抖,絕不是怕他,也不是裝出來唬他,實在是跪得膝蓋太疼了。

    「起來吧,給我倒杯茶。」

    宗政澄淵終於開天恩地說了句,我喜出望外地爬起來,揉揉酸疼的腿,下意識地向放著我最愛的金絲茶葉罐伸出手去,伸到一半,我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試探我!

    盡力不著痕跡地改變了方向,在屋子裡一陣亂找,笨手笨腳地給他倒了茶,小心奕奕地站在一邊。

    他看著茶杯的熱氣,也不喝,笑起來:「你倒當真像是從沒幹過活的。沒進園子之前,你在家都沒倒過茶麼?」

    「民女家窮,喝不起茶。」死宗政澄淵,臭宗政澄淵,真是滴水不漏的盤查啊。仔細地迴響一下剛才的問答,覺得還是沒什麼漏洞的,一定要相信自己。我在心裡說。

    「你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他瞄我一眼,道。

    「民女世居極泉北鄉,那年大旱,父母和弟弟都不在了。我一個人逃出來,被大爺揀到到,這才得以活命。」手腳不敢亂動,我只好咬唇,硬逼自己的眼圈紅了紅。這個身份我早八百年就預備好了,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查,我信心滿滿地想。

    「嗯。正好,本王領兵出征,身邊也沒個貼身丫鬟。既然遇見了你,也不用費事去找了,本王在凌溪期間,你就做本王的貼身丫頭吧。」

    這是什麼和什麼?話到嘴邊,變成恭順的一句:「本來,服侍王爺是民女的福氣。只是,王爺知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怕是伺候不好王爺。」

    「無妨。彈琴解悶也好。」

    「民女,不會彈琴。」

    「既然是替身,為何不會彈琴?」他這次是真的不解,大家女子,不都該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嗎?

    我心中偷樂,面上不顯,說:「大爺說,主子琴棋書畫皆不通,女紅家事都不會,就連字,也是只會看,不會寫。所以,特別告訴我,什麼都不用學。對了,大爺還說,主子生平只會寫三個字,她的名字;畫兩種畫,一種是豬頭,一種是烏龜。」

    清晰地看見他隱隱蹦起的青筋,我發誓,我真的沒騙他。學那種東西,還不如要我去賺錢。字嘛,古代的字好難寫,看得懂能簽名就算了。至於豬頭和烏龜,那純是個人愛好,平時消遣用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涵養真好,居然仍能笑得出來。

    我福了個身,款款退下。

    「等等,你今年,多大?」

    「民女今年十八。」

    「下去吧。」

    宗政澄淵瞇著眼看白劍秋消失在門邊,閉目撫眉,道:「師爺?」

    師爺戰戰兢兢地說:「她說的和傳聞絲毫不差,小人料想,不會是假的。」

    「成歌。」

    「屬下也覺得,沒什麼問題。」岳成歌回憶著,王爺的每一個問題,她都能給出完美的解釋,實在不應該是假的。

    「查。」冷冷地下令,宗政澄淵睜開蘊著精光的眼,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一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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