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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壺千金 第十四章 金折玉斷 文 / 則喜

    第十四章金折玉斷()

    四週一片寂靜,或者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到。我一生自負聰慧,總以為無論多難的事到我手中總有轉圜的餘地。可眼前的情景讓我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能為力。

    「應姐姐,有你相伴,黃泉路上,一定……不會覺得寂寞的吧。」

    看了看胸口的重劍,柳玉啼痛苦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身子終於軟下來,離開那柄劍的制約,倒在我用力伸出的手臂中,一隻手還握著她的那柄柳葉刀。

    我將她接在懷中,急急用力按住因拔劍而鮮血奔湧的傷口,再看一眼那廂雖然刺中柳玉啼,自己卻被宗政澄淵的夷光刺入小腹,也已倒在地上的應天葩,不覺眼眶一陣刺痛,喃喃道:「你們這是何苦?」

    這個場景,連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應天葩的劍將到之時,柳玉啼撲身出去,想用柳葉刀擋住那柄重劍。而這無疑是螳臂當車,我聽到的第一聲脆響是兵刃相碰時柳葉刀折斷的聲音,第二聲則是半截刀刃掉落在地的聲音。然後,重劍刺進柳玉啼的胸口,而為了殺我而放棄防守的應天葩則被宗政澄淵隨身而至一劍扎入小腹。

    「你為何要救我?」我拚命壓著柳玉啼的傷口,溫熱的血染紅了我的雙手。我覺得眼眶很濕,可是忍著不讓它落下來。

    「你……莫要誤會。我不……曾想……想要代你去死。只不過,沒有擋住。」柳玉啼斷斷虛虛地說著,一縷血絲從嘴角湧出。

    「不管你是否故意,你終是救了我。」我歎到。雖然我也曾經救她一命,但卻沒有丟了性命,而她卻為我而死,這份情,我該如何還清?

    「你既如此介意,我便求你一事。」柳玉啼轉頭去看那邊漠然而立的宗政澄淵,吃力地說:「你幫我,幫我……」

    「幫你什麼?」我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宗政澄淵身上,覺得很是為難,她莫不是要我照顧宗政澄淵?她就如此捨不得他?

    「不,不……堇紋……照顧堇紋。」說完,柳玉啼閉目吟唱:「當時手植相思樹,到如今,已春暮。憑欄遠眺伊人,水復山重何處?隴上桃花多媚骨,一時間,落……了無數。低語對黃昏,盡隨煙塵路。江南塞北怎相顧,怕流……年,又辜負。畫眉倦怠心情,寄與韶光同駐。夢裡悲歡皆分付,切莫將,四時空度。唯杜宇啼春,一聲聲吟……苦……」

    歌聲悠悠地迴盪在山間,和著腳下洶湧的洪水,帶著傷感的氣氛,繚繞不散。在唱完最後一個苦字,柳玉啼睜開眼,對我凝目一笑,「牡丹,我想起你了。」說完,在我懷中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我身子重重一震,牡丹是我還在相府時,奶媽給我取的名字,老人家沒什麼見識,對我卻是不錯,真心希望我能長成如牡丹一般標緻的女子。也是因為這個名字,當年我給柳玉啼講了白牡丹的故事。想不到,到最後,她終於是想起了我。

    柳玉啼,十年前那個精緻的娃娃,嬌聲嬌氣的對我說:「牡丹,你的名字好俗氣!」

    我的眼淚終於沒能忍住,一眨眼,一顆淚花在她的臉上濺開。玉啼,也罷,當初我騙了你多少顆珍珠,我就還你多少顆眼淚罷,也算應了我們的緣分。

    「唯杜宇啼春,一聲聲吟苦。好一曲晝夜樂。」

    一直倒在地上無人理睬,看著這邊的應天葩突然出聲,將柳玉啼那首詞的末尾重複了一遍,笑看命絕在自己手中的柳玉啼,道:「昔日,宮中玩耍時我就曾說你:思慮重,少有慧根。如今,我依癡悟,你已成佛。」

    說罷,看著我問:「你叫,白劍秋?」

    我見她眉目從容,不帶一絲苦色,心中既佩服又不忍。我以前看書,知道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在古代,這種傷口是沒辦法救的,卻又不會立時就死,會拖著傷口熬上許久,才能解脫。

    看了看毫無憐惜之意的宗政澄淵,我小心地將柳玉啼的屍身放在地上,虛弱地站起來走到應天葩身邊,跪坐在地,將她扶起,靠著我的腿半躺著。她腹中的劍並沒被拔出,我不知道這是宗政澄淵的殘忍還是仁慈。

    看著我的動作,應天葩微微一笑,說不出的別緻動人,「你可知道,我現在依然能夠殺你?」

    「殺人麼?我也會。」我一笑,淚痕卻還未干,手中卻多了一柄精緻的匕首。這是清肅給我選的防身的武器,既好看,又很鋒利。只是到我手裡的作用一直和水果刀差不多。

    「白劍秋。你該隱藏的不該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人。」應天葩看了看那匕首,笑說:「該成名的人,不管叫什麼名字,都會成名的。」

    「多謝提醒。」我說。其實這道理我哪有不明白的?不過,遇到了宗政澄淵,無論是人還是名,都是逼不得已。

    「他逼你?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應天葩掩口而笑,「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從小就很喜歡強迫人,偏偏被強迫的人還總是心甘情願。你沒見,他小時候的模樣,有時候真能把佛爺都氣上天了。」

    我不答話,看著她漸漸皺起的眉頭。不想說,宗政澄淵七歲的模樣我是見過的,那將我棄之不顧的模樣確實能把人氣死。

    「知道我為什麼想殺你?因為他在乎你。很奇怪,他在乎的東西,我既想幫他拿到,又想幫他毀掉。」應天葩說著,手指顫抖著從懷中翻出一個香思扣兒,看了會兒,說:「這是我九歲時,求父親幫我去提親之前,在廟中求的簽,下下籤,大凶。可我不信,他越是拒絕,我便越要去。」

    「何苦?」我問。

    「你有沒有聽過玉啼講的一個白牡丹的故事?傳說……」

    見她想給我講那個出自我口中的故事,我急忙打斷她,說:「聽過了。她說她希望白牡丹能一直記得。」

    「原來她告訴過你。很好。可是,她沒堅持到最後,她……選擇了她的孩子。而我,我不同。我不放,死也不放。」

    應天葩的神色突然激動起來,雙頰泛紅。我知道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只得由著她。卻不解地看著她將那個香扣兒拆開,從裡面取出一張極薄的紙。她身子動了動,勉強將紙展開,舉目去看宗政澄淵,說:「這是,我爹爹當年想要策反時,聯合的人的名字。我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給你。」

    「你是說?」宗政澄淵接過紙,細細看了一會,有些驚訝地看著應天葩。

    「奇怪嗎?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爹爹想反你,我不許。那些反你的兵馬,我也不容。可是,我也不想讓你太過得意。」應天葩詭異地一笑,異常嬌美,「還有這紅城之事,若沒有我,你怎麼會實現你心中所想?不過,我可不能白白幫你,你那個松影我看著不錯,你就將他給了我。讓他陪我一起去地獄走一圈,做我的侍衛,可好?」

    宗政澄淵聞言一凜,回頭去看岳成歌。岳成歌一愣之下快速地將四周的黑衣人查看一遍,臉色頓改,抓住一個人的衣領,喝道:「松影呢?」

    那人低頭道:「沒等到他。到接應時間他沒來,我們怕誤了主子的事,便先來了。」

    不用再問,那個松影想必是凶多吉少。我看了看宗政澄淵難看的臉色,再看向這個笑容如花的女子。我實在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

    能為了宗政澄淵軾父逆天,卻不願意交出兵符。

    能為了讓宗政澄淵圍剿謀反,不惜親自引兵深入死地,卻又隻身逃出,隱藏名單。

    能瞭解宗政澄淵心中所想,同意松影獻計水淹紅城,卻又殺了他。害得宗政澄淵損失一名心腹。

    「你這樣,值得嗎?」我想通了一切,錯愕地問。

    「自然值得。這才是我應天葩。我不單要他記住我的好,還要讓他記住我的壞。他成江山立大事,我會隨紅城寫進他的史書;他若遭難不幸,會懷念有個如此對他的女子。就算他忘記了,歷史會幫他記住。」

    應天葩已然將死,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卻笑容依舊地說:「若有女子想要得到他,要麼善過我,要狠過我。他不喜凶狠的女子,善良之人多又早死。呵呵,白劍秋,得到他,需得過我這關!」

    我展袖幫她擦著頭上的汗,默然無語。她以為,我會稀罕嗎?莫說不愛,就是愛,我也不會這樣做。

    應天葩見我不說話,笑了笑,說:「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如何能和柳玉啼對我做一樣的要求?嚴格算來,我們該是仇人。

    「不會很難辦的,」喘息幾聲,應天葩的目光漸漸渙散,氣若游絲地說:「就在這山上,把我,和玉啼葬在一處好嗎?」

    「好。」我答應。能力所及的情況下,我一向樂於助人。

    「謝謝你。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話,我……」應天葩沒有說完,頭一歪,終於嚥了最後一口氣。臨死,再沒看宗政澄淵一眼。

    她真是個美人。我想,輕輕將她的發攏好,忽地她屍身一震,卻是宗政澄淵抖手將劍拔出。血已凝住,衣褶一動掩住了傷口,她幾乎與生前一樣美,美得動人心魄。

    「這山,叫什麼名字?」我問。自上山起,我就沒問過這個山的名字。

    「白骨山。」宗政澄淵答。

    「紅顏白骨。這名字起的好,怪不得她一定要葬在這裡呢。」我笑一笑,站起來看著宗政澄淵,說:「你說,難道真的紅顏薄命?韶華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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